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乡村标语的变迁

□ 李晓

改革开放40年，一路披荆斩棘的历史，都“写”在我老家那些斑驳的土墙上。我说的是老家村子里墙上的老标语。这些标语向村民宣传改革开放以来国家推出的各项政策，一条接着一条，记录下了这40年的“历史”。

1978年，我刚满9岁。当年12月，一个关乎国家命运的重要会议在北京召开。等会议精神传到老家村子里时，村长从公社开会回来，手里挥舞着一纸文件，在山梁上扯开嗓子喊：“李永德，快点上坡来，接受任务！”

村长喊的这个人，是我一个本家二叔。二叔略通文墨，在村子里也算个文化人。他平时走在村里，总是昂着头挺着胸，有时与人发生争执时，常以一句“你没有文化”来收尾，然后一个人悻悻地离去。

二叔不太合群。每逢接到村里写标语的任务时，是二叔最得意的时刻。我看他提着石灰桶，挥动手里的一把大刷子就开始在墙壁上展示他的好手艺。写标语时，二叔总喜欢半蹲着，仿佛在暗暗运气，随后一气呵成。二叔曾说过一句话：“北京的会议精神，翻过万水千山跑到咱们村来，我得在墙上好好写出来。”

1979年春，二叔在村里山山岭岭的路口、院里土墙、电线杆、渠堰天桥上书写着醒目的标语。春风在村子里兴奋地吹来吹去，处处涌动着一股股热浪。“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二叔刷写下的这些标语，村子里的父老乡亲，有的弄不懂真正意思，二叔也一知半解地给他们讲解着。当年刷写下的这些标语，已成为改革开放初期记忆的“活化石”。

1981年，国家实行土地承包制，如春雷一般炸响了我那个小山村。二叔在村子里刷写的标语是这样的：“打多少收多少，由你自己说了算！”“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1982年，计划生育成为基本国策。村里老墙上，到处都是我二叔刷写的标语：“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好！”“提倡一胎、控制二胎、杜绝三胎”……

1988年宣传殡葬改革政策：坚决反对土葬，实行火葬！

1998年鼓励发展农村经济：全村群众行动起来，多栽果树！

2002年宣传退耕还林：保护青山绿水，实施退耕还林！

2006年全面取消农业税：农业税，不交了，党的政策真是好！

2008年北京奥运会：北京就要开奥运会啦！

……

2015年10月，国家全面实施二孩政策，二叔那年已经76岁了。满头白发的他，欣然受命，提着涂料桶，在村里的房前屋后、新硬化的公路旁刷写下标语：“一个太少、两个正好”“春风吹大地、播种播两粒”。后面一条是二叔原创，他自己甚为满意。

在我记忆中，40年里二叔刷写的标语实在太多，多到可以出一本“教科书”。前不久，我回老家探亲，看见二叔还在村里刷写标语，他用颤抖的手写下这样的标语：“不忘初心跟党走，共同建设新农村！”

在我们村，如今有卖房、卖电器、卖车、推销保险和电商平台等各种喷绘广告，它们纷纷出现在交通要道、村里新修的办公楼和果园附近，可是这些都及不上二叔刷写的标语令人印象深刻。二叔仍然不时地出现在村里的各个角落，继续向村民宣传着党的政策，这也成为村里的一道风景，成为我乡愁的一部分。

40年改革开放的记忆，浓缩在二叔写下的那些乡村老标语中，一点一滴留存于我的脑海。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