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河南漯河市市民王先生来到雪霁花海小镇（以下简称小镇），看见多栋建筑内部依旧是毛坯后，嘀咕道：“工程还是停滞不前，何时能恢复？”
该工程本该在2019年1月建成完工，停滞一年多缘于一起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2018年以来，郜国珍和郜邵堂父子利用漯河市昌嘉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下称昌嘉科技），以小镇项目公开招募合伙人的名义，以高额返利并返本为诱惑向李某、王某等不特定人员4970人吸收资金共计5249笔，参与集资人员共投入金额为5700多万元，经统计共造成损失2000多万元。
上游新闻记者（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了解到，4970人冒着“年收益率900%”的风险投资，进而掉入庞氏骗局，除追逐利益外，还因小镇是官方大力推进的工程。他们的心态如出一辙：区里开会推进建设，市领导多次前来调研，投这样的项目不至于亏本。
该市一位副厅级退休干部毫不客气地指出，相关职能部门基于小镇是政府大力推进的工程，日常监管不力，导致非吸事件发生，有损政府公信力。
损失如何赔？小镇建设如何推进？这两个问题考量着漯河官方的智慧。
▲雪霁花海婚庆小镇的形象宣传片截图。受访者供图
市区两级领导高度重视的项目
雪霁花海小镇位于漯河市召陵区召陵镇阳山路附近，投资方是漯河市禾生农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禾生农业）。
编号为（2017）04339的河南省企业投资项目备案确认书显示，小镇的建设起止年限为2017年2月至2019年1月，占地1200亩，将建设成为一个集温泉酒店，婚庆礼仪、生态农业观光等为一体的生态游园区。
小镇形象宣传片最后一句话为：这里是雪霁花海婚庆小镇，文态突出，业态丰富，生态颐养，形态精美，顺天时，拥地利，享人和，满足人们对精神文化追求的同时，也必将成为漯河流光溢彩的城市名片。
当地格外重视这张“名片”。
漯河市召陵区人民政府会议纪要（2017）7号上载明，2017年3月9日下午，区长、副区长带领区文化旅游局、区城乡建设局等单位到小镇现场办公，研究解决项目建设问题，会议纪要如下：加快项目立项，调整项目规划、加快项目推进、争取资金支持、实行重点项目服务组工作制度。会议要求，全区各级相关部门要充分认识小镇对我区城市建设以及三产发展的重要意义，助推项目早日开工建设、早出形象。
漯河日报报道称，2017年11月15日，漯河市一位男性副市长一行首先到小镇，察看项目建设情况。
召陵区召陵镇曾对外发布消息称，2018年4月9日，漯河市一位女性副市长一行到小镇项目现场调研，区领导、区农林局、畜牧局、林技站相关同志陪同参加调研。
漯河市人民政府网上记载，2019年5月10日，漯河市市委书记宣布2019中国漯河“雪霁花海杯”第六届全国汽车场地越野职业联赛开幕，市领导出席发车仪式。
领导们重视小镇对城市三产发展的重要意义，小镇投资方禾生农业看重的则是市场前景。
该公司对外宣称，漯河市每年的婚庆市场份额将近15亿元，小镇如果通过互联网辐射到全省乃至全国，每年将达到数十亿元的巨额消费。
▲2017年3月9日，漯河市召陵区政府召开会议，要求大力雪霁花海小镇建设。翻拍/上游新闻记者沈度
年收益率900%的“投资回报”
项目备案确认书还载明，小镇总投资8000万元，其中企业自筹资金为5000万元。如何自筹？禾生农业及昌嘉科技干起了“非吸”。
2018年3月，王先生在微信群里看到一则消息：小镇是2016年河南省A类重点项目，漯河市政府重点工程。现授权昌嘉科技向全国招募合伙人50—100万人。在昌嘉科技消费1000-3000元产品，即可获得合伙人资格。前期分享获得小镇的企业释放的红利，后期参与小镇2期、3期项目建设，拥有小镇股份，成为小镇主人长期获得小镇红利。
同时，消息还配发了昌嘉科技收益表：投资1500元，成为初级合伙人，无收益；投1500元后，再投资3000元成为中级合伙人，日息3%，3000×3%＝90元一天，减去10%的积分也就是90－90×10%＝81元一天；7天一轮，就是：81元×7天＝567元，在减去排单币30元就是：567－30＝537元，一月可做4轮，就是：537元×4轮＝2148元；投资3000元，一个月净赚2148元；依次类推，再投9000元成为高级合伙人，一个月净赚6444元；再投3万元成为战略合伙人，一个月净赚21480元。
8月6日，一名银行工作人员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照此标准，年收益率高达900%。
如此之高的收益，王先生根本不相信，但在实地考察、听完团队长介绍后，他还是投了。
上游新闻记者获得的多段视频显示，王先生和其他准合伙人来到小镇建设现场，昌嘉科技工作人员指着小镇鸟瞰图对他们说，这个临湖沙滩的海沙是从海南运过来的海沙，走在上面可以感受海边城市的风情；这是个欧式教堂，到时候会从国外请来牧师为新人准备婚礼……
