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珍档丨不该被遗忘的重庆围城战

面目狰狞的蒙古铁骑

横扫欧亚无敌手

但是，在重庆，他们一头撞上了铁壁

水煮重庆消息，南宋端平3年，公元1236年。这一年的冬天，重庆格外寒冷。

面目丑陋而狰狞的蒙古铁骑，驰过漫长的国土，在这一年年底，首次兵临重庆城下——从此，重庆长达43年的抗蒙战争，在中国历史上，竖起了一座伟岸的血色丰碑。

但是，重庆抗蒙的历史，近年来在媒体中，多被简化成钓鱼城之战。

钓鱼城，始筑于1243年，属于山城抗蒙筑垒体系的一个战略支点。在重庆抗蒙之战的中后期，钓鱼城一直起着重要支撑点的作用，直到1279年力竭而降，其间凡36年之久。

经常被人们忽略的是，重庆主城力抗蒙军至1278年城破，只比钓鱼城早沦陷一年，而对蒙军作战的历史，则早在1236年就开始了，这时还没有钓鱼城。

▋ 前钓鱼城战事

我把1243年修筑钓鱼城之前的重庆战事，称为重庆抗蒙战争的第一阶段，也可叫做前钓鱼城战事。

这7年，宋蒙之间，在四川 、重庆一带，一共有两次比较大一点的战事。

第一次就是蒙军首次入侵四川。

1236年8月（农历。下同），蒙军以塔海为元帅、汪世显为先锋，经大散关南下。

大散关，就是陆游著名的那首“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里面提到的这个地方。此关位于现在的宝鸡市南，秦岭之上，为关中四关之一，历来是北上或南下的重要关隘。

蒙军南下，占领兴元府（即现在的汉中）。10月，蒙军轻松攻占成都。

汪世显站在成都城头，四下一望，笑得咧开了血盆大口：我滴个天呀，四川这么富庶、宋军这么辣鸡，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粗鲁的蒙古人也学会使诈了。他们伪装成宋军，诈开一座座承平已久的城门，“毒重庆、下涪陵、扫荡忠、万、梁山、开、达，而夔峡之郡，仅存四五”。

此时，重庆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地级市，属于夔州路（治所现奉节县）管辖。

听说蒙军入川，夔州路的领导慌了。急忙调来播州（现遵义）土司杨氏的雄威军，一部进驻夔州，守住三峡咽喉之地——让蒙古人闯出了三峡，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另一部雄威军则派往重庆守城——守住重庆，三峡就守住了一大半。

这只是播州土司的第一次出场。在后来的多次重庆保卫战中，我们都会看到播州土司军队的身影。播州杨氏，是重庆抗蒙作战的坚强后盾。毫不夸张滴说，没有他们，重庆坚持不了43年。

好在，这个时候的蒙古大军，本质上还是一帮抢劫犯，并没有占领全川的远大理想。抢了一大票之后，大军满载而归，得意洋洋撤离四川。

三年后，1239年秋季，蒙古塔海元帅率领按竺迩、汪世显二将，分兵两路，又来侵略我大四川了。

讲个小插曲，初看这按竺迩、汪世显两位的人名，是不是觉得前一位是蒙古人、后一位是汉奸呀？其实不是，两位都是蒙古汪古部的族人。

据说，汪世显这家伙，本不姓汪，后来把自己的姓改为“汪古”的汪。这位有着文雅汉名的蒙古大将，能打仗、会拍马屁，在整个元朝，汪家非常发达，封王3人、封公11人、娶公主当老婆者3人。

