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咖档案:
剧雪,1968年生于北京,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著名演员。
1986年,18岁的剧雪与陈强、陈佩斯父子合作出演电影《父与子》,开启演艺生涯;1994年,主演电影《凤凰琴》获得第14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1995年,主演电影《永失我爱》获得第1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配角奖;1999年,主演电影《天字码头》获第7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学会奖;2003年,主演电影《灿烂的季节》获得第10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女演员;2004年,主演电视剧《亲情树》获得第24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优秀女演员奖。
2014年转战话剧舞台,主演赖声川执导的契诃夫话剧《海鸥》,并于2017年摘得上海壹戏剧大赏最佳女主角。2018年主演赖声川执导的曹禺话剧《北京人》,饰演剧作家本人最爱的角色愫方。
话剧《北京人》剧照
“……可瑞贞,我现在突然觉得真快乐呀!这心好暖哪!真好像春天来了一样。活着不就是这个调子么?我们活着就是这么一大段又凄凉又甜蜜的日子啊!叫你想想忍不住要哭,想想又忍不住要笑啊!”
愫方的声音糅着哭腔,催泪,黑暗中却仿佛透着光。一种明知失望却又不舍希望的复杂情绪,在演员剧雪的演绎下蔓延成一张空灵的网,轻飘飘笼罩住整个剧场,似乎感觉不到重量,又无比真实的压抑,漆黑的观众席,已经有人抽泣。
6月的最后一天,曹禺四大经典之一——话剧《北京人》在重庆大剧院亮相。这个版本来自当代戏剧大师赖声川,谢幕时掌声雷动,演出大获成功。每个角色都相当出彩,尤其是以曹禺夫人方瑞为原型创作的女主角愫方,无疑最令人动容。
“散场后听到有些年轻观众很兴奋的议论你,他们说在网上搜了你年纪,简直不敢相信,愫方演得太好了,毫不违和嘛。”首场结束的次日下午,我在化妆间找到剧雪,我要亲口告诉她,她的演出多么让人欣喜。
“啊?是吗……肯定还是有差距吧,愫方30岁左右,我都51了……”剧雪微微低头,略腼腆,好看的眸子里笑意缱绻。
“哈?年龄嘛肯定藏不住的,你看眼角这皱纹儿……”神情多了几分俏皮,她一边指着眼角淡淡的纹路像是要我看仔细,一边轻叹口气,认真的说,“年龄真是我出演愫方无法弥补的遗憾……如果后退15年呢,大概能演得更好些吧。”
后退15年正是20世纪大幕拉开的头几年。三十五六的剧雪人淡如菊,接戏挑剔,产出不多,却已成功塑造了多个观众难忘的角色。她将金鸡、华表、飞天等中国影视界主流奖项悉数入囊,却似乎不温不火,与演艺界若即若离。
如果不是赖声川慧眼识珠将剧雪请上话剧舞台,今天的年轻观众恐怕很少会了解她。作为18岁与陈强、陈佩斯搭档拍摄电影处女作、并在上世纪90年代曾登上多家杂志封面的著名演员,剧雪的淡然和低调与她的演技和美貌明显成反比。
名利于她,似乎也无太大关系。“我从来也不是个自信的人,不习惯面对镜头,不喜欢被人关注,挺奇怪的,命运怎么还在让我演戏?”剧雪说,“但我喜欢观察别人,一直怀着很多好奇和向往,演戏能体验不同的人生,所以也挺好的。”
演话剧
从零出发,既害怕也不怕
话剧《海鸥》剧照
2014年与赖声川合作契诃夫话剧《海鸥》,开启了剧雪演艺人生的又一个春天。那一年她已经46岁,影视圈各大奖项拿到手软,演技过硬,却并不具备丰富的话剧经验。至今说起这事儿,还让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的她有些尴尬。
