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小矮人：在方寸间的黑白世界里，重庆的他不是精灵胜似精灵
15日，第七届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残疾人围棋预赛比赛中，经过3天7轮的激烈鏖战，代表重庆出战的高培获男子肢体残疾组第5名佳绩，按照赛事规则，前六即可进军明年的全国残运会。
高培经常说自己是白雪公主身边的第八个小矮人，专门来教孩子们下围棋的。
一周前（10月9日），高培的身影出现在长寿区第一实验小学古镇校区一年级15班教室。
高老师，你为什么长得这么矮？
高老师，你真的是白雪公主派出来的小矮人吗？
……
一堂开放氛围的围棋课正在进行，孩子们童言无忌，提问天马行空。
高培回答，童话《白雪公主》里有七个小矮人守护白雪公主，他和七个小矮人都是精灵，他是第八个，他是白雪公主派来教围棋的，谁听得认真还学得快，他就带谁去见白雪公主……话落，教室里欢呼声不断。
高培守护的是讲台下那一个个闪着求知眼神的孩子。
与孩子们互动时，若不注意很难找到高培——身高1.35米的他，站立时仅比孩子们略高半个头，他坐在课桌边的学生椅上，孩子们拥簇他学落子方法。
很快，他消失在一个个晃动的脑袋里。
被孩子簇拥的高培
“那东西就变成他的一部分”
高培套用下围棋的开盘布局、中盘实战和尾盘收官，讲他“第八个小矮人”的人生。他今年49岁，肢体残疾四级。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双腿膝盖有点异常，致身体轻微左摇右晃。
他很健谈，戏称身高和腿疾使他的人生开盘布局比别人晚了整整15年。这15年，一如《白雪公主》里在矿洞挖钻石的小矮人一样，看不到生命的光。
“15岁时，我读完初中考上技校，学校拒收。”街头，他伸臂划出圆圈状，说当年的O型罗圈腿把技校的老师吓坏了。
无法上学，高培没有选择呆在家里羞于见人，或叫父母买一双拐像很常见的肢残人士那样生活，他选择痛得深入骨髓的方式再造双腿。
在医院，他接受了双腿打断、接骨来改变罗圈腿的手术治疗。半年后伤愈，他下床开始学走路，却常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处，甚至头破血流。
美国诗人惠特曼写过一首诗《有一个孩子向前走去》，诗里说：
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
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
那东西就变成他的一部分……
“楼下花园里有邻居下围棋，我常去看不觉上了瘾，看人下棋忘了疼是我学走路半年的生活写照。”高培忆起当年，命运关了他上学这扇门，却为他打开了围棋的这扇窗，使他悟到了与棋作伴的奇妙人生。
高培活在自己的黑白世界里
小巷拐角遇到爱
17岁那年，高培坐在楼下花园的棋盘旁跟邻居学下围棋了。他没想到，在方寸间的黑白世界里，他逐渐看清了自己的人生方向，甚至还顺带收获了爱情。
他父母是当地工人，厂领导对职工残疾子女很关照，他进厂当工人。但24岁那年，他辞职在厂外空坝搭棚卖副食和麻辣烫。
谋生不分昼夜，等客上门是常态，高培用接触更多棋友提升对弈技能的方式，度过一天又一天。
“他用自我惩罚的方式来提高下棋技术。”在长寿城区体育馆附近的小区，高培的妻子车秀英站直身子，用肢体语言讲述丈夫最初吸引她注意力的那些事。
高培和妻子车秀英
那时，她24岁，他29岁；他的高度及她肩头，她是他雇来守摊的帮工；她貌美，她若未偶然发现他的秘密，她也不会在顺理成章的关系中成为他妻子。
“他每次技不如人时，总在送走棋友后，自己离开棋盘10分钟到1小时。他从摊位消失去了哪里？最先我也奇怪，后来我偶然发现了他的秘密。厂门附近的那条小巷拐角是个很少有人经过的地方，他就像我现在这样面对墙壁站得笔直，自我罚站！他腿不是太好，站久了额头会疼得冒汗。”说话间，车秀英再次把身体站得笔直模仿当年发现高培秘密瞬间。
眼神回到当年，除了笑更多的是爱怜。他讲，当年，他自我罚站被妻子撞见时，看到的就是妻子的眼神。
“站久了腿痛是我的弱点，正是清楚这个身体弱点，我就用它来惩罚自己下棋时犯下的错。犯低级错误，罚站1小时；勉强说得过去的错误罚半小时，错得轻的就少站些，最短也必须10分钟。”高培接话，初次与妻子对视后，他破例地没感觉到来自双腿的痛，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神跟望守护白雪公主沉睡的七个小矮人差不多，满是期盼。欺盼什么？他想良久都说不上来。