这就是汪世显

看去像个文人

其实是名抠脚大汉

这次，蒙古军分兵两路，一路由汪世显带领，翻过大巴山，进攻开县、万州一带，然后试图东串入湖北。被宋军打了回来后，又掉头西上，进攻重庆，但在万州被宋朝水军拦了下来。

而按竺迩这个名字长得很奇怪的大将，则沿着上次的老路入川。入川后没有去成都，估计觉得成都太好打了，没有挑战性，就沿嘉陵江直扑重庆而来。

从这两位的行军路线看，此次蒙古大军入川的首要目标，就是占领重庆和下川东一带，以关上四川的大门。

遗憾的是，现在守重庆的，是大名鼎鼎的彭大雅。

彭大雅，进士出身的读书人。1232年，他曾随使团出使蒙古，回来了写了《黑鞑事略》一书，详细记录了蒙古的方方面面，是宋人中的知蒙派。

彭大雅一边急调播州杨氏雄威军入渝，一边“披荆棘、冒矢石”，在重庆旧城基础上修筑新城（见元佚名著《宋季三朝纪要·理宗》卷二）——这就是著名的重庆第三次筑城。

彭大雅修的宋城墙，曾在前些年朝天门修来福士广场时被挖出200来米，可惜，据说被来福士广场破坏了相当一部分。真如此，则来福士广场的建造者，为重庆之罪人无疑！

话说播州军队紧急入渝，在石洞峡（这是哪里？我没有查出来。谢谢知道的朋友留言指教）打败按竺迩。

双方在重庆城相持日久。

见重庆久攻不下，没有耐心的按大将军，干脆掉头东去，接应被拦在万州的汪世显。然后两军合一，又掉头猛攻重庆。

同样生猛的彭大雅，这回惹毛了，干脆大开城门，咱们进来打！猛将汪世显一马当先，亲自率军冲入重庆主城。不出意外，胸有成竹的彭大雅把彪悍的汪先锋打了出去。

可以想象，站在新修的重庆城墙上的彭大雅，望着狼狈逃出重庆城门的汪世显背影，那一刻多么的开心。

但他一定想不到，要不了多久，糊涂透顶的宋理宗居然会把他撤职查办，然后被贬为普通老百姓，在忧愤中结束他璀璨的一生。

读史至此，忍不住掩卷长叹！

▋余玠之死

彭大雅打败蒙军，正是夏季。怕热的蒙古人受不了重庆的酷热天气，只好北撤。

蒙古人的第二次侵川，就这样，在重庆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

1243年，余玠到重庆接替彭大雅。

余玠塑像

分别做文官、武官打扮

意指他能文能武

彭大雅之前，重庆只是夔州路下面的一个地级市，彭大雅以四川制置副使兼任重庆知府，重庆熬了许多年，这回，各级领导算是集体升了一次官。

到了余玠时代，宋朝干脆用重庆替代成都，成为四川首府，余玠以四川制置使（四川一把手）身份兼重庆知府。从这个时候起，后面所有的四川军政一把手，都驻扎重庆。

这也是重庆有史以来，第一次政治地位位居四川之首。

从1243年到1251年，整整8年，重庆无战事。

这期间，接着彭大雅的筑城工程，余玠对重庆城进行了进一步重修，并完成了钓鱼城的建设。此外，极有战略眼光的余玠，一手打造了包括钓鱼城、泸州神臂城、万州天生城等覆盖全川的山城筑垒防御体系。

正是这些防御工事，帮助重庆等地，挺过了蒙古人几十年的猛攻。

余玠治蜀以来，军事上接连成功。上任当年，即1243年，就取得白土坪等大小36战胜绩；1246年，打败了蒙军都元帅塔塔歹帖赤率领的四路攻蜀大军；1248年，余玠又发兵西征，三战三捷，使蒙军绕道云南的阴谋破产，以功加兵部尚书衔。

这几年，四川、重庆取得了经济、文化、军事多方面的丰收，被誉为“西土中兴”。

雄心勃勃的余玠，不甘心单纯防御被动挨打。

1251年春天，在这个花开的季节，余玠整军北伐。他以播州雄威军为先锋，集结重庆和各州军分区部队，北上抗蒙，出击兴元府（现陕西汉中）。

此战开局顺利，三战三捷，很快推进到兴元城下。元军倚城苦战，经日未克。蒙军援军云集而来，余玠被迫退军。

虽然此战以失败告终，但是，这可是南宋四川方面军整个抗蒙史上的唯一一次主动北伐呀，虽败犹荣。

1253年，在四川干得风生水起的余玠，受到朝廷猜忌。不少人攻击他，说他搞独立王国，搞小圈子，不讲规矩，跋扈专横，目无皇上。

1253年5月17日到6月13日，朝廷连颁三道金牌召回余玠。

6月26日晚，在重庆帅府（旧址在白象街），余玠自杀。也有说抑郁而终，但我不知道，什么抑郁可以让一个47岁的中年人一夜而亡！

不知道余玠自杀这晚，他是否想起十年前，御前辞行时，面对皇上那一番铿锵的誓言：老大呀，此番西去，如果给我十年，我会还给你一个完整的四川！（“幸假十年，手挚四蜀之地，还之朝廷！”）

