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制日报消息,没有吸毒,没有出轨,没有家暴,拥有“学霸”“戏痴”等光环的演员翟天临还是栽倒了。这一次,他倒在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学术道路上。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到1月31日那一天,他一定不会高调晒出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博士后的录取通知书;回到2月8日那一天,他也不会在直播中万千网友的问题里挑了一个有关知网的问题。
娱乐圈的各种“晒”,本是常态,没想到翟天临的这一晒,晒出了博士学历被质疑,论文涉嫌抄袭,导师资格或有问题,母校领导丑闻被挖,不仅自己要“凉凉”,还“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连串的问题随之进入公众视线……
惩治学术不端,不能通过炫耀者的“一个不小心”,而一查了之。所有的“锅”,也非翟天临一人该背。多位专家在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当下的招录机制中,在现有的评价体制下,还有更多的翟天临正在被制造出来。仅仅调查翟天临并非最好的结果,更应是发学历证书的机构从此严格执行相关制度,不再让学历“注水”;深入推进评价机制改革,彻底破除唯学历、唯论文,唯帽子等各种现象。
“高校不该是攀附权势名声的名利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无论是谁跨界到学术圈,都应该严守规则,而规则的制定必须科学,否则就成为限制学科发展的枷锁。如今翟天临学术不端问题被普遍关注是一件好事,大学本不应该是镀金的地方。但翟天临如今的一言一行都被过度放大,并不能预防下一翟天临或者下一百个翟天临出现,制度建构和高校乃至教育体系的反思更为重要。” 广西民族大学广西知识产权发展研究院院长齐爱民教授说。
不知知网引发连串效应
一句脱口而出的“知网是什么东西”,将学霸人设、演艺事业顺风顺水的翟天临拖入了人生的谷底。
但凡写过学术论文,对于知网这样一个数字图书馆不可能一无所知,毕竟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基本的治学工具。翟天临都已经是要进博士后流动站的人了,却不知知网,这让一些网友起了好奇之心,开始了各种“扒”。
这一“扒”不要紧,果然“扒”出了不少东西。比如,有网友贴出翟天临读博期间,工作日程时间线。统计表格显示,从2014年7月,入读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后,其接戏、广告不断。另有网友统计,翟天临在读博四年期间,“至少主演了11部戏、参演了7部戏,做了24个代言、录了17个综艺”。对此,有学术界人士质疑翟天临“哪有时间搞学术研究”。
而更直白的证据是,网友搜到翟天临在《广电时评》2018年第8期发表的论文《谈电视剧〈白鹿原〉中“白孝文”的表演创作》,在知网查重的结果显示,重复率高达40%以上。而这篇论文是网友能搜到的翟天临读博期间唯一能算得上论文的论文了。
翟天临的博士是怎么读出来的?这样的质疑之声在网上此起彼伏,发酵成“翟天临涉嫌学术不端”事件。事件所涉相关方面也坐不住了,北京大学及北京电影学院均就此事作出回应。
2月14日,北京电影学院公布调查进展情况。情况说明表示,学校已聘请校外专家,对有关材料进行初审。目前已进入正式调查阶段并通知翟天临本人,相关问题一经查实,将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调查进展情况将陆续向社会公布。
翟天临随后也在微博发表致歉信,称近期网络上因其论文情况而引发的讨论让其懊悔不已、深度自责,并进行了深刻反思。研究生就读期间,参加了一系列影视作品的拍摄,并有幸取得了一点成绩,从那时起,内心开始飘飘然,这种不良心态被带入论文写作过程中,导致自己忘记了初衷。翟天临表示,愿意积极配合学院的一切调查,毫无推卸地承担责任并接受学院做出的一切决定,并申请退出北京大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的相关工作。
北京大学也于当日晚些时候发布了关于翟天临“涉嫌学术不端”事件的说明,称已启动对翟天临“涉嫌学术不端”事件的调查,作出了初步认定和处理,并与翟天临本人进行了沟通。学校对学术不端行为一直持零容忍态度,将依法依规按程序处理。在2月16日,北京大学官方微博发布关于招募翟天临为博士后的调查说明称,确认翟天临存在学术不端行为,对其退站处理。
