女子产后大出血,丈夫携30万卖房款消失
女婿消失那天,西安临潼50多岁的老段和老李夫妇才察觉:“人生最难时刻”正在降临。
女儿英英产后大出血。虽说保住了命,但一系列的后遗症,导致英英生活不能自理。除了医疗、生活等各项费用,这对老夫妇还有个4个月大的外孙要抚养。
本想与女婿商量卖房度过“难关”。但一夜间,30万元的卖房款与女婿,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同时消失。
经历着“往伤口上撒盐”的这对农村夫妇,在女婿消失的13天后,做出了一项艰难的选择。
女婿:一场没有预兆的深夜离去
老段和老李都是西安临潼的农民,属于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丈夫老段一米七左右,妻子老李一米六左右,50多岁。
他俩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儿。今年28岁的英英排行家中老二。
2018年10月22日下午,英英在临潼一家医院产下一名男婴后,引发大出血导致昏迷。此后辗转至陕西省人民医院,病情才稍有好转。
医院确诊英英患的是席汉综合征,这是一种由于产后大出血,尤其是伴有长时间的失血性休克,使垂体前叶组织缺氧、变性坏死,继而纤维化,最终导致垂体前叶功能减退的综合征。
老段和老李说,从英英生子到转院,女婿一直守在她身旁,从没离去。为了省护工的钱,女婿跟护工学会了如何喂药和擦身。老两口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刚出生不久的外孙身上。
“我们当时还表扬他,出这么大一个事,他能这样,真是患难见真情……现在想想,当时真是没把人看清。”一名亲戚说这话时直摇头。
事发前,除了女婿的父母没来过以外,老段和老李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听说,他和父母关系不行。”老段解释道。
老段和老李估算,女婿离开的时间应该是2月27日晚11时以后。
那天,陪在英英身边的除了女婿,还有从部队请假回家的小儿子。
当晚11时,小儿子留了下来守夜并让姐夫到医院外的长椅上休息。
次日清晨6时许,老段打电话给女婿,对方的电话一直处于“空号”状态,发微信也不回。知道女婿带着充电器的老段和老李开始确信:女婿确实走了,女婿带走的还有30万的卖房款。
英英和女婿那套房位于西安市阎良区,是女婿父母按揭购买的,90平方米左右,女儿女婿负责还房贷。
为了给女儿看病,老段和老李的20多万元积蓄很快见底。
老两口与女婿商量,把房卖了,用卖房的钱给英英治病,女婿也答应。房子委托给了阎良一家房屋中介售卖。
几天后,趁着女儿病情稍有稳定,老段和老李带上奶瓶,背着热水和凉水,抱着出生后不久的外孙,跑到20多公里外的房屋中介打听情况。
中介人员亮出房屋买卖合同和付款记录时,老两口心里又添了一层堵。
“他咋能这么狠。”回到医院,老李气的将女婿的衣物全部扔进的垃圾桶,“我看不得他那些东西……”
老李说,英英和女婿刚结婚不久没多少积蓄,为给女儿看病,老两口没让女婿掏一分钱。
今年过年,全家都没置办新行头,这在北方农村是少有的事,但老李觉得,女婿还年轻爱时髦,人家对自己女儿好,咱不能亏人。她特意给女婿买了一条毛料裤子,“就是不想给他压力。”
思量中,老李嘟囔道:“他走的时候,估计还穿着我给他买的裤子呢。”想到这儿,老李更气。
▲英英在进行康复运动。摄影/上游新闻见习记者 贾晨
女儿:咿咿呀呀像个刚会说话的孩子
女婿消失后,事情依旧很多。小儿子假期已结束,人手不足,老段不得已雇了护工,一人一天220元。
除去医保范围的报销费用,英英每天的药费支出有一千多元,老段和老李开始四处借钱“补窟窿”,好在还有亲戚和孩子们的工资帮衬。
“我们现在在医院没有欠账。打个比方,如果今天医院说没钱了,明天我想办法,也要把钱给人充上,哪怕我跪着去给你借。”别看老李快人快语,在英英面前,她说话总有所保留。
3月12日,上游新闻记者(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在陕西省人民医院老年人康复科,穿着蓝条衫病号服的英英看上去与常人不同:她的反应相对迟缓,脚上套着一双特质的护具,护具的白色塑料包裹住脚和小腿的全部,呈“L”形。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矫正,二是怕崴脚。
“刚开始,腿是弯的,脚跟挨着屁股搬都搬不过来,筋儿都缩一块去了……黑眼球向上翻,眼睛都是白的,叫她能好,不叫就不行……”老李翻着眼,搬着自己的脚,尽力描述英英病情最重时的样子。