皇上确实给了他十年。

十年之约到了，全川还在余玠手里。但是，坚守四川的余大帅，却在今夜自杀身亡。

皇权下的政治，历来都是黑暗的。

▋ 蒙哥与忽必烈时代

我们继续讲战争。

1251年，余玠北伐那年，蒙哥继任蒙古汗位。

如果说此前蒙军对四川的战略是抢一把就走，从蒙哥开始，这个战略改变了。

1253年8月，余玠去世不久，蒙哥命兄弟忽必烈、大将兀良合台绕道吐蕃，占领了大理国——精通六脉神剑的大理国王段氏，连像样的架都没有打一场，就灭亡了。

从此，重庆陷入了被南北夹击的被动局面。

1255年，蒙哥命令兀良合台从云南出兵，另外两路一出利州（现广元）、一出兴元，对重庆三路会攻。

三路蒙军汇合后，驻扎在璧山，开始猛攻重庆。宋将张实迎战，兵败被俘。不久，蒙军北路大将带答儿病死在重庆。趁你病要你命，宋军不停进攻。蒙军只好分三路撤出四川。

1258年4月，蒙哥伐宋。他把战争突破口放在重庆，亲率4万大军，号称十万人，分三路入川。三路都势如破竹。

1259年春天，对自己未来命运毫无所知的蒙哥，微笑着踏上了重庆的土地，站在了面对合川钓鱼城的土地上。

此时，宋军派大将吕文德率军急援重庆。

吕文德后来曾守襄阳，在金庸笔下，他被描写成畏敌如虎的猥琐男，经常和正面人物郭靖作对——当然，这是金庸在胡说八道，人家吕文德是货真价实的抗蒙名将，多次打败蒙军，从来没有虚过蒙古人。

吕文德有一点不好，这家伙打蒙古人没话说，但贪起污来也下得狠手，是当时著名的贪污犯。话说回来，那时的宋军高级将领，几个不贪污呀？

宋朝皇帝也不是没有查过军中贪污犯。宋理宗就以“打算法”为名，查军中大将的账。查来查去，吕文德这种有后台的屁事没有，后台不大的，如驻守泸州的大将刘整，就被查得造了反。一怒之下，刘整率泸州军民集体叛了变，当了铁杆汉奸。

话扯远了，书归正传。这次，吕文德号称带着万艘舰船，从万州溯流而上，在涪陵蔺市受阻——蒙军大将钮琳在这里修了一座浮桥，横江而立，把宋朝水军挡在了下游。

吕文德猛攻数次未果，幸好不久就是夏天。夏天重庆的长江，涨起大水来，那是六亲不认，连朝天门都要淹的。蒙军浮桥被洪水冲垮，吕文德趁机冲了过来，连克黄草峡、铜锣峡，7月顺利进入重庆。

进入重庆后，兼任重庆知府的吕文德毫不耽搁，马上派军沿嘉陵江北上增援钓鱼城，虽然援军被打了回来，但是给钓鱼城前线的蒙哥极大压力。

在这种情势下，蒙哥数次亲上前线督战，被“炮风所伤”。有说当场打死、有说打得半死，不过元史说，只是淡淡滴得了一场病。

元史又记载，蒙哥留下3000精兵继续围攻钓鱼城，亲率主力部队掉头攻向重庆，一直打到江北一带。稍后，蒙哥在璧山金剑山温汤峡驾崩（一说死于北碚）。

据说，这就是蒙哥的画像

作为拖雷的长子

蒙哥打遍欧亚无敌手

没想到栽在了我大合川

蒙哥死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蒙军，再次灰溜溜从重庆撤军。

接着，忽必烈和他兄弟阿里不哥为了争皇位，大打出手，这一打就是四年。

4年后，1263年，侵川蒙军第二代开始登上战争舞台。

汪世显的儿子汪良臣率部征渝。重庆宋军出城接战，大败而逃，躲回重庆城。蒙军面对重庆的高大城墙，叹口气，转身打道回府。

不过，此时的蒙军已经在四川占领了大量地盘，和重庆一线宋军长期对峙。

1267年，把重庆毫无办法的忽必烈，派人招降。重庆人用“锤子”二字回答——好吧，我承认这是我杜撰的。不过，我猜，以俺们重庆人的脾气，就算不是这两个字，也差不了多远。

1270年春，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朱祀孙，在江北翠云筑多功城。5月，蒙军来犯，与宋军大战于龙坎（不晓得是不是现在沙区的小龙坎附近），宋军大败。蒙军连败城外宋军，但是依然拿主城没办法，在城郊狂掠而去。