2月15日,教育部公开表态称,教育部对这件事高度重视,第一时间要求有关方面迅速进行核查,北京市有关方面也是在督促和指导北京电影学院组织开展调查,北京大学也开展了相关的核查工作。调查不光是涉及到本人是否涉嫌学术不端,也涉及到工作的其他各个环节有没有问题。
只怪规定执行打了折扣
不仅要查本人,还要查各个环节,这意味着翟天临的从招录到毕业的整个培养过程,都将受到检视。
“从入口到出口的每个环节,都是调查类似事件需要弄清楚的问题,比如:如何录取的,如果是按照特殊规则,规则是否提前公开,决策过程是否合法,是否获得认同,是否符合国家相关规定;在校期间如何学习研究的,导师是谁,如何指导的;毕业时答辩委员会成员都有谁,都有何意见;所有上述内容是否都获得公开等。”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湛中乐在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时说。
“明星‘上而不学’或者‘学而无所得’,如果依然能获得文凭,这对经过勤奋求学才获得文凭的大学生来说,显然是一种教育结果的不公平。”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沈建华说。
湛中乐坦言,将一个连知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能获取博士学位,进入博士后流动站,的确是不可理解的。但翟天临绝非个例,近年来,高校招生中不乏有权有钱有名者经“特殊照顾”后进入,为他们获取学位一路大开绿灯。这样的做法既挑战了教育公平,又滋生了教育腐败。
正如有媒体评论指出,少数商界、政界、演艺界的人凭借财富、权力、影响力轻而易举地获得学位,将博士看作附丽于学位身上的社会地位、人际资源,更是把学术矮化为“生意”。以官员为例。有媒体梳理了142名十八大后党政系统省部级以上落马高官的履历,发现这些落马官员的高学历获取经历具有速成多、跨界多、名校多、疑点多等“四多”特点。
曾任天津市政协副主席、公安局局长的武长顺工作40余年间,从未离开过公安岗位,却获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工学博士和高级工程师的头衔,其博士所学专业还是专业性极强的机械设计及理论。
山东省原副省长季缃绮,2005年1月从某名校现代远程教育学院工商管理专业本科毕业后,仅过了5个月,就获得了该校国际商学院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在这些事件中,相关高校显然难辞其咎,它们在人才选拔招录、学术成果审核、学位授予流程上均存在把关不严的问题。而这些事情原本都不应该发生。在湛中乐看来,学术规范面前,“没有特殊的东西,一碗水端平,才是最重要的”。即便是特殊人才的招录,也需事先公开规则,经过学术委员会等专业机构进行充分讨论并批准,整个招录过程公开透明,否则动辄搞加分搞“扩大自主权”,只会留下权力寻租的空间。
翟天临事件发生的同时,一高校篡改考研复试成绩的消息也引起社会广泛关注。2月11日,微博网友“平凡的世界overlooker”爆料,称华南理工大学计算机科学与工程学院的院领导,在该学院2018年研究生复试结束后,篡改了8位考生的考试成绩,并质疑“这些被提分的考生与他们之间是否有金钱利益关系”。齐爱民认为,这是对我国高等教育机制底线的挑战。“这两个事件反映出我国高校教育领域问题严重,可以说某些高校管理层存在领导权力大过法的问题。”
这类事件频频发生,是因为现有法律制度不完善吗?湛中乐否认了这一说法。在他看来,有法可依的问题早已解决,只是在执行中打了折扣。比如,翟天临事件中,为何翟天临同届毕业的其他19名博士的论文均已上网,唯独翟天临的没有上,“问题就出现在学校身上”,是学校没有严格执行相关规定。
近年来,高校反腐败也在进行中,中央巡视组为高校开出不少“问题清单”。例如,因违规办学,南开大学EMBA2018年被撤销招生资格。来自中央巡视组的调查显示,为拓展生源和增加办学收益,南开大学违规与第三方合作办学,存在利益输送。同时,在前置学历审核时把关不严,严重违反招生政策,仅2001年后取得前置学历的1320人中,就有225人的前置学历并未完成认证。
