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别管我,保护好孩子。”这是辽宁省建昌县黑山科乡小台子村党支部书记李清学,牺牲前跟村干部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李清学被上游冲下来的铁皮水箱砸中,被困洪水中失去了生命。
8月18日23时至21日8时,辽宁葫芦岛市大部出现暴雨到大暴雨。此次葫芦岛市暴雨过程综合强度为特强等级,为该市建站以来暴雨强度第一位,多个乡镇出现特大暴雨。而在葫芦岛市降雨量前15个站点中,建昌县占据了10个。这场特大洪水造成建昌县10人遇难,一名村干部牺牲,14人失联。这座辽宁小城,牵动着公众的心。
李清学在成功救下四人后不幸牺牲。图片来源/辽宁日报
8月29日,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赶到建昌县黑山科乡小台子村,这里的物资发放、灾后重建工作正在进行。村民们说,他们平时有事第一个就会想到李书记,他关心村民的人身安全,可他却没看到村里人都一切平安。“他担心涨水,凌晨还去巡查。在救出被困村民后,他被卡在一处树杈上,身上的绳子被压在一块沥青板下。心里难受啊,我们的好书记。”小台子村的村民说。
8月29日,辽宁省政府公布了关于追授李清学“辽宁省见义勇为英雄”称号的决定。
建昌县黑山科乡小台子村,道路及院墙被冲毁。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被洪水侵袭的北方小城
辽宁建昌县,位于辽西走廊侧翼,是辽宁省西南部的一座小县城,西南与河北省接壤。此次洪灾之前,很多人并未听说过这座小城。实际上,建昌县历史悠久,自然和人文景观丰富,属于燕山山脉延伸带。县境峰峦叠嶂,最高山峰为大青山,大青山海拔1223米,有“辽西屋脊”之称。
也正是因为山地面积大、坡度陡、人均耕地少,当地主要农作物为玉米。数据显示,2022年,建昌县粮食作物播种面积98.6万亩,其中玉米播种面积90.8万亩。
8月18日23时至21日8时,建昌县遭遇有记录以来的最强降雨,总降水量和降水强度均突破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辽宁省气象局数据显示,建昌县平均降雨量为261.5毫米,其中黑山科乡雨量达到339.4毫米。
强降雨导致全县电力、通信一度中断,道路交通等基础设施受到较大破坏,农房、农作物大面积受灾。大屯镇、黑山科乡等地是强降雨受灾最重的乡镇之一,多处民房被淹,道路、电力、通信等基础设施受损严重。上游新闻记者走访发现,在部分村子内,大片玉米地被洪水压倒,有的植物被压倒后覆盖上一层淤泥,只有零星的几株叶茎,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是一片庄稼。村民告诉记者,现在还不能进地里处理,很多地方仍旧是淤泥,倒伏的玉米也不能扶。
李清学所在的小台子村,正是位于受灾最严重的黑山科乡。小台子村村民刘大姐回想起洪水来时的场景说:“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急的洪水,水好像从四面八方来的,一会儿就没过膝盖。后院被塑料布裹住的柴火垛都被洪水冲走,最后是卡在树空里才停下。”
小台子村道路、民房、电力、水井等基础设施不同程度受损。“大部分都是这个情况,还有地面出现塌陷,围墙都塌了。”刘大姐说。
据葫芦岛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初步统计,建昌县“8·20”洪涝灾害已经导致超过18.87万人受灾。
洪水过后的河道两侧堆满杂物、垃圾。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最后一条消息是在巡视河道
8月18日,据建昌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消息,预计8月18日夜间至21日将出现持续性降雨。此次降水过程持续时间长、累计雨量大、致灾风险高,请广大群众降雨期间不进山、不趟河、不过漫水桥函、不到危险地段,提高警惕,确保人身安全。
时刻关注汛情的李清学,多次在小台子村工作群里发汛情,还多次提醒河道两岸居民注意水情,或提前转移。
8月29日,上游新闻记者来到小台子村。由于建昌县位于山区,平缓的土地少,村镇多建在河边和低洼平缓处。小台子村5个组共1200多人,一条河道贯穿村落。村民们依山而居,畔水而栖。然而进入汛期,这样的地理环境就变成了“洪水猛兽”,防汛减灾压力巨大,隐患重重。