“我戏剧学院学表演出身,没有正式演过话剧,尴尬吧?以前演过一些什么呢,毕业大戏《北京人》,我演瑞贞,没几句台词,只在学校演,后来到空政话剧团,主要跑龙套。因为我一直被人说声音不够好,个子不够高,不是大青衣的料,这辈子也不可能演主角,但我还是喜欢舞台的,机会来临时,我就有一种渴望,我不该辜负别人,尤其不该自己。”
合作源于一个好朋友向央华戏剧的推荐,赖声川于是邀请剧雪见面,演《海鸥》自然会聊契诃夫,正好是她最喜欢的作家,角色就这样定了下来。但这个后来为剧雪赢得“中国托尼奖”上海壹戏剧大赏最佳女主角的第一次合作,起初竟是在她的恐惧中完成的。
“赖导之前,我从没做过话剧主演。我说真的,对舞台只是喜欢说不上多么多么热爱,但心里还是觉得那是神圣的地方,因此有些不敢上舞台。那么动力来自哪里?第一是恐惧,第二是好奇。”
她回忆那时感受到的“极大的恐惧”,“演话剧不只是演戏,更是一件艺术作品,到底该怎么完成我心里没底,因为演话剧我基本上一张白纸啊,我担心自己不够好、不够成熟、不够专业、不够完美,辜负舞台,尤其又是商业演出,辜负那些买票来看的观众,我真的担心自己,我们不是学生作业,不是大家演着玩,观众是带着期待的,尤其《海鸥》这样的经典,一百多年了,多少观众是追随作品来看戏……这些比演戏给我压力还大,我越觉得不要辜负大家,越是害怕。”
好奇之处则在于,她向看看自己有没有更多可能性,“赖导在保留剧情的基础上将《海鸥》中国化,契诃夫的剧本,情节台词都没变,只是大环境变成了上海,主角阿尔卡基娜变成了旧式女明星苏以玲,这个角色跟我反差很大,我太好奇自己怎么可能完成得了,怎么可能啊?所以我跟赖老师也说过,我特别想看自己最后怎么走上舞台,特别好奇那时怎样一刻。”
对于这位“从零起步”的演技派女星,赖声川赋予了十足的信心和耐心。“在排练场真正要走位时,我记得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会’,真的,说台词我可以,但我真的不会怎么走啊,导演说,你走走看,我告诉你,正常走就好了。” 他的亲自示范让剧雪至今难忘,“第三幕有很多在地上爬行的戏份,他当时也六十出头了吧,亲自在地上爬来爬去,那么大年纪一老头儿了啊,我挺感动。”
很快,带着恐惧和好奇出发的剧雪,也变得不那么害怕了,“《海鸥》让我真正从心里很大程度解放了自己,因为我渐渐想明白了,因为(跟演影视剧)完全不同,也就不必拘谨,反正角色跟自己反差很大,那也崩再担心,彻底放松,忘掉自己吧,反正都不是你,怎么办呢,怎么都会紧张,不如不紧张,演出来看看吧,最不好的结果不就是失败吗,不就是没演好吗,大不了别人觉得你演得烂以后不演就是了。这样想了,心里反而踏实了,也就愈发放得开了。”
这个角色果然让她大放光彩。2017年,剧雪凭借《海鸥》摘得壹戏剧大赏最佳女主角,授奖词这样写到,“剧雪突破以往,脱胎换骨成自私冷漠的苏以玲,她可憎可怜可恨,但却难以用一个坏字简单归结,丰富的人物内心构架展示出一个好演员的深厚功底,回首初心,春泥化土,将自己大胆归零,重新站在话剧舞台,实现一次真正的大胆蜕变。”领奖台上,49岁的她依然笑得腼腆。
说愫方
她永远在我前方,追不上
话剧《北京人》剧照
《北京人》是曹禺格外看重的作品。不仅在于艺术上有剧作家希望折射旧中国几代人命运的野心,更重要的是字里行间凝聚的那份深情——抗战时期创作该剧,曹禺跟妻子方瑞分居两地,他每写完一场戏,都会把手稿寄给方瑞,方瑞则会用毛笔重新誊写一遍。
曹禺之女万方曾透露,《北京人》当年出版时卷首的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那段日子是妈妈生命中最美好最灿烂的时光”,“爸爸把妈妈的生命带到《北京人》里,我妈妈也因此活在《北京人》里”。
“出演愫方对我而言也是很大挑战,不止是年龄,整个她的人,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她的人格那么高尚,就像一株高洁、孤独而苦难的深谷幽兰。”剧雪捋捋头发,喃喃低语,“我记得曹禺先生也说,‘愫方是《北京人》里的主要人物。我是用了全部的力量, 也可以说是用我的心灵塑造成的。我是根据我死去的爱人方瑞来写愫方的。’你看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怎么演呐?”
