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中国以来,在这里受到的损失最大”,1842年3月15日,在全歼清军大宝山守军后,英国军队发出这样的感叹。
这场战事的背景是两年前英军与清军交战以来,也即是第一次鸦片战争,面对英军北上的攻势,清朝组织起三路反击的浙东之战,大宝山之战就是反攻镇海这一路清军的最终一战,在其中扮演主角的,是一支鲜为人知的四川藏族远征军。
藏兵远征
1840年6月,中英鸦片战争爆发,清朝仓促应战,战略无方、指挥混乱、节节败退。
屡战屡败之下,清朝不得不调集全国能战之兵,于是一纸调令传到了远离前线的藏族聚居区——四川嘉绒汶川县三江乡土司索衍的手中。
四川土司兵的能征善战早已有之,明清战争时期,明军中的土司兵就给过后金军很大杀伤,让努尔哈赤也刮目相看。入清以来,藏兵也依然保持着悍勇的作风,并为清朝守卫国土立下过汗马功劳。
乾隆年间,清军与廓尔喀的战争中,瓦寺藏兵随福康安出征,“六战六捷 ,杀敌四千”,功勋卓著。朝廷没有忘记勇猛的藏兵,几十年后,藏族勇士们再次做好了为保家卫国而牺牲的准备。
国破安有家,索衍迅速调兵遣将,1841年11月,藏兵集结完毕,2000多名藏族勇士身着藏袍,背挎藏枪,头戴虎皮帽,精神抖擞,准备好了上前线为国杀敌。
藏族同胞们为这些勇士举行了盛大的壮行仪式,期待他们能为国杀敌并平安归来。在哈达漫天的祈福声和出征的号角声中,勇士们出发,想要复制先辈的荣耀,抗敌卫国。
当时自然没有人会想到,这是一支永不归乡的队伍。
五虎扑羊
1842年2月10日,杭州。
这一日的杭州,迎来了一位显贵——道光帝之侄、钦差大臣奕经。
他此行的身份是以扬威将军衔督办浙江军务,负责统帅各省调来的援兵,以图在浙东遏制住英军北上的势头,收复失地。为了这次反击,道光煞费苦心,从全国各地征调能战之兵,旻宁血液中还尚存祖辈们的荣光,不愿就此向被大清看不起的海外蛮夷低头。
可惜所托非人,奕经靠祖上恩荫官居户部尚书,并不通战事,虽也有心建立功业,无奈终究只会高谈阔论,而无军事之能。
奕经抵达杭州后,一边每日享宴,一边居中筹划,将近半月后,经过数月艰苦的行军,藏军终于抵达了杭州,这是最远的一支援军,也是奕经所翘首以盼的。这时,清军兵力达到万余,另有地方乡勇两万多人辅助作战,奕经等认为兵力已厚,可以与洋人放手一搏。
藏军抵达后,还带给奕经一大惊喜。他们统统头戴虎皮帽,这正对应之前奕经在西湖关帝庙求得的“不遇虎头人一唤,全家谁敢保平安”一签。
奕经大喜,认为这是天佑,自己自己“明攻暗袭,同时并举”的战术定能成功。并把进攻时间选定为1842年3月19日四更时分。
因为这天是难得的“四寅期”,即虎年虎月虎日虎时他又任命属虎的总兵段永福为大将,这样就凑足了“五虎”,此次反攻也被称作“五虎扑羊”之计,“羊”即指洋人。
奕经认为,“五虎扑羊”之计再加上头戴虎皮帽的藏族远征军为先锋,清军自然会大获全胜。
为此,奕经制定了三路出击的战术,决定水陆并进,一举收复定海、镇海、宁波三城,藏兵被安排在宁波和镇海两路清军中作战。
血战宁波
“五虎扑羊”固然可笑,却也隐藏清军想要争胜之心。当夜四更,按照部署,清军准时发动进攻,藏军大金土司阿木攘奋勇争先,主动要求打头阵,他们被安排带领手下百余名藏族士兵攻打宁波西门。
攻击令下达后,身手矫健的藏兵得到预伏在城内的“精壮”的内应配合,擒杀南门英军哨兵,破坏了架在城上的火炮后打开城门,清军攻入城中。
擒贼先擒王,藏兵一马当先,直奔城中英军指挥部。不料,英军指挥部“门坚墙高”,又有重兵把守,清军难以通过传统方式攻入,又没有大炮等攻坚武器,一时被阻在外。
英军占据高处,用先进火力将清军击退到宁波城狭窄的街道里。随即,英军又爬上临街的屋顶,对准拥挤在街心的清军进行射击。
近代作战,已不仅是凭勇气和单兵武力可以取胜,战场决胜的关键是指挥官的素质和火力的差距。