下了一天雨后,19日晚,建昌又迎来一次强降雨过程。气象信息显示,19日20时后为降雨集中时段,连续11个小时降雨量大于20毫米,其中4个小时连续超过50毫米。
20日凌晨2时半左右,一夜未睡的李清学眼见已持续两天的瓢泼大雨又有增大之势,便叫上另一名村干部臧春英,一起去巡视水情。
李清学家位于小台子村村部上坡的边界沟组。上游新闻记者沿着李清学走过的路线前往小台子村,虽然沿途为水泥板道,但是因为地面有坡度,并不算宽阔的小路沿途需要经过大片玉米地。如果再叠加深夜的强降雨,可想而知这段近两公里左右的路并不好走。
一路上巡视村里的情况,走到河道旁时,李清学拍下现场照片发到乡村工作群中——这条消息,也成为李清学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
李清学遇难的地方位于河岸边几棵大树处。参与救援的村民刘达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洪水来的时候,能听见的只有倾泻而下的巨大水声,除此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水。“我家就住在岸边不远,距离这么近都听不见一点求救声音。”刘达说,直到早上六点多,才得知李书记出事了。
采访中,建昌县委宣传部相关工作人员及多名村民,讲述了李清学生命最后一刻的情形。由于担心水库泄洪,一名村民驾驶面包车带着3个孩子想转移到高处避险。转移过程中,车子经过一座小桥时熄火了。此时积水已经没过小桥,车内4人被困。随后村民给李清学打去求救电话。李清学、臧春英两人二话不说,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当时水势很急,被困村民驾驶的车辆已经熄火停在桥中间,在水流冲击下正缓慢移动。
李清学将绳子捆在自己身上下水救援,臧春英在岸上将绳子绑在一个大铁门上。两人艰难配合,成功救出那位村民与两个孩子。此时大水已经渐渐漫到肩膀,情况更加危急。而此时,二人几乎已筋疲力尽。
这时,有3位村民闻讯赶来帮忙并送来绳子。在水中施救了一个多小时的李清学,使出浑身力气将绳子紧紧绑在最后一个孩子身上。就在此时水势猛涨,两人和面包车也被冲走五六米远,恰好被两棵小树拦住。李清学手里死死攥着孩子的绳子不放,“我没事,别管我,保护好孩子!”李清学在水里大喊。一旁的臧春英和村民们奋力往岸上拉绳子,李清学则在水里用力往岸边推,最终成功把孩子救上岸。看着大家把孩子拽到安全地点,李清学抱着身边的树,大口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一个两米见方的铁皮水箱顺流而下,狠狠砸在李清学的身上。他打了一个踉跄正要站起时,突然又被拽入水中,再也没能起身。
砸中李清学的铁皮水箱。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他的遗体卡在树丛中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越来越多的村民得知消息,却无法抵达对岸。
村民刘达迅速赶到李清学所在位置,此时李清学已经遇难,身体卡在被洪水淹没一半的树杈中。多名村民奋力拽着绳子,却始终无法救出李清学。
刘达取来绳子捆在自己身上,下水查看情况,“因为看不见水下情况,猜测是被卡住了,所以拽不动人。”刘达顺着李清学身上的绳子一点一点摸索,发现是一块被冲毁的沥青石板,压住了李清学身上的绳子,使他被困水中。
20日早上8点多,李清学的遗体被打捞上来,头部和身上有多处伤痕。“当时雨还在下,去往李清学家和村委会的路水情严重,村部前的桥也被淹没了。我们只能把李清学的遗体暂时放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其他村民还拿来了大伞、搌布、被褥等。”刘达回忆。
上游新闻记者来到李清学遇难的地方看到,小台子村河沟旁的树上残留着半根绳子,树上还有被铁箱砸过的痕迹,铁箱被冲到岸边民房的院墙外。再继续向下游走不到20米的地方,被困村民的面包车倾倒在路旁。记者看到,面包车的多块车窗已经碎裂不见,车身有破损变形,车内满是杂物、泥沙。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述说着李清学救人的英雄壮举。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李清学家中也出现险情。房子后面的院墙被水冲倒,屋内的水也快到膝盖位置。
