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四十周年 | 骑上“独角兽”的华西村，要持续领跑
位于江苏江阴市的“天下第一村”华西村。图片/华西村供图
11月的无锡天气微凉。傍晚时分，328米高的华西村龙希国际酒店自助餐厅内热气腾腾，生鱼片、烤羊排，各色美食让人胃口大开。在这里就餐的除酒店客人外，大部分是华西村村民，“村里给每人一张卡，刷卡吃饭很便宜。放在40年前，想都不敢想。”村民王先生对上游新闻记者（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说。
从1.5万元负债到纳税13.56亿、从人均收入220元到9.05万元、从钢铁+纺织到进军互联网智能制造产业，40年里的每一次变革，有“天下第一村”之称的华西村都会成为关注或引发争议的焦点。
对于去年报道出的“巨额负债风波”，华西村党委书记吴协恩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回应说，“2017年是业绩最好的一年。今年1到10月，华西村完成可用资金比去年同期增7.61%，比任务数增11.09%，上交税金比去年同期增32.21%。我们的总资产已经达到500多亿元，负债率在67%至68%，其中大部分负债率是华西投资的企业负债。目前负债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华西村的昔日和今日。图片/华西村
冒险的事：老书记吴仁宝“反着干”打造第一村
华西村位于江苏省无锡江阴市下设的华士镇。从无锡东站出发40分钟的车程就可以到达。和中国很多农村不同的是，华西村沿路两边不是农田，而是大量的工厂。跑线司机说：“这些都是华西村的产业，每天都有到华西村寻找生意机会的人。‘天下第一村’那一座328米的大楼，就无人不知。”一路走来，司机把华西村的故事讲的津津有味，感叹中有羡慕也有对华西村老书记吴仁宝的佩服。
1978年，改革开放拉开序幕，由安徽凤阳小岗村首创的家庭联产承包制开始在全国推行。此时的华西村已实现了年缴税28.18万元。
“1961年成立华西村时，人口数量不到700人，集体资产只有2.5万元，负债1.5万元，人均年收入不足54元。可以说是当时江阴最穷的村。1969年，我父亲提出带领村民创办华西五金加工厂，悄悄的给周边农户生产加工弄用具。”华西村第二代“掌门人”——现任党委书记吴协恩回忆，在当时“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吴仁宝的想法在村里备受争议。
“我记得创办五金厂是1969年，老书记抽调了20人办起了五金厂，给周围的村子加工农具。我们都是农民出身，老书记就请人来教，他出去跑销路。当时我们都是悄悄生产的，虽然工作时间长，但确实挣到了钱。”村民朱林珍介绍，随着业务量的增长，厂里工人最多时有40多人。
这个偷偷开办的小五金厂为华西村攒下了“第一桶金”，到1978年改革开放之初，华西村的资产已经达到了100万元，创造了“苏南模式”的雏形。
华西村原党委书记吴仁宝。图片/华西村
1978年，改革开放的序幕正式拉开，考察回来的吴仁宝提出集中用地办工业。吴仁宝的做法被村民们比喻成“一石激起千层浪”。
华西村党委副书记、华西集团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包丽君说，这是老书记的又一件冒险事，“当时华西人已经尝到了工业发展的甜头，决定不再返回农业发展道路。其实这样也是符合华西村实际情况。按照最早华西村的0.96平方公里的占地面积来算，人均只有4分地，分田到户并不能提高效益，还有可能影响村里的发展。”
吴仁宝把村里的600亩良田承包给了30名种田能手，其他劳动力转移到乡镇企业发展。这次的冒险为华西村工业化打下了基础。村里陆续办了十多个小型企业，农民转变为工人。
1984年底，吴仁宝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将工人变成“股民”。他动员村民把年终分配的钱投资入股建厂，人人当股东，并立下了 “一个亿”的军令状。
