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吕乐:社会还有很多伤心的问题,希望电影提出来
国庆档电影们的表现只有《无双》算得上满意,张艺谋回归自我的创作显得有些曲高和寡,《李茶的姑妈》口碑扑街令原本业内期待的“国庆出爆款”成为奢望。
而10月5日上映的由姚晨、马伊俐主演的电影《找到你》则加入挽救国庆档口碑的大军,现实主义题材并不喜庆但话题十足,契合今年全世界女性视角电影的大潮,从诱拐儿童事件中窥视探讨当代女性困境。影片入围了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竞赛单元,上映后也是赚取了不少观众的眼泪。
《找到你》海报
导演吕乐摄影师出身,和张艺谋、顾长卫都是同学。早年曾是张艺谋《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活着》等片的摄影师。之后也曾和同学们一样转行做导演,执导的《美人草》《小说》《十三棵泡桐》等影片在文艺青年中有一定口碑,但终究无缘大银幕。
吕乐说起二十一世纪初那些年不算成功的转型经历,还带着遗憾和感慨,“磨平了”是他对自己第一阶段导演生涯的评价。之后他回归摄影,谦虚而坦诚地说“需要养活自己”,履历里依然是《赤壁》《集结号》《一九四二》等分量十足的大手笔。
拍过《非诚勿扰2》后,他决定不再做摄影师,因为胶片工业死了,而数字设备让他觉得不趁手,“论数字摄影的功力和技术,我不如年轻人。”
导演吕乐
他重新回归导演,恰巧碰上《找到你》,是一个和韩国电影《迷失:消失的女人》“一本两拍”的项目。彼时吕乐刚刚老来得子,对孩子的话题颇有共鸣,之后《找到你》经过本土化改编,不仅叙事结构更加流畅完整,故事内涵也较前者更加饱满丰富。
经过多年和商业大片导演们的合作,吕乐此次再执导筒,把一个原本应该沉重苦情的文艺片拍得十分抓人,丢孩子前后四十八小时浓缩了几位主人公生活的方方面面,犯罪悬疑的外衣包裹社会问题的内核,观感上痛快而揪心。而透过找孩子的表面事件,《找到你》的内核试图找寻的则是身为女性的爱与尊严。电影上映前,吕乐接受了记者的专访,谈起从影30年来的坎坷与执着。
【对话】女性视角就是“设身处地”
记者:这次《找到你》大家都觉得符合今年全世界关注女性电影的潮流,其实你之前《美人草》《十三课泡桐》也都是挺女性视角的片子,作为一个男导演为什么会对这些比较细腻的题材感兴趣?
吕乐:其实大家都提到女性视角这个问题,我之前是没有想到的,被问多了我也想了很久时间。我觉得女性视角是一个设身处地,站在另外一个人的位置去思考,我觉得作为一个男性,我可以站过去啊。你看安吉丽娜朱莉演的《换子疑云》也是丢孩子的事情,也是男性导演拍的。我自己倒不太在乎怎么去界定或者贴标签,只不过是设身处地去看在生活里我们常常碰到的这些问题,而且我也有母亲,我也有孩子和妻子。
记者:你自己做了父亲以后对你拍这个题材有什么样的帮助吗?
吕乐:那影响太大了。这个剧本原本是壹心娱乐那边找到我的,他们看过我前面的片子,给我看剧本,我从剧本里面看到自己的经历,是关于孩子的那个部分。因为我自己有小孩儿比较晚,看着孩子成长有一些回忆,比如孩子有病的时候那种着急,或者是在过马路或者是在街角的时候,他一转弯,你的心就会揪起来。我们看到网上有种说法,说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是永远没有绝症的,对父亲对男性来说可能没有这样的。对于父母的记忆,你会想到母亲怀抱、母亲的胸口,父亲的后背和他骑自行车的样子,我这么大岁数了想到这些我也受不了。
姚晨马伊俐不需要用这样一部电影展示她们的美
记者:这次双女主的设置也是大家很关注的,是怎么选到这两位女演员?
吕乐:没有,她们两个已经在影视很有名,很有光彩,所以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剧本好了,制片人导演编剧看着都合适了,然后发给美术摄影,也发给演员。然后就是围读,两位演员因为都有做母亲的经验,她们都有自己的体会,她们可以提出很多建议和意见,我觉得这一点对于剧本对于故事,帮助是特别大的。
马伊琍饰演孙芳
记者:她们有提过什么建议?
吕乐:比如说马伊琍有一段抱孩子的戏,我自己觉得挺感动的。当时她抱着孩子去医院,因为我小时候是父母拿自行车驮着我去医院,我就这么设计的,母亲推着购物车去医院,结果马伊琍提出建议,“孩子我得抱着,在胸口那块。”作为一个母亲马上就能体会到,我是那种特别别扭哄孩子的感觉。马伊琍马上就提出来,“你不要这样,我不会把孩子放在车里!”马伊琍说话很冲啊,但马上你就知道她是一个母亲。
姚晨饰演李捷
姚晨也提出过建议,她曾经演过律师,但是《离婚律师》是在谈恋爱,这里是在真闹离婚,她会提出很多一个职业女性对于男性的态度,对于孩子的态度,对于婆婆这边的态度,对于整个人物是一种完善。一个故事里应该有观众需要看到的,她会马上具体提出来,比如要离婚的夫妻是一个怎么样的状态。
记者:很多女演员拍戏对摄影师的要求也很高,希望被拍得美,你是摄影师出身,拍她们的时候有特别寻找适合她们的角度吗?