走访中,村民提起李清学出现最多的词就是“大好人”。“得知出事消息的时候,很多人都忍不住痛哭,不愿意相信,心里难受啊,我们的好书记。”小台子村村民说。
据村民介绍,李清学不到50岁,村里老人对他都很熟悉,大事小事找他准没错。
一名老人告诉记者,年轻人都外出工作,村里大多数都是老人,还有很多老人腿脚不利索,行动不便。每次李书记外出办事时碰到村民也外出,都是笑脸相迎、主动拉着村民。“帮忙买药、看望独居老人、取快递、收拾庄稼……村里谁有事找他都不嫌麻烦,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李书记。”村民说,李清学还在村里建了大枣基地,带领村民致富。
8月29日,上游新闻记者在小台子村看到,小台子村正在进行清淤、消杀、清洗衣物家具等工作。村委会工作人员正忙着为村民发放被褥、衣物、鞋子、纯净水、方便面、八宝粥等各类生活物品及食物。28日,村里全面恢复供电,商店恢复经营,村民们正在积极生产自救。小台子村生活秩序正在陆续恢复。李清学挂念着的村民平安了,只是他却再也无法亲眼看见了。
李清学办公桌上放着工作笔记本。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办公桌上仍放着工作笔记本
上游新闻记者走访了解到,李清学,1974年10月生人,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他50岁的生日。李清学的父亲已经去世,家中还有一位80岁的老母亲,妻子务农打零工为生,3个孩子目前都在读大学。
据悉,李清学一家可以说是党员之家,父亲李洪民就是一名老党员,曾在小台子村党支部工作。
2016年,李清学担任小台子村会计,2021年10月任小台子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据村民讲,多年来,李清学始终坚持做实事,在他担任村会计时就为村民的事跑前跑后,当了村党支部书记后更是如此。
上游新闻记者在李清学的办公室看到,办公桌、窗台上堆放了各类材料。办公桌上没有太多的物品,仅放着一摞材料、笔记本、眼镜,还有一张与同事们的合影。照片上印有“小台子村庆祝建党101周年主题活动合影留念”字样。
桌子上,一本红色封面的“基层网格员手册”中,清楚地记录着小台子村村民情况,有每个低保户的名字。手册边缘已经泛黄,可见李清学此前时常翻阅。
小台子村网格员张国伟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出事前几天,李清学就在关注气象信息,19日还在工作群里发汛情的相关情况,提醒河道两岸居民注意水情。
张国伟介绍,农村基层工作不好干,很细致、琐碎,但是李书记接手后就没有说他不好的,他为村民做的大小事情太多了,只要有事就没有他不到场的,“一门心思扎在村里,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从不喊累。”
据张国伟介绍,李清学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后就是三年特殊时期,同时小台子村挨着山,防范山火工作非常重要。每年做防火工作时,李清学经常熬到晚上十一二点钟不回家,“太负责任了,我都劝过他好几次,要注意休息。”
李清学牺牲4天后,中共辽宁省委追授李清学同志“辽宁省优秀共产党员”称号,辽宁省政府决定评定李清学同志为烈士。8月26日,建昌县为李清学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近千名干部群众冒雨送别李清学。
8月29日,辽宁省政府公布关于追授李清学同志“辽宁省见义勇为英雄”称号的决定。决定称,李清学是人民利益的忠实维护者,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积极践行者,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大力弘扬者,是辽宁广大基层党员干部、群众的学习榜样和楷模。
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编辑:朱亮 责编:范永松,邹渝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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