在“集体控股、个人入股”的新型股份制集体经济制度下，1988年，华西村实现了年产值超过一亿元，成为江苏第一村。1991年底，华西村创办大小企业20多家，年产值5亿元。1993年12月，华西村引进一批大型中外合资项目组建华西集团公司。
1999年8月10日，华西村股份公司发行的3500万A股在深交所上市，成为全国第一个农村经济综合开发的上市公司。同年，华西村销售收入达35亿元，人均收入远远超过了全国城乡平均水准。
2007年，华西村实现销售收入400多亿元，上交利税30多亿元，人称“家家有别墅，出门开豪车”华西村，有了“天下第一村”的盛名。
十年后的2017年，华西村已实现销售额收入550多亿元，控股283家子公司。
“老百姓把钱存在村里，推动经济发展，老百姓也是分红的受益者。”对于华西集团的上市，吴协恩认为，一方面在财务管理、企业管理、法人治理能力有了很大提升，另一方解放了思想，让村民意识到股权多元化才是实现企业合作共赢的关键。
今日华西村。图片/华西村
急流勇退：华西村新旧产能转换找到经济新亮点
晚饭过后，华西村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华西村文体中心，羽毛球馆、篮球馆、运动器械室，这是华西村最有活力的地方。2016年新落成的文体中心原址是华西村年产50万吨冶金产能的热轧带钢厂。
华西集团组建后有8大公司，58家企业，拥有钢铁、毛纺、化工、铝型材、铜型材、带管等6大生产系列。其中，钢铁和化纤更是华西村的两大经济支柱产业。
随着改革的深入，到九十年代中后期，苏南经济被浙江、珠三角等地区赶超，原本处于绝对领先地位的苏南企业丧失了自己的优势。这一时期，苏南乡镇企业的负债率高达70%以上，集体资产大量流失。苏南地区掀起了“去集体化”的浪潮，发展路径也出现了重大转变。
变还是不变？一度困扰着华西村。
2003年，中国加入WTO，每日必看新闻的吴仁宝意识到机会来了，“我父亲当时提出了‘三车妙计’，现有企业稳开车，新投企业开快车，未上项目急刹车。”吴协恩回忆，当时吴仁宝判断，加入WTO后，国内产业必将调整，原材料的价格也会相应上涨。
几个月后，国家宏观调控启动，此前扩张的企业遭到重创。而当年华西村的总产值突破百亿。
华西村党委书记吴协恩。摄影/时婷婷
这一年7月，吴仁宝老书记正式退休，吴协恩成为华西村的“第二代”掌门人。退休前，吴仁宝书记提出了“一分五统”的并村理念(即村企分开、经济统一管理、人员统一安排、干部统一使用、福利统一发放、村建统一规划)，华西村兼并了周边的华明村、前进村、泾浜村、三金巷等20个村庄。到现在，华西村已经有超过35平方公里的面积。人口从原来的近2000人增加到3.5万人。
“合并以后，我们的生活水平没提高，但周边村子的企业搬到我们这里后污染却严重了。”面对村民的投诉，刚上任的吴协恩作出了另一件有“争议”的大事。
包丽君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当时华西村非常重视对实体经济的投入和提升，其中钢铁和化纤是支柱产业，一直比较红火，但也出现了污染大、成本高的问题。
吴协恩决定不再对钢铁产业扩大规模投资，只进行技术改造和产品升级。据华西村数据统计，华西村已陆续关停普线、带钢、棒材，以及华强特钢等10家能耗高、效率低的企业。钢铁部分去产能150万吨，相当于原有产能的三分之一。同时关掉了两家热电厂，每年减少原煤消耗21万吨。
“当时不光村民反对，也有很多领导对这个做法有争议。吴协恩都被大家称为‘关厂书记’。他一户一户的去谈心，虽然大家最终都同意了，但是心里还是挺担心的。”村民孙先生说。
事实证明，吴协恩的做法再次带动了华西村的发展。随着钢铁行业产能过剩问题的凸显，从2008年开始，钢铁行业利润大幅下跌。到2015年，钢铁行业遭遇了“寒冬”。此前以钢铁行业为支柱产业的华西村都早已实现了生产标准件、紧固件等差异化产品的转型，且下游加工企业也全部出口到欧美高端市场。
在实体经济上，华西村向华西棉纺厂投入1亿多元改造了生产线、投资5000万元建成了日处理600吨的废酸处理综合利用中心。同时，通过与多所院校合作成立了省级企业技术中心，多项技术填补国内国际空白。仅从2013年到现在，华西用于冶金、化纤、棉纺，以及海运、海工等企业的技改资金，累计已达18.74亿元。华西村的“老产业”实现了华丽转身。
