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养成的饮食习惯，会陪伴人的一生。出生在四川眉山的苏东坡，十九岁（1056年）时跟随父亲出川，之后除了二十九岁时回家乡为父亲守孝三年外，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客居他乡。不过，对家乡味道的怀念，却始终伴随着他。

苏东坡不挑食，多年的漂泊和随缘的性格，让他对各地的美食都能随遇而安。他曾说：“我生百事常随缘，四方水陆无不便。”又说：“人生所遇无不可，南北嗜好知谁贤。”不管是精细的江南菜，还是粗朴的山东菜，他都喜欢。

但是，无论走到哪里，家乡的味道，始终让他心心念念。

苏轼最怀念的是竹笋。1078年，苏轼担任徐州知州。徐州是座北方城市，在苏轼这个南方人看来，算是“苦寒”之地。他喜欢的不少蔬菜，在这里都难觅踪迹。家乡胃长时间得不到慰藉，他不免“久客厌虏馔，枵然思南烹。”眉山在中国西南，习惯称居住在东北方的中原人为“虏”，而“虏馔”，就是四川人口中的北方菜。苏轼思念的南烹，少不了一样标志性的食材——笋。

家乡的朋友体谅他的思乡情，千里迢迢寄来了竹笋。在《送笋芍药与公择二首》中，苏东坡说：“故人知我意，千里寄竹萌。”这笋白白嫩嫩，就像白玉雕成的小婴儿。但苏轼官舍中的北方厨师，哪里见过这种食材，更不要谈什么烹饪呢？苏东坡只好把它送给江南的朋友，“送与江南客，烧煮配香粳”，去配那香喷喷的大米饭吧。有了家乡的食材，却仍吃不上家乡菜。

这年，苏轼又回想起蜀中初春的菜园，蔬菜的种类和品质，甩北方好几条街。在眉山，宿醉初醒的春日，漫步到近旁的菜园里，随手就可采摘到爽口芬芳的菜蔬。再看看徐州的春天有啥呢？雪底下的菠菜还像铁甲一样硬呢。

想起家乡的春菜，他有些绷不住了，有什么事情重要到需要舍弃家乡菜？很久没有吃到鲜嫩的白菜还是小事，苦笋和江豚吃不到怎么能忍？于是，他决定：“明年投劾径须归，莫待齿摇枋发脱。”趁着还年轻，明年就申请回故乡工作，去吃家乡菜！

苏轼怀念的还有巢菜。他认为，故乡的巢菜，是蔬菜中的极品：“菜之美者，有吾乡之巢。”巢菜是什么？与竹笋相比，这是一种比较小众的菜。按照南宋陆游的解释：“蜀蔬有两巢。大巢，豌豆之不实者；小巢，生稻畦中。”不管是大巢还是小巢，总之是野豌豆类的蔬菜。苏轼说它的花像大青虫：“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种之秋雨馀，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虫。”巢菜的烹饪方法不复杂：“烝之复湘之，香色蔚其饛。点酒下盐豉，缕橙芼姜葱。”味道却极美味，即使猪肉、鸡肉也比它不过。

这种在四川原本平常的植物，因为苏轼的一个粉丝巢元修而声名大振。

巢谷，字元修，是苏轼的老乡，曾应进士武举，但没有考中。此人真诚笃信，有义气，因为仰慕苏轼的才学和人品，他一路风尘，从家乡眉山投奔贬谪在黄州的苏轼。

在黄州，苏轼开辟了一片面积数亩的田地，名为“东坡”。他与巢元修共同耕种，栽植了小麦、桑麻、果树、蔬菜等。与徐州相比，长江岸边的黄州在气候上更接近眉山，竹笋等南菜自然可以经常食用：“（东坡）春笋渐老，饼餤已入末限。”但唯独缺了巢菜：“余去乡十有五年，思而不可得。”“此物独妩媚，终年系余胸。”

怎么才能吃上巢菜？美食家苏东坡想到一个办法。他委请巢元修回眉山老家，把种子寄来，并且一定要发快递（用布袋装），而不要发信函，以防种子被压坏：“君归致其子，囊盛勿函封。”豪迈的苏东坡把这一壮举与汉代的张骞从西域引种苜蓿、马援从南方载回薏苡相提并论。试想，以后这巢菜的种子植在东坡之上，黄州的人见了这绿油油的野豌豆，定会想起苏东坡、巢元修：“悬知东坡下，塉卤化千钟。长使齐安民，指此说两翁。”

为了感谢巢元修，苏东坡把巢菜命名为“元修菜”，并写了长诗《元修菜》以记之。

在黄州，苏东坡还思念家乡的一道“芹芽脍”。有段时间，苏轼清理黄州东坡的荒地，晚上，一阵急雨忽然自南山而来，神奇的是，这雨居然在离荒地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仿佛体恤他开荒的不易。

第二天，苏东坡荷锄来到，感叹之余，他抬首四顾，发现田里“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来年春天，泥芹就会发出嫩芽，斑鸠也在田边鸣叫。这让他想起了家乡的一道菜——芹芽脍：“蜀人贵芹芽脍，杂鸠肉作之。”芹芽清香，搭配上鸠肉（宋代还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肯定很鲜美吧。

（文/纪习尚）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