湛中乐认为,人才选拔与培养中必须坚持“三公”原则,公开、公平、公正应是贯穿始终的原则。我们应严格确保这一原则落到实处,相关规定获得不折不扣的执行,并通过加强监督等举措,从最大程度上避免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齐爱民则认为,只有构建一个完备的教育体制,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此类问题的发生。第一,在立法上,严格刑事立法,将篡改考试成绩等违法纳入到刑法立法规划中,从刑罚上震慑教育界腐败行为。第二,在行政管理方面,教育管理部门应有公开透明的权力监管机制,防止个别权力高的领导滥用权力以公谋私进行腐败活动。第三,学校内部管理方面,在高度的学术自治权利的同时必须对自治权力进行约束,建立严格的学术考核、人才选拔机制,提高高校福利待遇,防止学校内部的腐败,保证学术的公平公正。
破除唯学历论势在必行
而在翟天临事件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是整个社会评价机制出了问题。
“将‘仕而优’‘演而优’作为学术晋升的绿色通道自然是不对的,但博士考核机制是不是该多元化和更加科学一些呢?”齐爱民说。
有关学术不端,国家并非没有惩治机制。近年来,教育部、科技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等科研管理机构,相继出台了一些规范教学科研人员学术研究行为的部门规章;承担部分行政管理职责的高校、研究机构也陆续出台了一些查处学术不端行为的规章制度。依据这些规章和制度,学术不端行为的行为人可能承担诸如警告、通报批评、记过、降职、解聘、辞退、开除等行政责任。
但重责之下,仍有学术不端事件频频发生。仅在2018年,清华大学前博士生被撤稿事件及南京大学“长江学者”梁莹论文404事件等学术不端案例,均造成了恶劣影响。上海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研究员彭峰认为,这些正是“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 现象负面作用的典型。
回到翟天临事件,翟天临是一个手指头都会演戏的演员,他在演艺事业方面的成绩有目共睹。知名评论人梁文道就发出疑问:一个演员是否有必要去读博?
“大家一路追问的都是他的学术水平究竟如何,有没有按照相关规定在核心期刊发表论文和研究等等。不过让我们再回过头思考另一个问题,一个学表演的人,如果只是想要提高自己的表演艺术,是否有必要写这些论文呢?”梁文道问。
梁文道认为,这与当下“任何事情都喜欢强调‘学位化’”有关。目前社会评价机制中的“唯论文”“唯学历”“唯分数”“唯帽子”等问题普遍存在,以学历为例,许多优质岗位的门槛都是高学历,无论其实质上是否与学院培养有关;社会评价也习惯于用学历来判定一个人在自己所在领域的成功与否。
这或许也是翟天临等拼命要挤进学术圈的原因,这条路于他而言并不容易,用他自己的说法,“真的很累,同时要兼顾拍戏,完成十万字的论文”。
而如何考核一个人的水平,目前是“一刀切”的,“要求所有的博士、硕士都要具有相等的学问上的系统资历,而不管这个博士、硕士学位究竟是研习什么的,必然就产生这类结果”,梁文道说。
齐爱民认为,目前“艺术类”学科学位的设定有一些先天性的问题,并不是“打垮翟天临人设”就能解决的。从学位设立的角度来看,设立过程不透明,存在利益输送嫌疑;从学术规范的角度来看,“艺术特殊性”又常被拿来作为“懒政”和“学术腐败”的挡箭牌,从学科特点的角度来看,“唯论文论”也造成了实践和理论的脱节。“翟天临表演取得的成就难道还抵不过一篇C刊吗?为什么表演系一定要写表演学术论文,好的表演技能就不能得到认定和认可呢?扩大到整个学术界,所有学科其实都存在着相类似的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问题已经受到重视,评价体制的改革已经开始。2018年10月,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和科技部、教育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开展清理“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专项行动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决定开展清理“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以下简称“四唯”)专项行动。
原标题:演员翟天临倒在学术道路上是谁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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