2014年，华西村联合福建民企先后在江阴和莫桑比克注册设立和林矿业有限公司，将业务拓展到海外，当起了“矿老板”。吴协恩说，在“一带一路”的政策下，未来，这里还将建成非洲南部最大的石材加工贸易市场。目前，华西村组建的海外项目投资团队还在欧洲、北美和亚洲等地开展了新一轮布局，其中英国的垃圾发电项目、斯里兰卡的光伏发电项目等都已在今年进入实施阶段。
“改革要趁早，调整也要快，等到行情不好再改再调就迟了。”和吴仁宝一样，吴协恩每天准时收看《新闻联播》是雷打不动的习惯，现在他还要看《财经信息》，“中央开什么会，实际就是吹什么风，下步要怎么走。你连风都不知道，怎么会没有险呢？”
3亿元打造的金牛不仅是华西村的标志也是主要景点之一。摄影/时婷婷
负债风波：投资“独角兽”奠定金融投资主业
集体经意、炫富作秀、破产传闻、华西骗局……被誉为“天下第一村”的华西村不缺新闻。
2013年3月18日，吴仁宝老书记病逝。2017年，华西村陷入“巨额负债风波”，华西村再次被推上热点。
报道称：昔日的“天下第一村”如今也走到了亟须转型的岔路口。截止到2016年第一季度，华西集团总负债高达389.07亿元，资产负债率为68.78%，有息负债245.7亿元。
在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吴协恩回应：“2017年是业绩最好的一年。并且今年1到10月，华西完成可用资金比去年同期增7.61%，比任务数增11.09%，上交税金比去年同期增32.21%。我们的总资产已经达到500多亿元，负债率在67%至68%，其中大部分负债率是华西投资的企业负债。所以说目前负债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我们争取在3到5年内，将负债率降到总资产的65%以下。”
上游新闻记者在华西钢铁高线厂看到，车间全部采用机械化生产模式，据工人介绍，钢铁厂每年产量在70万吨左右，目前市场供不应求。
吴协恩介绍，近年来，华西村投资的大多是新兴产业，这些产业的特点就是回报慢。
2015年5月，华西股份投资了4800万元持有上海方创12%的股权。同年11月，华西全资子公司华西投资又以2000万元增资上海正气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持有该公司16.67%的股权。2016年上半年，华西投资向北京理财联盟科技有限公司投资500万元，获得该公司12.5%的股权。华西投资出资6000万元，获得深圳市金斧子网络科技有限公司6%的股权。深圳市金斧子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主营业务为互联网金融业务。这4项投资总金额达1.33亿元。
吴协恩说，这只是华西多元化经济发展的其中一步，目前华西村正在完善“投资+融资+资产管理”金控平台，并确立了金融投资的主业地位。
328米高的华西村龙希国际酒店。摄影/时婷婷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2018年4月，由华西股份投资的第一家新能源领域的宁德时代，已成功通过证监会的首发审核，并以24天的周期刷新了国内IPO最快过会记录。预计3年可实现资产管理规模近100亿元，业界称之为“华西村骑上了独角兽”。
“像我们投资的三家‘独角兽’企业，宁德时代估值达1300亿、英雄互娱估值超100亿、澜起科技估值也超100亿。目前正是中国大市场爆发的时候，我们果断进军芯片领域，投资美国科研团队研发的激光芯片项目，由于占据了上游核心市场，现在客户资源和产业资源对接的越来越多，发展速度也比较快。常州公司即将完成新一轮融资，估值达到了上一轮的1.6—1.8倍，大概在5000万到一个亿。我认为，过去的钥匙打不开现在的锁，再不能简单地用过去的办法做现在的事。有的时候，不是时代进步的太快，而是人的观念转变的太慢，甚至不愿意去转变。华西村就是要始终快一拍、领着走，而不是慢一拍、跟着走！”吴协恩对上游新闻记者说。
