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枫,19岁,小小年纪却喜欢收藏古董钟表。
执著,是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对刘秋枫的第一印象。
中秋节第二天的大清早,记者拿起手机,三十多条未读信息倏然而至,打开一看全是刘秋枫发的。
“昨天拍了一天照片,现在开始冲洗。”接着,是一组黑白照片,图像若隐若现。
“定影液我用的是硫代硫酸氨,而不是硫代硫酸钠,硫代硫酸氨反应迅速,节约水洗时间和用水量……”说起冲洗照片,他滔滔不绝,记者试图中途插话,被他打断,“一件一件慢慢来,让我先说完,我做一件事时不喜欢有人打断。”然后,他继续解释冲洗照片的原理。
刘秋枫,今年19岁。比起还在上学的同龄人,他早已有了自己守护的事业。难以定义他的身份,因为他有很多身份:钟表维修师、咖啡店老板、机械维修钳工技师、乐队贝斯手,甚至其他。
△性格开朗的刘秋枫
作家冯骥才曾说,“手艺人靠的是手,手上就必须得有绝活。”这句话,放在刘秋枫身上极为合适。
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有这样一张图片,沾了灰尘的右手掌上,拇指、食指和中指上染上了墨绿色的染料,看上去很脏,他用文字备注:“鬼手。”何为鬼手?刘秋枫解释:“日本有个词叫‘鬼手佛心’,是说医生治病救人,技术高超,自己当然不像医生一般治病救人,但是技术一定要高超,就叫‘鬼手匠心’了。”
△19岁小伙手上戴着一块老式的上海牌手表
咖啡馆如同旧物博物馆
收藏60000块表、3000多台钟
记者在刘秋枫位于北碚的咖啡馆里见到了他,他穿着白色短袖,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外套,早已在门口等着了。“昨晚再三跟你们说多穿两件,北碚有点冷,对吧?”他揣着手,“车是不是停到六百米外的小区了?其他地方都不方便!”
这间咖啡馆是去年从磁器口搬来的,约30平方米,进门右手边摆着上世纪生产的凤凰牌自行车,几张黑色小咖啡桌,书架上安放着一台看似很新的收音机,“家里祖传的,二三十年了,还可以用。”刘秋枫轻轻地拍了两下,收音机上的复古电风扇,在咿咿呀呀摇晃着头。
△刘秋枫咖啡店里的老式收音机
整个咖啡馆最显眼的,莫过于两边墙上挂着的9台挂钟。
“来,给你们看我收藏的宝贝!”说着,他指向墙上一台挂钟。“这台,重庆国营江陵机器厂生产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产,有双打点功能,收回来后,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把它修好!”
只见这台钟,指针稳稳地走着。表盘刻度清晰可见,黄色的木质外壳在灯光的映射下微微反光,但它的复古外观依旧给人带来厚重的年代感。
△刘秋枫对自己喜欢的钟表如数家珍
还没仔细看完,他又开始介绍另一台钟:“这台,重庆木钟厂生产的,是这里面年代最久远的一台,1965年产!”刘秋枫说,这些钟,大都是他从旧货市场收来的,“你们看到的只是我所有收藏量的冰山一角,家里还有三千多台钟。”此外,他还收藏了60000多块古董手表,300多台旁轴相机,10多台电影放映机,俨然一座旧物博物馆。
△刘秋枫最喜欢的一台钟
一方小天地
阁楼上的空间才是他的江湖
“生于90年代,迷恋着80年代的东西。”对于刘秋枫来说,自己似乎生错了时代。也正因如此,他把咖啡馆的地址选在了北碚。每天早上八点,刘秋枫骑着上世纪产的凤凰牌自行车,从位于北碚城南的家里出发,一刻钟之后到达店里,开启一天的工作,对于刘秋枫来说,这里是时间之外的地方。
去年7月,刘秋枫把咖啡馆从磁器口搬到这里,“这里远离喧嚣,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25日上午,记者在这里看到,咖啡馆有两层,一层是三十平方米的咖啡馆,有客人时,刘秋枫便在此招待。无人时,他在楼上的空间里,那才是他的江湖。
阁楼的灯一打开,整个空间都变得亲切了。阁楼上摆放着修表必不可少的机床,“这几台机器,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贝。”此外,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镊子、螺丝刀、钳子等工具,还有防尘器中罩散落的表盘、机芯等。
△在咖啡吧的阁楼上,就是刘秋枫的手表维修间。