吕乐:我自己觉得其实像姚晨马伊琍她们上过很多时装杂志,或者是说动态广告影片,已经不需要在这里我来证明她们的美了。我自己是不太在乎这些,我觉得你是在拍故事片,而不是拍一个广告,杂志封面时装秀。我自己觉得我在摄影师里面是挺奇怪的,我觉得是两个生动的母亲,两个不同阶层的女性,两个不同状态的最后走到一起的女人,我觉得作为导演是要求这个,拽着头啊哭泣,或者流出鼻涕口水,我不太在乎这个,而且她们在故事里面正好都不在谈恋爱这个阶段。
胶片完了,自己也进入另一个时代了
记者:你的同学,张艺谋、顾长卫都是从摄影师转做导演,而你还是两条腿都在走,为什么没有彻底转到做导演?
吕乐:这个事你可以写,吕乐转型做导演,一转,“pang”被毙了,再爬起来,再干一事,再一转,“pang”又被毙了……多次都没有转成(笑)。把导演作为一个职业的要连续不断的,比如最榜样是像斯皮尔伯格那样,你在拍这个戏的时候另一个剧本也在筹备,许多个项目都在进展中,哪个时机合适接着就能拍,这是一个职业的状态。但是我自己不行,好不容易一个东西做出来,毙了以后,你后面很多事情没法交代,都接不上。而且自己心里面会是一个很大的落差。反而做摄影师是自己一个职业需求,导演更加像有冲动的时候去讲个故事。
记者:好像你做摄影师又拍了很多很多大片,做导演拍自己的片子的时候,偏向于比较文艺的题材。这是出于很多市场的选择还是说其实拍小片是出于一些限制不得已的选择?
吕乐:其实,我自己觉得还是要把自己作为一个刚刚开始的新人导演来看待,只不过我因为做了很多片子的摄影师,比一些人多一些现场经验而已。我觉得这是两种状态,我自己也愿意做摄影师的时候拍一些小片。可是这种机会不是很多,别人找到你,说原来你拍过一个大片,你拍过《集结号》,拍过战争场面,那我们在一起就这么开始。当然我们相处合作得愉快了,就可以接着往下走了。做导演我认为还是从小故事开始好。从我个人的审美上,我是更喜欢这些所谓“小”的片子。你说大片子找的角度要站得住脚,一方面是要新,一方面是要符合你的心,我自己也在学着拍大片子,不是说随便给你一个故事一个剧本一笔钱,就能拍个大片子。可能你做摄影师是攻技术方面的,这个导演合作你觉得不适合,下次可以不继续合作。但是做导演,是一直要和故事在一起的。故事要和你的世界观一样。
记者:在拍商业大片的这一块,其实每次技术在不断进步,可以不断的挑战更宏大的一些新事物,摄影师应该有属于摄影师的满足感吧?
吕乐:摄影师常常会有一种技术控的快感,但是我觉得场面大和摄影技术的发展,到一个阶段,就不是摄影层面的问题了。比如前些年,突然“咔嗒”一下,数字化开始了,解决了很多问题,比如大场面可以用后期CG来制作,其实我自己是经历了时代,老想再大一点,再大一点,到《1942》的时候数字代替很多东西。《非诚勿扰2》是数字摄影机拍摄的,但是我自己感觉好像手感没那么好,胶片完了,自己也进入另外一个时代了。我在功底方面技术方面没有现在年轻人做得好。
记者:所以我也看到你在别的采访里说因为不再需要胶片摄影了,你也就打算以后专心做导演不再做摄影了,之前几个片子的经历你觉得对于你做导演这块是一种损耗吗?以后会选择比较“保险”的题材吗?
吕乐:其实我刚开始从事电影,那个时代电影还是挺宽松的,故事上面空间很大,《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那会儿电影是很有想象力的,后来逐渐会畏首畏尾,可以说把一代创作者的尝试的勇气和大胆的想法都给阉割掉了,现在有些有力量的作品更多的寄托在年轻人。一是伤心,一是经济上损失,明显地感觉到创作灵气被消耗了,而且把力量分散掉了,你分散了力气去尝试调整,或者去做沟通。
但还是在尝试吧,比如这次《找到你》它也是提出一些问题,我们拍这个片子的时候出来杭州保姆案的事情,一个家庭就这样没有了,公众也在揣测保姆的动机,到今年宣判了死刑,这就是一个结果,我们断掉了联想,断掉了追究,我们不知道更多。法律只是一个结果,文艺作品可以走得更深。当然我们拍的不是这个案件,但这个社会中依然有很多很伤心的问题,我们也是在电影里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