“很多时候我不是特别理解她,我跟她有距离,她那种高尚和虔诚,我觉得是我们这代人从道德人性的高度都无法企及的,但我也在慢慢理解她,一场一场都在慢慢理解。”
与大家普遍理解的愫方只是一味忍耐、隐忍不同,剧雪觉得,曹禺先生倾力塑造的这位女性,其实是拥有大智慧的,“她应该很享受生活的一切,不然只有忍耐的话这日子没法儿过,她当然也有隐忍,她也会问奶妈‘你看我这样活着干嘛呀’,而且每次思懿尖酸刻薄说她她都听到了,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发生冲突,息事宁人,关键就在于,倘若一个人只能隐忍不能化解那是活不下去的,她心里一定能化解,这就是大智慧啊,所以她也会提醒瑞贞,‘你干嘛老记着那些不好’呢。”
剧雪理解的这种大智慧,是面对面目可憎的生活时,还能期待更美好的东西,“曹禺先生说她像苦行僧,但也只是站在外人角度罢了,她是有智慧的人,譬如我很喜欢的第三幕,她有两次过场一样的出场,第一次全家闹得不可开交,就她不声响拿着两个灯出场,第二次给老爷子拿了一把花儿,台词是‘姨夫您回房间休息吧,给您收拾好了’,你想啊 ,这样一个生活环境里她去能想着去采一把花儿,我觉得这是曹禺先生赋予她的一种升华,从这些小细节上你能找到愫方,好像不管别人闹成啥样怎么对她,她还像个局外人,很超然的拿着灯拿着花儿,怎么办呢,生活就是这样啊,她就只是做好自己,我觉得她有本事入世,又能跳出来冷眼旁观,这是了不起的智慧。”
“愫方总在我的远远的前方,我可以看见她在那儿,但我永远不能触摸她,却又永远想要追着她。”剧雪说,愫方心里装着满满的情感,因此她有强大的内心去直面生活的为难,“包容、接受和原谅,可能现在年轻人世俗观点会不认可愫方,但在我看来这个人就是可贵的,我自己也是完全做不到,因此我很感谢演员职业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我可以向角色学习,我希望角色给我这种力量。”
不自信
父母一辈子没说过我漂亮
剧雪是上世纪90年代著名的“封面女郎”。
“天生丽质”大概说的就是剧雪这样的女性,温婉恬静,眼神清澈,笑容纯真。我们第一次见面,进得房间,迎面而来就是她的微笑,51岁的人了,还带着浅浅梨涡。她也不顾中午阳光正毒,溜去江北嘴转了转,“很晒吗?还好吧,我就想看看长江嘉陵江交汇的地方,挺不错啊”,淘气一笑。
笑容里隐约可见某种少女的天真,说不出的特别的气质,让人莫名想要亲近。平易近人的美丽,丝毫不带气场。乌发中隐约可见的灰白丝线,她不在乎素颜聊天,更不在乎一开始便自曝年龄,还把鱼尾纹指给我看。
她相信命运的安排,其实她也早早享受了命运的馈赠,比如早早开启的演艺人生。还在高中的时候,她有个同学的哥哥是北影厂摄影助理,于是相约去看拍电影,她出众的形象和气质引起了导演注意,很快拍摄人生第一部电影《父与子》,主演是陈强、陈佩斯父子。
三十多年转瞬即逝,大体来说,剧雪这样的女孩顺风顺水,活得自在。但我很奇怪,“不自信”三个字,不时在她聊天中蹦出来,脱口而出,毫不做作。
“十几岁就红遍全国的演员,活到五十岁了,还说自己不自信?”我问。
“这……这是骨子里的,不是别人说你怎么样好你就怎么好,不是那么回事儿……”“那你九十年代登上很多杂志封面时,自不自信?”“不自信……这是坦率的话,从来不自信,尤其害怕镜头,比如今天……”“嗯,你不让我带摄影记者。”“因为……如果有个机器在这,我会很紧张,不知道说什么……”
“说不通啊,成长环境也不错,小时候没啥挫折,究竟为什么?”我穷追不舍。
“刚好就是家庭造就我不自信。”剧雪想了想,认真的看着我,“我爸爸是军人,对子女很严格,父母今年都88岁了,他们那个时代的教育对小孩的管教不像现在,什么鼓励式教育个性发展是没有的,父母对我们就是管束,很少鼓励。”