会议室内，昌嘉科技团队长对准合伙人极力推介。团队长说完后，昌嘉科技控制人郜国真说，小镇是漯河市重点工程，投资会有保障。
8月7日，51岁的王先生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他不相信暴利，不相信虚假宣传，但他信了郜国真说的市重点工程。“投钱给市里重视的工程，再不济，也能保本。”
▲昌嘉科技对外宣称，投资3000元，一个月净赚2148元。受访者供图
数千人血本无归
年收益率900%的“吸储”，结局注定是崩盘。
王先生介绍，2018年5月14日，他向昌嘉科技交纳了1500元，领到了一条在网络购物平台仅值38元的项链，成为初级合伙人。没过两天，他又交纳了9000元，成为中级合伙人。2018年7月初，他收到了6000元左右的收益。按理来说，中级合伙人一个月有6444元。他一个半月才6000元，这是因为“撞单”。
王先生解释，交钱后他才知道，一个月返4轮，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每7天返一次收益时，不是向所有人返，只有‘撞单’成功的会员才有资格。就像抽奖一样，抽中的人才返收益。”
王先生称，2018年7月中旬，他的团队长告诉他，为了增加“撞单”成功的概率，可以再投一份9000元。想着已收回6000元成本，他追加了9000元。追加资金后，王先生再无收益。截至目前，他亏损了13000元左右。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2018年7月底，昌嘉科技不再向会员返还收益，数千人血本无归。其中程女士投了8万多元，亏了7万多元；刘女士投了30万元，亏了26万元。
但也有例外，蒋先生于2018年2月初投了39500元，至7月底时，他赚了1万多元。
无法返还会员收益后，昌嘉科技试图通过改名来“苟延残喘”。
多名投资者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上述投资通过APP完成。2018年7月底无法返还收益后，昌嘉科技将APP改名为商城，可用积分购买商品。很快，再次改名。“改名时和我们说的是经营调整，很快就恢复了。”
前述银行工作人员指出，在小镇还不能盈利的情况下，昌嘉科技发展会员的模式就是庞氏骗局：利用新投资人的钱来向老投资者支付利息和短期回报，以制造赚钱的假象进而骗取更多的投资。
▲7月29日，漯河临颍县人民法院一审判决，郜氏父子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翻拍/上游新闻记者沈度
获刑的父子和受损的公信力
崩盘之后，昌嘉科技的实际控制人郜国珍和法定代表人郜邵堂于2019年7月10日被刑拘。
判决书记载，2018年以来，郜国珍和郜邵堂利用昌嘉科技，未经国家法定部门许可，以雪霁花海特色小镇项目公开招募合伙人的名义，以高额返利并返本为诱惑，承诺在一定期限内按照投资金额给付一定比例的回报，采取向不特定人员推荐该项目的方式，让投资人每人投入一份9000元钱成为合伙人，承诺每天收益3%，后再让投资者投入6000元升级，承诺每人这一份15000元每天收益仍为3%。
期间，投资平台先后变更为华宇商城、名巷街新零售，后资金断链无法兑付投资人本金和收益。经审计，该平台共向李某、王某等不特定人员4970人吸收资金共计5249笔，集资参与人员投入金额为5700多万元，经统计共造成损失2000多万元。
54岁的郜国珍和33岁的郜邵堂为父子关系。7月29日，漯河市临颍县法院判决，郜国珍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获刑7年6个月。郜邵堂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获刑6年6个月。两人退赔各集资参与人员损失。
对于判决，受访的投资受损者称，法院判决漏掉了“30000元的战略合伙人”，不特定人员不止4970人。8月7日，临颍县法院一工作人员表示，将向领导反馈受损者的诉求。
此外，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禾生农业法定代表人虽几经变更，但郜国珍的亲属郜少华有绝对的话语权。目前，投资受损人均联系不上郜少华。
8月8日，漯河市一位副厅级退休干部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市区两级政府建设小镇的初衷值得肯定，但没有认真考察投资方资金实力，建设时急功近利，相关职能部门基于小镇是政府大力推进的工程，日常监管不力，导致非吸事件发生。获刑的郜国珍父子已无赔偿能力，由于涉及市重点项目，政府公信力因此受损。
漯河市召陵区政府相关负责人表示，会与受损投资者代表积极沟通，妥善处理。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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