站在工作台前,刘秋枫不自觉地拿起一块表,坐在桌前,此时,暖黄色的灯从头顶照射下来,那个固执的、有些叛逆的刘秋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只想把修表做到极致的钟表维修师。他慢悠悠地介绍:“这是一块德国怀表,不大好修,里面的零部件隐藏得太深了,只能根据手的触感去感受。 ”
这块怀表呈正圆形,直径约4厘米,记者握在手上,感受到实实在在的重量,金属质地圆滑。刘秋枫拿起它,左手稳稳地抓住怀表,把它翻了个面儿,右手握着镊子,轻轻挑起后盖,把机芯从表壳内拆出来,用镊子往一个小眼里轻轻地戳着。“现在放去发条剩余动力,开始拆卸机芯夹板。”刘秋枫轻轻念着,不到十厘米长的镊子,在刘秋枫不算小的手中,显得灵活自如,好似成为了手的一部分。
过了一会儿,沉寂的空间里传来秒针运转的声音,细微,可是别有一番感受。他向记者展示,“看见没有,正常运转了。”
△刘秋枫正在修的一块罗马表
一双粗糙的机械手
每天摸一把车床上的油
对于一个钟表维修师来说,手感是极度重要的。而这种手感,早在刘秋枫12岁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
在刘秋枫的记忆中,6岁那年就与钟表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天一放学,作为钟表维修总技师的姑父,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去。刘秋枫说,那时候父母忙于工作,姑父自然而然成为了他在钟表维修方面的“启蒙老师”。
“小时候姑父修表,不让我碰。”刘秋枫回忆,手表是精密的仪器,姑父只让他在一旁看着,“身高不够,就搭着小板凳,看着他修。”不知不觉,便对此着了迷。
正式开始修表,是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当时,刘秋枫才12岁。“姑父年纪大了,退居二线,就有时间系统教我学习。”刘秋枫回忆,为了快速熟悉手表结构,每天一放学,就窝在房间里练习。“手上功夫必须要熟悉,基本拆装是基础。”为此,他时常不知不觉练习到深夜一两点,为了有更多的手表让自己练习,去旧货市场淘“宝”是他的家常便饭。
△刘秋枫最近准备修的一台钟
三年前,姑父在退休之际,挑出三块手表,把游丝弄断、变形,然后分别交给几个徒弟修理,刘秋枫便是其中之一。刘秋枫说:“他们拿到的钟表轴尖只断了一半,而我的却全断了,需要新制作零件。”幸运的是,凭着经验,刘秋枫在花了一个半小时完成了,顺利接下姑父的班。
如今,刘秋枫早已有了自己的门面,每天来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摸一把车床上的油,这是多年来刘秋枫的习惯。
“车床开机之前,要手动转几圈,把滑动轴承上的油抹匀,开机瞬间的磨损才小。”刘秋枫说,这几台修表的机器,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贝。他伸出手来,双手相互摩擦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来。“粗糙!”修钟表时,手要经常接触机油,“烧得痛啊。”他说。
△刘秋枫维修钟表用的专用车床
手工自制钢笔
打磨时一次次在手上试
说起咖啡馆刚搬来北碚时,刘秋枫感叹道,“刚来时,那个生意惨淡啊,十几天修一块表,三四天卖一杯茶……”他摆了摆手,“不要提起我的伤心往事,”直到半年后,情况有了很大改观——他又成了手工钢笔制作师。
去年,非常偶然的,刘秋枫在视频网站上看到了一部手工制作钢笔的纪录片,看完之后,他对此产生了兴趣,决定自己动手尝试一下。“方法并不难,看了一次,就照着那种方式做。”于是,他找来了木头,开始钻孔。在网上买了半成品笔尖,成品吸墨器,开始自学。“最麻烦的是制作笔尖,要手工打磨,钢笔好不好用,全在这上面。”
他拿出自己最近制作的两支钢笔向记者展示,“外壳是选用的蛇纹桑木料,用钻子钻成空心之后,外面用手工打磨,”只见钢笔外壳,木头的纹路清晰,在光线下,还微微泛着光,“笔杆是黄铜,你试一试,是不是有点沉,”说着,他把钢笔放在记者手上,记者正要拔出笔盖,他大吼:“不要扯!要旋转才能开!慢慢地旋开。”
记者小心翼翼地打开钢笔,笔尖也是实沉的黄铜,在纸上划了两下,重。“当然不轻,材料都是实实在在的金属,笔尖是我亲自打磨的,打磨时,要一次一次地在手上试。”他说,有的人喜欢细腻的,那就打磨得久一点,细致一点,有的人喜欢粗犷的,写起来划纸那种,那就打磨得稍微粗糙一点点,“我就喜欢这种粗犷的!”