她顿了顿,“后来我真的也反省过自己为什么不自信,真的跟父母有关,其实到今天都是,他们很难说我好,这辈子也没说过我漂亮,或者鼓励的话,他们不说这些的,最多可能就是给个拥抱,从来不说出口。”
“我小时候也从来不敢说自己好看,但我也特别想把自己打扮好看啊,不敢的,父母会不高兴,他们希望你从众,不要太有个性,他们也不赞成我学表演……甚至我昨天晚上上场前,我站在入场口还在想,我怎么人生就走到这里了,命运怎么还让我在演戏啊……”
“在你当年最红的时候,父母有为你骄傲吗?”听到这些,我有些唏嘘。
“没有,当时拥抱也没有,因为他们不赞成的……我也不是抱怨,我太理解他们了,那时很多家庭父母都是这样,我们一家都很少落泪,哪怕我遇到委屈,爸爸也希望你表现得永远坚强,勇敢面对,为什么要流泪?没出息。可能这就是他的军人作风吧,生活阅历早就的,因此也影响到了我的性格,跟原生家庭有关。”
对话 》》
生命如此玄妙 多让它体会美好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同样是赖声川导演发掘的“宝藏”,92岁的卢燕奶奶特别热爱舞台,她甚至对我说过愿意死在舞台上,那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舞台生命?
剧雪:啊……卢奶奶是挺让人敬佩的,说实话我没想过要走到哪一步,因为从小就不是特别有计划,不是个一定要怎样怎样的人。但我觉得命运有时候很神奇, 好像上天自有安排,我活了半辈子,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更加不去安排自己了,反正命运有安排嘛,这是真心话。
我觉得既然命运有安排,那就做好手里的事就好了,比如从《海鸥》到《北京人》,导演安排我演愫方,哪怕有年龄顾虑,也努力去好好完成,体验很重要啊,我去enjoy就可以了,下一次安排什么角色?还能演多久?这些都是我自己说了不算的……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完全没有计划?应该说你随性自在还是随波逐流?
剧雪:可能是随波逐流……真的,你没发现你说了不算吗?我这话你一定有体会,譬如你立了很多目标,最后你发现怎么到了这儿呢,怎么偏离方向了呢,初衷不是要往那儿去的吗?我说实话,我不知道,冥冥中到底谁说了算呢?
但这也并非全是坏事。譬如旅行,明明今天想去某个地方,阴差阳错去了另一个地儿,后来你发现幸亏来这儿了,不然多遗憾哪会错过多少风景啊,人啊就是这样。我不敢说自己老,但跟三十岁比想法完全不一样了,没有说“一定”要怎样,你“一定”不了啊,所以就不“定”了。
如果说一定要有计划,那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同你认为有趣的人来往,把你所有的时间花在你认为值得的地方,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这算是后半生唯一确定的计划。
剩下的具体的事情就由着命运的安排吧,只要这事情对我好对别人也好那我就去做,当然首先要对自己好,我觉得活着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的生命,一个人要好好履行完一生的职责,再把它还回去,当然再给谁我不知道,但你要完成你自己的责任啊,善待生命,所以让它体会点好的吧。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赵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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