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玉林北街新设医疗机构的“辐射”之争
▲成都玉林路（资料图片）
民谣歌手赵雷的一首《成都》唱红了全国，“玉林路尽头的小酒馆”也顺势称为众多文艺青年们打卡之地。
今年11月底以来，在距离网红“小酒馆”直线距离不到500米的地方，即将开业的成都全景宜安医学影像诊断中心（以下简称“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却搅动了玉林北路周围居民的神经，居民们强烈反对这家拥有辐射源的医疗机构开门营业，甚至每天在该中心门口轮流值守表达反对意见。
原子能利用方面的专业人士对上游新闻记者（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表示，目前国内对于放射诊疗的实践较多、经验丰富，在相关的防护措施充分落实到位的情况下，成都全景宜安中心运营后理论上不会对周边环境造成重大污染，但居住小区附近新建带有放射诊疗设备的医疗机构的确不多见。
上游新闻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周围居民们强烈反对该医学影像中心的修建，除了“核辐射”这一理由之外，更多的是对当地政府在医疗机构选址、决策等过程中不透明不沟通的不满。
玉林北街上的新邻居
成都全景宜安中心位于武侯区玉林北街3号，早前为已经破产的成都无线电一厂的办公场所，后被某证券公司租用成为其办公楼。
2018年以来，玉林北街3号的这栋小楼进行了改建，周围商户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在装修改建的过程中，玉林北街3号门口没有挂出名字，只有一个施工扰民的安民告示。今年11月，玉林北街3号在装修完成后挂上了门牌，周围的住户才知道，全景宜安中心即将在这栋装修一新的小楼开业。
玉林北街3号及周围地块原来为成都无线电一厂的厂址，该工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破产后，厂房部分被拆除修建了现在的玉林品上小区，原来的食堂等建筑被改建为了仓库、住房，工厂的单身宿舍等建筑则是现在成都全景宜安中心所在的建筑，这一历史关系决定了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和周围居民区的“紧密关系”， 成都全景宜安中心距离最近的原成都无线电一厂职工宿舍不到30米。
根据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官网显示，该中心的主营业务为医学影像诊断，配备了PET/CT、Flash双源螺旋CT、3.0T MR等一系列高端影像诊断设备，正是这些高端设备给周围居民带来了惊慌。
上游新闻记者从居民们散发的资料上看到，“成都全景宜安中使用的的PET-CT、PET-MR产生的危害性最大，检查时注射放射性同位素的患者就是一个移动的放射源，对过往不知情的人群将产生难以防范的辐射”。
玉林品上小区的居民李静（化名）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成都全景宜安中心的废气排污口位于玉林北街1号玉林品上的中心位置，“其废弃物（包括废气和废物）均有放射性”。李静担心的是，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废物、废水、废气若在处置过程中发生事故，或者当地发生不可预见的自然灾害如地震等时，成都宜安中心将产生“严重的核污染灾害”，影响极为严重。
12月13日，上游新闻记者从玉林品上小区的顶楼看到，成都全景宜安中心所在的三层建筑楼顶已完成了改造，楼顶全部铺设了绿色装饰物，设置了部分健身器材等休闲设施。在楼顶的西侧和东侧，分别设置了部分专用排风机和红色管道的特制水箱等。居民们猜测，这应该是成都全景宜安中心负责处理废气和废水的专用装置。
玉林品上业主陈涛（化名）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该中心还在地面修建了专用的衰变池，距离小区更是只有一墙之隔，“小区的居民出门散个步，说不定就和衰变池里面的辐射亲密接触了。”
成都市规划局官网发布的《成都市城市总体规划（2011--2020）》显示，玉林北路3号附近规划为居住用地，没有医疗卫生用地的规划。
陈涛、李静等周边居民们查阅了1987年公布的《建设项目环境保护设计规定》，其中第十一条规定，“凡排放有毒有害废水、废气、废渣（液）、恶臭、噪声、放射性元素等物质或因素的建设项目，严禁在城市规划确定的生活居住区等界区内选址”。居民们因此认为，全景宜安中心设立在玉林北街3号违反了城市总体规划和专业规定，“在玉林小区这样的传统居住区里面新修一个带有放射源的医疗机构，这不知道是怎么通过层层审批的”。
上游新闻记者在和玉林品上、成都无线电一厂宿舍的住户们接触中了解到，住户们的诉求就是要求成都全景宜安中心搬离玉林北路3号。
玉林品上小区的居民陈涛表示，小区内居住的多为老人、小孩等身体较弱的人群，虽然相关部门反复宣传无害，“玉林品上等周围小区早于全景宜安修建，周边居民不能也不愿意为可能发生的风险买单”。
另一位小区居民李静则表示，目前成都市区执行了房屋限购政策，一户人只能买一套房屋，对于居住在玉林品上等周围小区的普通工薪阶层来说，即使想搬家也搬无可搬。
12月14日，成都全景宜安中心（黄圈内）已经完成了相关工程，楼面修葺一新。摄影/记者胡磊
官方机构答复称选址合理
