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图书馆员的藏画传奇 徐悲鸿、齐白石都是她老师
张宗讷民国37年(1948)7月3日摄于北平艺专校园。
2007年,重庆图书馆女职员张宗讷临终前把一本绢面书画册页交给儿女。打开一看,他们顿时惊呆:徐悲鸿的麻雀和八哥、李可染的牧牛、黄宾虹的山水、胡佩衡、吴镜汀的山水,一代书画大家的精美小品尽在其中。一个大半生都安安静静端坐值守阅览室的女职员,何以收藏这么多书画大师的传世真迹?我们将用两期专栏揭秘这批书画后面的传奇人生。
琉璃厂
张宗讷的幺儿许亢是重庆市公安局退休干警,他翻出一幅“淳菁阁”的篆书,出自民国大篆刻家、“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王福庵之手,这幅字是他们这个书香家族的起源。
许亢说:“这还得从我外公说起,外公叫张恬,字研农,1915年到1942年期间,在北平琉璃厂荣宝斋对面开了一家南纸店,就是书画店,主要经营书画印章、笔墨纸砚,也出版图书画册,店名就叫‘淳菁阁’。我外公本身就是画家,与陈师曾、齐白石、溥心畲、姚茫父、马晋等画家亦师亦友。
虽然外公店里“往来无白丁”,都是一代俊彦,他也经常念叨“有福方读书”,但在女儿张宗讷读书这件事上,他的表现是不好的。而民国女画家、齐白石年龄最大的弟子孙诵昭,则功不可没。
1996年,父亲许万雄逝世一年,许亢陪母亲张宗讷下江南散心,路过无锡,妈妈触景生情,想起当年读书往事,在日记中留下一篇《忆孙诵昭老师》:“‘车抵梁溪桥,忆起启蒙师。年华已虚度,愧对培育人’。进入无锡首站梁溪桥,始悟老师‘梁溪学人’的号。回忆往事,百感交加。又如梦境,匆匆这般时候了。我考取了女三中。父亲不允去,正在争论时,先生至我家,要我去女青年会与之学画。记得当时女青年会在金鱼胡同,王叔晖教人物,老师教花卉,各有学生若干。”
徐悲鸿
徐悲鸿送张宗讷《八哥图》。
张宗讷和孙诵昭的情谊一直保持到孙1968年逝世。在她从北京东四三条21号的家里写给重庆两路口后街43号西南人民图书馆张宗讷的信里,她称呼这个学生为“宗讷妹”或“宗讷仁弟”。后来,差不多初中毕业的年龄,张宗讷考起了北平艺专绘画科国画组。
1945-1948就读中央美院主要前身北平艺专时,有一箩筐中西风格的大师,在等着这个老琉璃厂画商的女儿。她留下来的日记专门有一页“艺专时授课先生”,名单豪华得令人绝望:“黄宾虹、胡佩衡、溥佺、吴镜汀、秦仲文、田世光、李苦禅、寿石工、蒋兆和、徐悲鸿、宗其香、李可染、齐白石、李桦、叶浅予”
这个名单,就是一部现代中国艺术史。她还特别附了一个“课余入室”的老师名单,即不是艺专老师,但也有遭际:“孙福昭、金禹民、徐燕荪。曾拜会过:王叔晖、吴光宇、陈半丁。”其中王叔晖、徐燕荪都是超一流的连环画大家,一个画《西厢记》,一个画《三打白骨精》,都是登峰造极的国手。
在日记中,特别记载了一次向徐悲鸿先生讨教的情景,也点明了家藏徐悲鸿那幅落款为“宗讷仁弟存念”的《八哥图》的来历:“那是1947年北平艺专校舍迁至帅府园,徐悲鸿校长亲自授课,讲完课后让学生们自己练习;徐先生各处巡视,当走到我面前时,我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册页拿出来恭请先生赐画留念。徐先生望着窗外树枝上的麻雀,边观察边信手画了这幅麻雀图。这时同学们都围上来,惊叹灵动、传神。徐先生就对同学们讲:麻雀最土气,一身赭褐色没有一点鲜艳的色彩,连走路都没优美姿态,是个土包子!怎么才能画好呢?要用心观察麻雀在树枝上停留各种姿态,处理好脚爪与树枝的关系。别看它是个土包子,但它朴素就显得可爱。说到高兴处,又画了这幅八哥图送给我。”
黄宾虹
1996年许亢陪母亲那次江南游,下黄山后住在歙县,还专程参观了黄宾虹故居。“母亲边参观边给我们讲解:先生1945-1946年在北平艺专授课,不吝教导,可惜没得其真传,最可惜的是先生送我的一幅山水画,离京时没有随身带出,后来家人邮寄过程中丢失,现仅存小册页一幅。先生赞中华大地‘无山不美,无水不秀’,提倡‘三更灯火五更鸡’不懈勤奋作风,现今仍不敢忘;他一生俭朴,每次去西城皮库胡同住处,见先生必画花卉一幅。记得当时讲到老师的勤奋和认真,母亲也颇为激动”。
黄宾虹故居有留言台,许亢晓得母亲能写画两笔,就告诉工作人员妈妈是宾虹的学生,想留言,工作人员准备好笔墨纸砚请她写时,她却说“不会写字,谢谢”。“我很惊讶!事后母亲告诉我,她愧对先生的培养教导,面对一代宗师岂敢舞文弄墨。先生著作一辈子都读不完,唯有多读书方知先贤们的深厚学养智慧,才知道怎样做人做事。”
后来,张宗讷还是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诗感恩先生:“忆黄宾虹先生:艺坛泰斗黄宾虹,诗书画印样样通,五十年前曾受业,授课讲画记忆清,可惜墨宝遗京中,今日专程仰故居,生前清贫死犹同,世人哪知宗师风”。
李可染
许亢记得,小时候,家里墙壁上是看不到任何画的。破四旧的风潮过后,堂屋正面墙上,才挂出了一幅李可染先生的山水画。
许亢说:“1982年秋天,我从成都军区陆军学校毕业,分配到西藏去。我嫌太远,思想上有畏难的情绪。母亲就指着那幅李可染的山水画,给我讲了个故事。1947年秋天,妈妈住在北平琉璃厂琉璃巷2号,出门就是荣宝斋,荣宝斋的师傅晓得她在北平艺专读书,就托她带一包文房用具给李可染。我妈妈说:我答应后,就将东西送到艺专校舍李可染家里,正看见李可染拉着二胡唱着京剧,逗孩子们玩耍,把我让进书房,问了我爸爸的情况后,又问我的学习情况。我有一个困感,正好向先生请教:为什么越是想画好画,越是画不好呢?李可染先生说:‘万物静中得’,只要你静下心来,用心地画,画坏了也没关系;我有一方印章就叫‘废画三千’。他说完就画了这幅秋叶景色图送我,特意题写‘霜落叶声燥,景寒人语清’的诗句,让回家好好感悟。”
老妈这样看图说话教子,老爸也没有闲着。父亲是图书馆采编部的大才子,写得一手好诗好字。“我爸没有多言,略加沉思,就在送我的笔记本上题诗一首:‘戎马边疆此壮行,万山红叶正秋深,三年苦学欣成器,莫负英雄子弟兵’。他后来还把这首诗写成书法作品,参加市里组织的展览,还在重庆晚报发表了。最后,妈妈还专门刻了二方印章送我:“水浅能容月”“山高不碍云”,我就高高兴兴到西藏当兵去了。”
北平艺专的才女,就是这样用诗书画印,面对家里挂着的大师真迹,看图说话,教子育女。太豪华了,一般人哪玩得起。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马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