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蓝天的“川航机长”刘传健 :希望大家能把我们淡忘
2018年的最后两天,刘传健在重庆家中度过,“没有什么特别安排,和家人一起过。”此时,离5月14日轰动全球的川航3U8633航班紧急备降事件过去了二百多天。
经过了复飞训练,11月16日,刘传健和当时与他经历生死的其他8位机组同事一起回归蓝天,成功执飞成都到北京的航班。
5月14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已成为过去,但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织就了一张肉眼看不见的黑网,包裹在刘传健心上,时不时勒紧他坚毅的内心,“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我们几个都还没彻底走出来。”
飞机成功备降 他们身心俱损
△复飞后,刘传健(中)和机组同事在驾驶舱。
5月14日,拥有25年飞行经验的刘传健在9800米的高空中,遭遇到了他人生中最为惊险的时刻,就在他的身边,飞机副驾驶面前的右侧风挡玻璃出现了裂痕,随后,整块风挡玻璃直接从高空中脱落,这是世界民航史上第二起客机高空风挡玻璃脱落事件。
事件迅速发酵、传开,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突发事件以机长刘传健通过过硬的飞行技术让飞机成功备降、机上所有人员安全落地结束。
人们关注着这场惊心如同电影般的备降里的每一个细节,副驾驶被强风吹成布条的衣服、机舱窗户脱落的照片被广为转载,“英雄机组”成了人们对于刘传健和同事们的称呼。媒体、公众的目光接踵而来,一场危机被成功解除,对大多数旁观者来说,这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但飞机平安落地,对刘传健和同事来说,却是另一个开始,“身体和心理,双重的重大压力,需要漫长的恢复时间。”另一方面,对于此次事件的调查也正式展开。
在事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副驾驶半个身子被吸出窗外的身影、挡风玻璃上越来越大的裂痕、被强风破坏得四零八落的驾驶舱,每一个细节都会不时在刘传健的眼前如电影般回放…他有些瞬间甚至觉得玻璃脱落时感受到的巨大压力差又回到了身上,“最开始几天失眠,心理压力太大了。”刘传健仍会拨通心理医生得电话,寻求帮助。
除了心理,刘传健的身体也出现了各种反应。他患上了高空减压病,长时间全身疼痛、身体关节发痒,难受得不行。整个6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他基本上每天都要去西南医院接受治疗。医院的医生告诉刘传健,他的身体达到了极限状态,要让身体的机能循环至少要一二年的时间。刘传健并不是个例,虽然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大家的身体都已经大致恢复,但心理的双重阴影一直笼罩着整个机组。在那次航班中中,脱落的风挡玻璃就在副驾驶徐瑞辰的正前方,只系了腿部安全带的徐瑞辰被机舱内外巨大的压力差吸了出去,半个身子挂在窗外。10月底,机组成员为第一次复飞做体检时,在进行眼压测试时,需要往眼睛喷气流来检测眼压,对于飞行员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项目,但这一次,徐瑞辰开始怎么也做不了,“很多事情,都能让我们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事情过去已经大半年,打在刘传健的回忆里,机组的同事们从不会一起谈论这件事,大家很有默契地选择回避,“大家都想忘记。”
“希望大家都能把我们淡忘”
△刘传健获得五一劳动奖章。
11月16日,体检和心理测试合格以后,刘传健和整个机组一起执飞四川航空成都到北京的航班。“虽然检测通过了,但整的进入机舱,我还是很忐忑。”走进驾驶舱,刘传健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驾驶舱风挡玻璃,风挡玻璃上很干净,整个都很完好。刘传健看了两眼,开始进入正常操作流程。
那天的飞行很顺利,但刘传健仍旧无法控制地回忆起5月14日那天的一些细节。这是往返成都和北京的航班,飞机落地后,无数的媒体等待在机场,这半年,刘传健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被镜头包围的时刻。
面对媒体,整个机组都在沉默,刘传健情绪有些失控,“这和出事儿那天的情景很像,我像是回到了当时。”
紧急备降事件以后,荣誉接踵而至,6月8日,中国民用航空局、四川省人民政府决定授予刘传健 “中国民航英雄机长”称号,8月8日,著名影视公司宣布备案以刘传健为原型拍摄电影《中国机长》, 11月10日,刘传健获颁“最美退役军人”证书。12月,中央宣传部、退役军人事务部决定授予刘传健同志“最美退役军人”称号。
伴随荣誉而来的,是大众从未断过的关注。面对这些关注,刘传健至今仍旧不能适应,他不愿意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媒体关注,“每一次面对镜头,回忆往事,对我来说,都不容易,我希望,大家能慢慢淡忘这件事,也把我淡忘。”
对话>>
上游新闻:事发至今已经半年,您目前也已经复飞,当初遇到的意外对你还有多大的影响?
刘传健:身体大致康复了,但是在心理上这个根本不能详细说有多大的影响,或者说还要影响我多久。这件事对我们造成的心理影响一直都在,总有特定的时刻,特定的事儿会让我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虽然说,我们已经经过测试,达到复飞的标准,可以正常执飞,但回到同样的环境,心理上仍旧无法做到和过去完全一样。心理医生也说,这件事需要慢慢自我调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好的。我自己也在努力自我调节,我觉得我和和我的同事们都会慢慢好起来,可以慢慢走出来,所以我现在并不是很愿意接受媒体过多的采访,因为每一次谈论相关的事情,我都会不自觉回想起那天的事情。
上游新闻:这件事以后,家里人是否对你的工作更加担心?
刘传健:这是肯定的。我知道他们会更担心,会更在意我每次航班的动态,但我在家时,大家也不会刻意显现,也不会每天都去询问我的航班状态。我们家里并不常说这个事情,大家都希望这个事情可以真正过去。
上游新闻:复飞以后,和以前的飞行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吗?
刘传健:出事儿以后,这大半年一直在接受身体、心理的治疗,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真正再次进入驾驶舱,是否能过了心里的坎儿。第一次复飞,心里紧张也兴奋,知道如果过不去那个坎儿,想再飞就难了。进驾驶舱以后,不自觉就去看一看挡风玻璃,但也并不会太过关注。最后,我们顺利地完成了往返四川和北京的航班,这说明我心理上承受住了。 现在飞行和过去的执飞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严格按照规定流程进行各项操作。
上游新闻:事情过去已经半年多,期间,你受到了巨大的关注,你怎样看待这种关注?
刘传健:我希望大家能慢慢淡忘这件事,也淡忘掉我。我其实并不愿意再三回忆当时的情形,别人问起,我都是几句话就过去了。在这件事上,我可能运用了我的职业技术去把它做好了,但我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们民航不需要什么英雄,需要的是安全。
上游新闻:您还会做多久的飞行员?
刘传健:我当了二十多年飞行员,飞行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只要我体检合格,可以继续飞行,我就会一直飞下去。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石亨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