从11月底以来，在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大门前，每天都有玉林品上小区、原成都无线电一厂宿舍的居民表达反对意见，坚决反对开门营业。
12月14日下午，武侯区相关部门本打算邀请居民代表到全景宜安中心进行现场考察，但截止下午4点记者离开现场时，一直没有相关职能部门的工作人员到达现场和居民沟通。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四川省中央督察“回头看”信访案件公示中，有大量关于全景宜安中心的投诉，称其“选址错误、有辐射危险、有三废污染”。成都市市长信箱、“问政四川”等网络舆情反馈渠道中，也有许多的关于全景宜安中心的投诉。
12月1日，成都市武侯区环保局官网对成都全景宜安中心的相关问题进行了集中答复：2018年8月1日，成都市卫计委发放了《设置医疗机构批准书》，核准了全景宜安中心的设立。四川省辐射环境管理监测中心站于2018年9月11日出具了编号为“川辐评[2018]50号”的《四川省辐射环境管理监测中心站成都全景宜安医学影像诊断中心有限公司成都全景宜安医学影像诊断中心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表评估意见》指出:“本项目符合国家产业政策，选址合理，总平布置合理。在落实报告表所提出的辐射安全防护和环境保护措施的前提下，可确保辐射工作人员和公众所受到的照射剂量满足《电离辐射防护与辐射源安全基本标准》中的剂量限值要求并满足报告表确定的剂量管理的约束值的要求。”
四川省辐射环境管理监测中心站出具的评估意见中称，“建设单位已按照国家相关要求对项目进行了网上公示。公示期间未收到反对意见。从环境保护和辐射安全防护的角度分析，项目的建设是可行的。”2018年10月9日，四川省环保厅印发批复同意了《成都全景宜安医学影像诊断中心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表》。武侯区环保局表示，成都全景宜安中心正在依法履行审批手续，未正式营业。
四川省生态环境厅核准的《成都全景宜安医学影像诊断中心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表》上，详细介绍了全景宜安中心的相关设备配置。全景宜安中心核医学科的PET-CT使用3枚68Ge校准源，该3枚68Ge校准源均属于V类放射源；PET-MR使用5枚68Ge校准源，该5枚68Ge校准源均属于V类放射源。PET-CT机房内使用1台型号为mCT Flow 64的PET-CT，属于III类射线装置，该PET-CT使用核素18F作为检查显像剂，年用量为7.696×1012Bq；PET-MR机房内使用1台型号为Biograph mMR的PET-MR，该PET-MR使用核素18F作为检查显像剂，年用量为3.848×1012Bq，属于乙级非密封放射性物质工作场所。
对于成都全景宜安中心产生废气、废水、废物等，环评报告中显示，该中心楼顶设置箱式活性炭过滤装置一套，抽出的废气经活性炭装置吸附过滤后排放；放射性废水通过专门的管道进行统一收集，排入放射性废水衰变池，在衰变池内放置10个半衰期，让其自然衰变，监测达标后排入全景宜安中心的医疗废水处理系统，处理达标后再排入市政管网。而放射性固体废物按类别和日期，分别暂存于医疗污物间内，待衰变时间超过所含半衰期最长核素的10个半衰期后，委托有资质单位进行辐射水平监测，如果符合清洁解控水平，经审管部门确认或批准后，按医疗废物环境管理要求进行无害化处理。
成都全景宜安中心环评内容中关于防护方案的概况。
“服务于中高端患者”
四川省原子能研究院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辐照专业人士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根据环评报告上显示的资料，成都全景宜安中心所使用的放射诊疗设备是国内目前常用的放射诊疗设备，这些设备使用的Ⅴ类放射源属极低危险源，不会对人造成永久性损伤。该中心在落实了环评报告中规定的防护措施后，根据辐射量与距离平方成反比的定律，对周边环境造成的危害十分微小，“操作设备的工作人员距离那么近都不怕，这些设备对周围居民造成影响就更小了”。
该专业人士表示，相关的医疗机构对于辐射源的管理是十分重要的，特别是在玉林小区这种人员密集区域，如果一旦出现不可控的情况造成辐射源丢失，流入了周围人员密集区域，还是会对接触到放射源的人群造成严重后果。
公开资料显示，成都全景宜安中心的设立得到了武侯区官方的大力支持。武侯区政府2017年的工作报告中披露，武侯区的“大健康产业稳步发展，积极构建‘158’健康产业战略体系，新引进上海全景医学影像等50余家健康医疗企业，全年实现大健康产业增加值90亿元。”。武侯区官方信息显示，在2017年7月到11月期间，武侯区区长林丽先后3次同上海全景高层在上海、杭州、成都三地举行会面，直接促成了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在武侯区的落地。今年8月31日，武侯区区长林丽和上海全景医学影像科技公司董事长杨环球进行了会面，林丽在会谈中感谢了“企业选择在武侯新建项目，武侯区将加强和企业的合作，大力支持企业做大做强”。
天眼查显示，成都全景宜安医学影像诊断中心有限公司由上海全景医学影像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出资95%成立。根据全景医学官网显示，上海全景医学影像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是社会资本投资的大型医疗投资控股公司，“以国际化医疗服务标准和理念为国内外特需人群提供精准影像诊断、高端绿色深度健检、远程会诊及专属医疗等延伸服务。”