论单兵近战,藏兵并不惧怕英军,但已完成近代化的英军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清军冒着弹雨发起强攻,但毕竟火力太弱,始终无法前进。指挥和制度上的差距决定了胜负。不久,英军拉来大炮轰击,清军指挥官不懂疏散,大队人马拥挤在街道上,英军的炮弹准确落入人群,造成惨重伤亡,阿木镶和他率领的百余名藏族士兵全部为国捐躯。
事后,曾有英国军官记载:
“他们的尸体厚厚地乱摊在四旁,据说他们曾经决定不战胜即战死。他们的帽子是用老虎皮制的。”
这些正是死战不退的藏族勇士。
镇海之战
宁波之战打响的同时,镇海一路清军也发起了进攻。
镇海之战藏兵的统领是瓦寺土司守备哈克里,他们作为清军将领朱贵的先锋,目标直指招宝山上的要塞威远城,攻下威远城则可以控制江面和城内,这是个战略要点,威远城不取,镇海不能下。
威远城陡峭,哈克里率藏兵仰攻,这正是藏兵所长,他们敏若猿猴,在英军的枪弹中闪转腾挪。英军虽有大炮,但灵活的藏兵凭借山势隐蔽,炮弹命中率极低。眼看藏兵即将攻下威远城,背后却遭到江中英国军舰舰炮的轰击,清军对军舰完全没有办法,只能任其发炮,前后受敌之下,藏军也无法支撑,只得撤退,集结到慈禧大宝山进行防御,威远城之战功亏一篑。
英军缓过神来,决心报复,打探到朱贵以及藏军驻扎在大宝山,英军在3月15日出动三路人马2000余人,夹攻大宝山、
大宝山上,只有朱贵和哈克里等率领的镇海之战中撤下来的500多清军。
英军兵力既多,火力又有优势,朱贵和藏军已成一支孤军,面对的是必败之局。
鸦片战争虽然英军对清军形成碾压之势,但不可否认,在局部战斗中,清军也不全是一触即溃,不少清军基层官兵抵抗外敌的战斗意志并不弱,也愿意为国效死,只是由于领导层、统帅层的差距造成了他们的悲剧。
大宝山就是如此,以藏军为主的清军在朱贵、哈克里率领下与优势英军进行了10个多小时的血战。朱贵右臂被炮弹炸断仍指挥战斗,中弹殉国后朱贵之子朱昭南接替指挥,父子皆战殁于大宝山。
哈克里率藏兵坚持到了最后,直到英军冲上阵地,他奋力拔刀近战,最后身中数枪倒地,大宝山清军将士全军覆没。
虽然自身覆灭,清军还是凭无畏的勇气给英军造成了很大杀伤。根据《宁波市志》记载,“次日,英军装尸5船退往宁波、运尸定海”。
战后,损失惨重的英国人仍心有余悸,承认“自入中国来,此创最深”。
给英军造成的打击也有效果,伤亡惨重的英军不敢再次进攻慈溪县城,慈溪得以保全。
永不归乡
军人保全地方,百姓也不会遗忘。慈溪百姓为纪念清军的功绩,募捐建立了“交节祠”,以此祭奠为国捐躯的清军官兵。阿木攘、哈克里等藏族勇士的英名,都被安置在祠中祭祀。
祠中碑文记载:
绅士议谓大金河副将阿木穰,瓦寺土司守备喀克哩,先于功复郡城阵亡,忠义气合,可以附祀。
后世还有诗镌刻:
膻碉腥峒郁崖嵬,万里迢遥赴敌来,奋取婺孤夸捷足,百身轰入一声雷。
祠堂之后又有鸦片战争阵亡将士之墓,阿木穰、哈克里等2000名藏族官兵和其他阵亡将士被安葬在这里。
一边是父母妻儿对亲人望眼欲穿的归来期盼,一边是为抗外敌而永不归乡。他们的先辈在60多年前战胜了素称善战的廓尔喀军队,未曾想半个多世纪后世界已发生剧变,大清不再是天朝,藏族远征军面对的敌人是已完成工业革命的近代化军队,这是这些淳朴的山民始料未及的。
2000多名勇士出征时的心愿未能实现,他们带着遗憾长眠在了异地,人们能做的,只是剪下牺牲将士的辫子送回他们的故乡。在三江乡,父老修起了一座“辫子坟”,以缅怀这些为祖国捐躯的勇士们,他们的英雄事迹也流传至今。
在凶悍的对手面前,藏军始终没有屈服,他们以自己永不归乡的代价为清朝挣回了一丝体面,让骄横的英军也有所顾忌。藏族远征军的意义更体现在精神方面,知难而进,面对屠杀誓死不愿低头,体现的是民族的不屈精神,遥想此后几十年川军再次出川作战,再次赴国难蹈死忘生,这也是中华民族能传承数千年,至今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宝贵财富,并值得我们后人所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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