对于自制钢笔,刘秋枫还制订了自己的规制。“钢笔的大小,长度为28厘米,一般适合男性的手掌比例,女娃儿的手秀气些,就采用26厘米。”
△刘秋枫维修钟表的价目表
冲洗胶片的手要细致
反数码自己冲洗胶片
“你知道《辛德勒名单》是用什么底片拍的吗?”、“柯达5222,这是一款非常经典的黑白负片”……说起胶片,他依然毫不逊色。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数码相机是拍照的首选,但是至今,刘秋枫依然用最老式的胶卷相机拍照,这是修表之外,他的第二爱好。
从一个复古精致的皮箱中拿出一台相机,“八十年代产的,海鸥旁轴胶片机!现在我还经常用它。”一边说着,他一边演示,如何放入胶卷,如何操作。“这是徕卡,1949年生产的,祖传!”刘秋枫介绍,这是父亲送给他的,父亲年轻时曾在部队当宣传干事,摄影是他的拿手好戏,受父亲的影响,刘秋枫成了摄影爱好者。
“这款机器跟其他的徕卡相机不一样,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卷片器是旋钮式的。”相机的每个细微特点,他都烂熟于心,“它没有二十五分以下的变速,以及最高一千分之一的快门。”每款显影液的成分,他也牢记于心,“比例和时间不对,冲洗出来的色调会变。”他说。
“拍照不算啥,自己冲洗照片才算真的有意思。”12岁时,刘秋枫承包了院子里邻居所有的冲洗照片业务,“打着父亲的名义给他们冲洗胶片,除了第一次显影液比例不对,颜色出现了偏差,后面几乎没出过问题。”那时,洗一卷胶片15块,自己还因此赚了一小笔钱。
△刘秋枫喜欢用老相机上街拍照,并自己将照片洗出来。
“我还是喜欢那些老旧的东西,
虽然它们缓慢,效率也不高。”
在工厂里长大的刘秋枫,从小混迹于厂房。“我十岁的时候,工厂来了一台新机器,好洋气哦,灰白相间的金属外壳,那么大一台!”刘秋枫双臂张开,眼中闪着光,为记者描述当时的情景,可是,他声音突然小了下来,“你有没有觉得,很多东西,慢慢的就从眼前消失了,我还是喜欢那些老旧的东西,虽然它们缓慢,效率也不高。”
读中专的时候,刘秋枫跟同龄人一样有过叛逆的时期,“当时我是班长,可是还会跟同学打架,德育处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为啥和同学打架。”刘秋枫回忆,“因为他不清扫自己的机床,自己的家伙都不清扫,这种人不配当机械师!”
刘秋枫说:“自己是铁堆堆里面长大的娃儿,身上永远都带着一股机油味儿。”说起行业现状,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使用古董表的人会越来越少,但是会让自己的下一代来传承。”
挂钟响了,来自上个世纪的响声,似乎穿透了时空。技艺传承虽然艰难,而刘秋枫,依旧用他的鬼手,把一件件停摆的时钟修复好,让它们成为一件会动的古董。
“跟瓶瓶罐罐不同,跟金银珠宝也不同,它们的意义不只是时间,也不只是本身,更多的意义你要去赋予它。”他说完,转身朝阁楼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走去。
△刘秋枫冲咖啡的工作台
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吴娟 实习生 许美延 文 钱波 图/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