英英只能通过咿咿呀呀地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像个刚会说话的孩子,没人知道英英是否了解这一切。没人敢问,她也不会说。
到了进行站立器械的治疗时间。老李招呼两名护工,一人托腰,另一人搬腿,她扶着轮椅让英英起身。
英英的遭遇在科室内得到同情,很多护工也会免费帮一把。
“来,给劲儿”,“腰挺起,头往上抬……哎,对……”
三个人在搀,英英紧拽着康复器械的扶手,用力拉起身体,可整个动作看上去有些别扭:撅着屁股,耷拉着脑袋,两只脚尖朝内翻呈“八”字。
“不行,不行。”老李有些急,“把轮椅撤了,给娃腾地方,让娃站好。”
“不敢去,一去,娃想坐,再推就来不及了。”
遇到这种事,除了医生,老李往往很听护工的。
“站起,腰抬起,头仰起,你把她的脚摆正……好,对,别动,来,看个表,站个三分钟。”
站立有利于英英的身体恢复。可站了十几秒,她的上身有些微晃。“腿疼不,腿疼不,你腰挺不住,你就坐,我扶着轮椅呢。”老李心疼女儿,而英英只能咿咿呀呀。
“尽量不要让她坐,坚持站着,来,娃,坚持。”护工在一旁鼓励。
“你脚别胡动,咱现在就是要把那根筋往直拉呢,拉直,咱才能好呢,咱坚持,你姨帮你扶着呢……”老李也帮着鼓励。
英英的头和身体试图缓缓向上,但不容易。
护工用手拍打着英英的臀部,像最后冲刺一样,报数“一、二、三、四……”
老李也跟着附和:“加油,时间马上到……”
英英又在咿咿呀呀了,老李一时没听懂。她将耳朵贴在英英嘴边,细听。“头昏的很”,老李高声重复了一遍英英的话。
“没事,你朝上看。你听妈说,头昏就是说明,筋直了,脚上的血供到头上了,你本身就缺血缺氧……”老李用半真半假的语言,鼓励女儿坚持最后一分多钟。
此时,老段打来电话。老李用身子顶住轮椅,操起电话沟通了三件事:第一买药,第二做饭,第三外孙的情况。
老李正冲电话喊着外孙乳名时,一旁的护工停止了报数,“好了,让娃歇两分钟。”
话音刚落,英英晃晃悠悠,一屁股压在轮椅上。
护工喘着粗气,费力起身。老李匆匆挂断电话,耳朵又贴到英英嘴边,分辨着女儿的咿咿呀呀。“哦,我娃手,收不回来了,来来来,妈给你弄好。”
摆好手,老李又朝英英竖起了拇指,转头再对护工说,“你帮咱先看着,我去寻医生开个处方。”
“终于寻见了。”老李念叨着一路小跑。
她说英英用的一款药,在陕西已经断货,托人在北京一家药店才找到。
在医院,老李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吃、喝、买药、借钱……再赶上英英要上厕所,刚生完孩子的她,身子重,一个人托,一个人脱裤子,擦洗,都费劲。
护工说,到了夜里,英英一个小时左右翻一次身,翻身时必须有人帮,时间久了,英英就咿咿呀呀,用手指着身体“疼”的部位。
女儿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老段和老李说,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能两三年,也可能七八年。
可唯独放不下的是,仅4个月大的外孙。
奔波:每天要在路上折腾四个多小时
“你去富平,把娃往他屋门口一扔,就不相信没人管。”朋友说些气话。
“不行,娃一哭,哭的人心疼,舍不得啊。”老李解释着。
孩子只有四个月大,需要人带。还有奶粉、尿不湿……一个月1300多元,老李板着指头算。
女婿离开后,老两口只能抱着孩子去医院,可担心病房病菌多,怕传染,老段天天带着孩子在医院的中心花园转悠,再赶上空气质量不好,天冷加上下雨,娃一哭,老李比老段更急。
把娃留在家,又怕老段这个大男人带不好外孙,老李只能在医院远程电话指挥。
女婿消失后,老李开始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清晨6时许出门,公交车914路或915路,到西安火车站下车,再换乘40路到医院。一趟30多公里的路,老李每天要在路上折腾四个多小时。下午6时到7时,又要乘车赶回家。
老李总结回家有三点好处:省房钱、帮着老段带外孙,还有准备第二天的伙食。
伙食几乎是稀饭,主要是英英能吃。原本说好,请护工不管饭,但为了护工能用心照顾,老李备饭时也算上了护工的那一份。
枣、枸杞、葡萄干、红小豆……“有营养的东西”一顿就是一大锅,赶上女儿缺乏活动,容易便秘,有时还会加入南瓜。
老李买了一个特大号的保温瓶用来装饭。医院门口再买4个花卷,英英、护工和老李,一天就这样过着。
“不善交流的农村娃”借了别人不少钱