近年来，华西村还拓展了旅游服务、仓储物流、远洋海工、农产品批发市场及矿产资源等一大批新兴产业。在重庆、天门、十堰等地投资建设大型农产品批发市场，重庆农商城2017年交易额256亿元，比上一年增长26.9%，成为西南地区最大的农产品交易中心。华西海工在装备规模上名列业内前三，2017年与上海交大等知名院所合作研发国内领先水平海底管缆作业装备，已完工近600公里的海底电缆铺设。
2018年3月，华西股份联合并购方，完成对意大利最大的肿瘤药研究机构NMS集团90%股权的收购，交易总价值3亿欧元，获得了全球抗肿瘤药物研发和制药的原始创新资源库。
吴协恩认为，未来的华西村一定是多元化发展的。传统产业、服务业、高科技产业同步发展。最终将华西建成“百年企业、百年村庄”。
“如今华西村也到了四十不惑的年龄，更应该坚定信念，解放思想。做好变与不变的选择题。”吴协恩说。
华西村村民住的别墅。摄影/时婷婷
三驾马车：“产业+资本+人才”推动发展
走在华西村世界公园，天安门、长城、山海关、凯旋门、悉尼歌剧院、美国国会大厦……周围的景象变换让人目不暇接。
站在328米的龙希国际酒店顶层，看着用1顿黄金打造的价值3亿元的金牛，有人称华西村是在炫富。吴协恩说，“共同富裕是华西村的目标，我们就是要给村民最好的，打造农村都市化，留住华西人、留住外来人。通过‘产业+资本+人才’的模式，转型、提升两个举措同步走，推动华西的发展。”
“小贵州”何苇是华西旅游公司副总经理，在华西的18年里，何苇爱情事业双丰收。回想起18年前初到华西村的场景，何苇至今记忆犹新。
“我是我们村子的第一个公务员。当时到华西村学习，一下子就被这里吸引了。我辞掉了老家卫生局公务员的职务，经过层层选拔被录取到华西村工作。现在我在华西村有3套房，都是股权分红买的，最大的一套450平方米，3套房花了不到100万元。第四套在江阴市区学区地段，我弟弟结婚的时候我还在老家送了他一套房子。现在我每个月工资1万多，年底还有分红。”何苇说，这些年她从老家带到华西村的老乡有近100多人，每个人的生活都改善了很多。有技术的老乡来华西村前每月只有2000多的收入，现在在华西村能挣到上万元。
“有人说华西村不好，我们这些新华西人比老华西人都气愤。”何苇对上游新闻记者说，虽然是外地人，但在华西村从来没感到孤独。
目前，华西村的企业高管中39%、中层干部中59%、员工队伍中超过92%都不是本地人，甚至有的公司100%来自于全国各地。
今日华西村。图片/华西村
“未来的竞争不再是行业的竞争、产业的竞争，而是人才的竞争。”吴协恩总结出一套自己的办法，“合适的人请上车，到站的人开心下车，坐错的人换辆车”。
2016年，为了留住人才，华西村开始启动了用人、制度、股份“三大改革”，触及了老华西人的利益。
吴协恩说，“来华西村工作的都是华西人。按照过去的分配方式,村民每年股份滚动增加,工资奖金多,生活水平高,却少了干劲。我就就是要打破传统，不分老旧，同工同酬。今后，对于集体旗下的公司，华西集体股权会在仍保持控股的基础上逐步缩小，多余的部分用来吸引人才，为后期的合伙人制度做准备。”
在吴协恩看来，企业追求的主要是效益，而社会则要兼顾法制和公平。因此村子和企业一定不要纠缠在一起。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在乡镇年轻人才外流的背景下，华西村的年轻人返乡率达到了99%，“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建龙希国际酒店、建世界公园、建文体中心的原因，不仅仅是因村里富有，更因为城里有的配套和公共设施，华西村都有。村里还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平台。”在华西村的人才培养计划里，既有西点军校、EMBA的顶级培训，也有西藏、青海、贵州的“吃苦”培训。为了就是让华西的年轻人去感受、去体会、去提高。
吴协恩说，“我要做的就是为他们搭建好平台，做好服务。给他们分房子、发奖金、落户口，消除他们的后顾之忧，最终目标是实现共同富裕，把华西村建设成为‘两个一百年’。等我退休的时候，他们也能叫我一声‘老书记’。”
上游新闻见习记者 时婷婷 发自江苏江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