“亏你下棋比我厉害，那是爱情的种子都不懂？你是在小巷拐角遇到爱。”车秀英评价丈夫的公开情话，怨他脑壳里只有黑子和白子，不解当初瞬间的风情。
高培回到当年罚站话题讲道，妻子心疼他，代以聊天方式倾听他对弈的得失，好处是一来增进了解加深感情，二来棋技提升也丝毫不受影响。
“老公，我们来一盘！”车秀英坐定沙发，在棋盘上开始落子。幸福在屋里蔓延开来。
她是个出租车司机。从彼此相识到现在，她被他影响成为当地棋艺最好的“的姐”。
回到家里，高培与妻子车秀英在棋盘上对弈。
戒棋三年，造就另一个新世界
迄今，高培认为，他自我罚站倒逼自己提升棋艺算是人生中盘实战的初级阶段的话，重庆市棋院老师一句“能不能推荐几个青少年参加围棋比赛”的问话，则为他中盘实战指明了方向。
当年，下棋的多是中老年人，没一个青少年，照此下去围棋可能会在长寿断档。忆当年，高培坦言，开培训班前他突然萌生出一个担忧：“要是我老了，想在长寿找个下棋的年轻人都困难的话，这辈子还有啥乐趣？”思来想去四五天，他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规矩，不把青少年培训班搞起来，他就不跟人对弈。
下决定容易，坚守很难。他没想到，这个规矩助他开启了培训当地青少年学习围棋的新世界之门，他付出的代价是冰冻自己与棋友过招的3年光阴。是年为2002年，他33岁。
高培在课堂上将自己的下棋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孩子们
喻丰是当地老资格棋友也是高培的好友，他证实，这期间，高培用自我惩罚性质、类似自我罚站般的重要外部力量，即戒掉非培训对弈，提醒自己必须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创建培训班中。
这种外力约束对享受对弈乐趣的棋手而言，无疑是残酷且痛及灵魂的。高培是如何在煎敖中度过一天又一天的呢？他说，他的方法是逼自己“从早忙到黑”，辅助工具是随身带一个记事小本子。这个习惯从筹备至开班招生，持续了3年。
“具体来说是这样干，头天晚上，我把第二天早晨8点起要干的事情，一件一件排出来，一直排到晚上10点。很多时候，一件事在预计时间段提前做完，我会掏本子把备忘和感受写上去，如果做得不到位就设法弥补，重新去做那件事……当天，记事本上没做完的事就延后到下一天。每天，别人找我下棋的时候，我都在做事。别人多约几次，我都在忙，别人变得不好意思约我了，慢慢地，我也淡了跟人下棋过招的念头。”或许这样逼自己的方法对一个棋手而言确实太残忍，他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脸上没有表情。
3年后的破戒之日，培训班运行步入正轨。
高培教孩子们如何执棋
高培教孩子们如何执棋
拥抱梦想，一年进一所学校
2009年，长寿区体育中心刚刚建成，还没有一个商家或者单位入驻。高培是首个入驻者，初衷是去体育中心组建围棋学校——学校场地在培训班的基础上能增加，容纳的孩子更多，他挑出好苗子的概率就会增大。
“如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长寿区文化委副主任程凤光对高培为当地青少年围棋发展的付出评价高。他告诉记者，区体育中心建成后，高培是第一个表露入驻想法者。
高培在围棋领域里获奖无数
高培没让人失望，接下来他免费进校园做推广。“一年进一所学校，一步一步壮大，到现在来看，我们长寿区围棋的后备人才在全重庆市都是最多的。”他说，高培作为该区棋类协会会长，在竞技体育和群众体育上也给长寿棋类运动带来了新气象。
他还说，接下来，长寿区要进行全区围棋进校园活动，仍由高培及棋类协会牵头，让围棋在长寿城区的所有中小学普及起来，更长远的目标则是创建全国围棋之乡。
现在，高培联合长寿区第一实验小学校等学校，每周安排教练员到学校组织教学并开展校园棋类竞赛。这些学校的参与学生累计超10000人，他接下来的梦想是把棋艺传给听力或视力有障碍的孩子。
虽然身高只有1.35米，教会更多的孩子下围棋，却是高培的一个大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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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黄艳春 李卓然/文 冉文/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