上游新闻记者从全景医学在网络上发布的相关宣传稿件上发现，全景医学定位为“服务于中高端患者”，这也让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周围的居民产生了质疑。
玉林品上小区的居民担心，一旦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开业，无论是否有辐射的情况，根据社会上的普遍认知，势必会对周边的房价造成影响，这直接损害了业主的利益。玉林品上居民陈涛说，“我们玉林北街上的居民没有义务为了一个面向特定群体提供服务的营利性医疗机构，承担潜在的健康风险和房价损失”。
全景医学影像目前在上海、杭州、广州等地均有分支机构，这些分支机构均是距离居民区较远的独立房屋，但都距离当地的大型公立医院较近。全景影像医学官网上称，“全景医学影像将牵手当地最著名的三甲医院，开展冠心病等专病种筛查诊断研究”。
医学专业人士表示，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坚持在小天竺街、玉林北街一带选址，就是看中了毗邻西部重要医疗机构华西医院的地理优势，为后续经营提供便利条件。
玉林上品小区居民签署反对成都全景宜安中心的意见书。摄影/记者胡磊
医疗机构曾被另一处居民“赶走”
工商资料显示，成都全景宜安医学影像诊断中心有限公司和成都武侯全景怡安门诊部有限公司分别于今年5月23日和5月25日将公司注册地址由成都市武侯区小天竺街75号1栋6楼3号变更到了成都市武侯区玉林北街3号。
上游新闻记者在小天竺街75号看到，该处地址是一个小区的配套商铺，目前有一家酒楼正在进行装修。
小天竺街75号小区居民和保安回忆，今年上半年，小区里的确出现过关于此处将设置医疗机构的公示，并征集居民的意见，小区居民大都对此持反对意见。
成都市武侯区玉林街道九如村社区工作人员也向上游新闻证实，今年上半年武侯区行政审批局的确借用过社区的场地，召开了针对小天竺街75号设置医疗机构的听证会，“因为居民反对，这个机构就没有在这里弄了，搬走了”。
成都市卫计委官网今年5月7日发布了公示期从5月7日到5月11日的“成都全景宜安医学影像诊断中心设置公示”，并于8月1日核准了相关的申请。
陈涛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为何成都市卫计委仅在官网公布了相关信息，而武侯区行政审批局却在现场进行了公示？为何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在小天竺75号时向武侯区行政审批局申请设置医疗机构，在玉林北街3号就向成都市卫计委提出设置医疗机构的申请呢？
成都市环保局官网在今年7月16日也发布了成都全景宜安中心的环评公示。
玉林品上、无线电一厂宿舍等周边小区居民表示，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在玉林北街3号自进场施工以来，他们从来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此处将设立医疗机构或者放射诊疗机构的公示和环评公示，周围的居民都是直到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安装招牌之后，才知道这里会开一家医疗机构。
武侯区环保局在12月1日发布的说明中称，“国家环境保护法律法规未对‘参与公众调查’作出规定。”
12月14日，玉林北街3号所在的成都市武侯区玉林街道办党政科工作人员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区政府相关部门正在对此事及引发的舆情进行讨论，目前还没有相关的情况可以提供。
上游新闻记者联系了成都全景宜安中心在环评报告上的联系人杨继勇。针对该公司从小天竺街75号搬到玉林北街3号一事，杨继勇表示，“这只是公司注册地址的变更”。对于全景医疗选址在小天竺街75号进行了公示，但选址玉林北街3号后没有进行现场公示等问题，杨继勇表示因问题复杂，需要接受书面提纲后才能回复。截止记者发稿，全景医疗方面尚未回复上游新闻相关问题。
原子能利用方面的专业人士对上游新闻表示，普通公众对于核医学等原子能利用技术有顾虑是正常现象，相关部门应利用高公信力平台，对公众做好沟通解释工作，消除公众“谈核色变”的心理。相关企业和环保部门在进行敏感设施的选址、勘察、审批等工作时，更应该严格按照法律法规的规定办事，完善相关的决策、沟通过程，不能期望通过投机取巧的方法蒙混过关。
四川有同律师事务所张柄尧律师表示，我国的《民法通则》、《物权法》等均对相邻权均有规定，相邻不动产的所有人或使用人在行使自己的所有权或使用权时，应当以不损害其他相邻人的合法权益为原则。如果因权利的行使，给相邻人的人身或财产造成危害的，相邻权人有权要求停止侵害、消除危险和赔偿损失，这属于民事诉讼范畴的法律问题。不过由于机构目前并未营业，损害后果并未产生，举证上存在困难。
张柄尧律师还表示，若玉林品上以及成都无线电一厂宿舍住户们认为行政机关的行政审批行为存在问题，基于相邻关系，住户们属行政法意义上的利害关系人，也可以采取提起行政诉讼的方式，请求对行政管理机关在医疗机构选址、环评等具体行政行为进行司法审查。
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