如此奔波13天,老李的眼睛开始发炎,嘴唇起皮裂出血痕,鼻子里透着红肿。亲戚们心疼她,让她留意身体,“没事,明儿,我弄点药一抹,就好了。”
与身体的不适相比,老段和老李更气的是女婿在最难关头不辞而别,还带走了钱。
“他也不想想,那可是他媳妇、他娃的救命钱。” 老李越说越来气。
他们曾托人去过女婿的父母家,但门上着锁,听邻居说女婿父母在帮人看孩子,人在哪里还有电话多少,一概不知。
记忆中,老段和老李只和亲家有过两次接触。
一次是2017年10月8日女儿结婚,另一次是次年过年去串门。
“只要他们两个有感情,我们老人一般不参与人家的生活。”老李解释,可现在遇到这么多困难,他俩必须找到女婿。
在开始陆续接触女婿的一些朋友和同事时,老两口才发现,找他女婿的人不仅只有他俩。
女婿曾有过两份工作经历,一家是位于阎良的飞机制造企业,另一家是临潼的一个奶站。
“他借了我们同事2万多块钱,他领导当时还去他家寻过,也没寻见人……”一名屈姓同事说。
“我2月27日还给他打电话,侧面问他,还能回来上班不,他说还是老样子,不行。28日,再打电话,就打不通了,微信也不回……”一名张姓同事告诉老段,女婿以买东西、给妻子产检、给妻子看病等事由,从他这里先后借走了28600元。“我3月8日,已经把他告到法院去了。” 张姓同事说。
老段和老李又陆续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女婿网贷和网络赌博的事情。
“他赌没赌,咱现在也没有真凭实据,但不管咋样,你不能啥都不说,就跑吧……” 老段和老李有些无奈。
女儿的遭遇,已经让老李的记忆有些模糊,她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女婿的模样:女儿指着街对面的男孩说,那是他对象。即使日后见面,这个“不善交流的农村娃”也很少与夫妇俩有过交流,“只要他们两个有感情,我娃愿意就行……”
英英婚后无意中向老李提过,女婿在网上赌博。
“她说后来不赌了。”老李回忆,当时宽慰女儿,年轻人谁没有犯过错,只要改了不再犯,还是个好娃,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不想让我女子伤心。”
寻人:“谁也不愿意把家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眼下,找到女婿更直接的好处是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我俩现在如果倒一个,全家就完了。”
老段和老李去过镇里、派出所、妇联等部门,还有人帮他们咨询过律师。
在似懂非懂地程序中,老段和老李也看不到非立竿见影的效果。“关键没人跑这些事。”无奈间,老段和老李拨通了当地媒体的电话。
“我实在熬不住了……”老李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真是把我逼急了,没办法,真是快把我逼疯了。”
女婿离开的消息在网上传开,老两口的一些朋友才知道此事,有人打来电话,有人来到医院。
“估计咱那儿都知道了,我也不在乎羞丑了……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也不要面子了,里子都扯了,还要啥面子。”自称“性子强”“好面子”的老李冲着电话控诉着遭遇,“谁也不愿意把家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就应该把他寻回来,打一顿……”老段和老李的遭遇让人听着觉得气愤。
老李摆摆手说,“收拾他一顿又能咋,咱还犯法呢,要那样,真没人看娃了。”
企业主、陌生人想帮一下这对夫妇,老李婉拒,“人家钱,来得也不容易,拿了人家钱,我心里还不舒服……”
“我不为别的,只要能唤醒人家(女婿)的良知,我就可以了……”老李不断强调着,“你拿那个30万,赌也罢,乱花了也罢。年轻,谁还没有犯过错,迷失方向,你只要人别走,别往死逼我们,咱还是一家人。钱没了,咱去挣,英英稍微好点,你去打工,我们两口给你把娃看上,咱一点一点会好起来的……”
辗转联系上女婿的父亲,他们也是从媒体上得知这个消息。女婿的父亲说,在2018年8月,儿子因为网络赌博已与他们断绝了父子关系,现在也已无法联系,“现在这种情况,肯定也要去看孙子的。”
目前,女婿依旧不知去向,老段和老李还是希望女婿能回来,给他们老两口一个说法。
“咱都是普通人,谁遇见这事,谁不恶心……”老李又要忙了,围在身旁的人议论着。
上游新闻见习记者 贾晨 发自陕西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