1271年，忽必烈发起襄樊战役，战争中心移往两湖、两淮一线（这个成功的战略大转移，就是刘整这叛徒建的议。所以，有人说，刘整之叛，是宋蒙大战的转折点）。

从这一年开始，忽必烈整顿四川蒙军，成立东川、西川两个行枢密院（简称行院），各领一军，负责川渝战事。

▋ 重庆之殇

从1271年开始，随着全国抗蒙情势的恶化，重庆进入最艰苦的八年抗战，也是重庆抗蒙史上的最后阶段。

八年中，蒙军对重庆发起了两次大规模围城战。

第一次围城发生在1275年。

该年6月，蒙军继续招降，重庆人继续以“锤子”回答。

秋，蒙军组织数万大军，把重庆围得水泄不通。从两江到陆地，站在重庆城墙往外望去，密密麻麻都是蒙军的战舰或者战马。

为配合第一次重庆围城战，蒙军将领派汪良臣等人率军东下，进攻忠县、涪陵等地，以绝重庆外援，然后全军总攻重庆。

重庆城虽摇摇欲坠，却一直坚守。宋廷命守钓鱼城的悍将张珏任四川制置副使兼重庆知府，增援重庆，但嘉陵江被蒙军封锁，张珏多次增援，无法进入重庆城。

1276年1月，宋都城临安（杭州）被占，宋廷孤儿寡母献传国玉玺投降，并下诏全国停止抵抗。

诏书传到重庆，宁死不屈的重庆军民，把诏书扔在地上，拒不奉命，坚持抵抗。

此时，重庆已受数月连续围攻，城内弹尽粮绝、危在旦夕。军民挖城内坟茔，取棺木为燃料。洪崖洞当时有个洪崖寺，寺庙铺地面的石块，都被挖出来用着炮石。

战事最危险时，蒙军一部曾登上洪崖门，与宋军肉搏，并斩杀宋将何统制，幸好城内增援及时，重庆城才躲过一场危机。

同年2月，张珏派部将张万不惜一切代价增援重庆，舰队虽然损失惨重，但终于冲破嘉陵江的蒙军浮桥，进入重庆。

援军入城后，宋军多次派兵试图冲出重庆，都被蒙军或歼灭或击退。双方呈胶着状——你攻不进来，我冲不出去。

久攻不下，蒙军内部闹起了矛盾：东川、西川两院互相指责、推诿，给了宋军喘息之机。

趁蒙军放松进攻，张珏派兵突击，屡屡得手，一度攻克泸州。泸州不但囤积大量军需品，还有大批西川行院军的家属，听说泸州被攻克，老婆娃儿都遭如狼似虎的宋军俘虏，围城蒙军主力之一的西川行院军无心再攻重庆，撤军回攻泸州。

蒙军的第一次重庆围城战，以失败告终。

1278年1月，经过两年的准备后，蒙军把川东一带基本都收入囊中，开始了第二次重庆围城战。

此战一开始，蒙军四路包围重庆。开战初，按照惯例派人送来劝降信。信中说，宋朝是赵家的，他们赵家都“举天下以归我”，你作为宋臣，已经没有了效忠对象，何必死硬，还是降了吧——已经进驻重庆的张珏，白了城外的蒙军一眼，懒得搭理，埋头继续部署城防。

2月，张珏亲率精兵从东水门扶桑坝（现东水门大桥下沙坝处）突围，遇到汪良臣阻击。二人大战，汪良臣身中四箭不退，宋军大败回城。

这就是张珏率军出战的东水门

之后，蒙军步步紧逼，“城中粮尽”。张珏部将赵安，见大势已去，遂劝张珏投降。张珏不听，赵安率手下韩忠显打开镇西门（现通远门）投降。

蒙军进城与张珏巷战，宋军战斗力不如蒙军，大败。张珏见重庆失守已成定局，准备以身殉城。回帅府寻找备好多日的毒酒，无奈毒酒被部下藏了，只得突围，“以小舟载妻子东走涪”，准备沿江而下投奔夔州。

行至半路，张珏多次萌生死意，都被劝阻。在涪陵，被追上来的蒙将也速答儿（他老爸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在涪陵搭浮桥，试图拦住吕文德的蒙将钮琳）抓住。

在押送途中，张珏寻了个机会，以弓弦自缢身亡，终于成仁殉国！

重庆沦陷后一年，钓鱼城降。

长达43年的重庆保卫战终于降下帷幕。

从这帷幕下边，流出惨红的鲜血。在接下来的100年间，这汉人的血液，将浸透黑沉沉的祖国大地。

从此，中国亡于蒙元。

原标题：重庆之殇——不该被遗忘的重庆围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