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珍档丨主城区藏800余年古城墙 曾让张献忠无功而返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站在山城以北的多功城中，南宋词人姜夔在《扬州慢·淮左名都》中的这句显得格外应景。南宋末年，为抵御蒙古军的入侵，在两江交汇处、险滩激流旁修建了多座城池，形成一道遥相呼应的防御体系，封锁两江，多功城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合川的钓鱼城，没有几个重庆人不晓得。只因钓鱼城之战硝烟36年，使得号称几十万人马的蒙古铁骑在此折戟，为中国古代防御战中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世界历史的拐点。然而，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在公元前一千多年的这场战争中，这座多功城与钓鱼城成掎角之势，拱卫着大后方重庆，成为钓鱼城前线的指挥部。

秋天的山城阴雨绵绵，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前往两江新区翠云山顶，为你探访这座在风雨中飘摇了800余年的城墙。

800余年古老城墙

△多功城遗址航拍。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供图

多功城不好找，跟着手机导航，才在一条泥泞支路找到入口。没有任何指示牌，只好在当地人的指点下绕过一片停车场，从泥泞的道路循山而上，路过工地，再经由铁丝网旁一小径上山，沿着蜿蜒石梯往上爬，七八分钟后，石砌的城墙终于出现在眼前。城墙左侧有拱形门洞，从门洞旁的标示上看，这就是“多功城”了。

据《巴县志》记载，多功城在咸淳六年（1270年）间，由朱禩孙任四川安抚制置使时重新修筑，至今已有八百多年。站在石梯上远远望去，城墙依山而建，古韵悠悠，方条石整齐堆砌，看起来依旧坚不可摧。

走近了看，门洞上方的三个字已风化看不清，仔细辨认才能认出“西”、“城”二字。一棵黄桷树从门洞上方的石缝中顽强地伸出来，杂草和青苔覆盖了墙体，似乎在诉说着城墙经历的岁月。

多功城遗址西城墙及城门。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供图 

进深两米多的门洞里，左右两侧放着长凳，头顶上一块条石刻着“端明殿大学士大夫四川安抚制置使朱禩孙建”字样。 

城门里面，则是另外一番天地。首先入眼的，便是眼前一棵巨大参天的黄桷树，无法估算出具体年龄，根据如虬龙盘节的树根能够大概猜测，它已是“百年老者”，枝头上挂着的红布也昭示着附近百姓对它的敬仰。 

环顾四周，草木纵横、古木交错。唯一有现代感的，是城墙内到处立着的蓝色警示牌。城内一隅，一堵土墙垮塌了部分，墙体露出大面积泥土，中间方形门洞上“花雨弥天”四个字和两侧对联清晰可辨，站在门洞外往里观望，不规则的排列着几尊菩萨，这是传说中的翠云寺。

“千年”翠云寺

△翠云寺

在网上查阅翠云寺的资料，显示翠云寺建于1021年，历史比多功城还要早。然而现在的翠云寺，房屋已经倒塌得差不多，只剩下大殿和背后十几间破烂的房屋。

门洞的两扇铁门敞开，面前瓦房内几尊泥菩萨积满了灰，墙角散落着香灰、香纸和碗筷，昔日的香火旺盛门庭若市，早已荡然无存。从旁侧的通道走进后院，青苔、落叶遍地，破败不堪，院子中间一棵桂花树参天，遮挡了部分光线。树下8个石墩以树为圆心，围成一圈，青苔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看不出它本色来。 

两旁几间房屋早已废弃不用，有的已经倒塌得不成样子，只剩下青色的砖墙和门窗。从窗户往里望，只见瓦片和横梁散落在地，与杂草青苔融为一体，门外的屋檐下则堆满了干枯的树枝。

△82岁符婆婆

在这里，记者碰到常年在此为佛堂进香点灯的82岁符姓婆婆。据她介绍，翠云寺传说是鲁班修建的，至今已经一千多年，每天都有几十个人寻迹而来，有的是来上香拜佛，更多的则是在网上看到信息前来探寻的，前段时间，还有人在这里画院前那棵黄桷树。

听符婆婆说，屋后的天池井神奇得很，千年不枯。以前这一带的居民都是在这里打水，据说嘉陵江涨水，天池的水还会变黄。记者沿着她指的方向走到屋后，只见天池上长满浮萍，并不如传说中一般清澈透亮。

天池后方，仍可见几栋倒塌的房屋，仅剩下半阙黄色的泥墙淹没在杂草丛中。符婆婆说，原先后面还有几栋瓦房，都是翠云寺的一部分，现在都倒塌了。记者想踩着杂草凑近了看，却完全无路可寻。

与钓鱼城成掎角之势

△残破的墙体，随处可见“危险区域”的提示

走出翠云寺，符婆婆拿了一根竹棍递给记者，指着后面说，“那边还有一个东城门，去看哈嘛，你用这个打下杂草，莫让露水弄湿了身。”

相比西城门，这个城门稍微低矮了些，门洞上方的“东城门”三个字看得更清晰。站在城门外放眼四周，四面景色一览无余。或许是由于这里过于清幽，远处的车流声、工厂里金属的撞击声听得格外真切。

风迎面吹来，冷。回望身后杂草丛生、城墙破败，再也不见碉楼和烽火台的痕迹。

踏着十月末的湿气和荒草，想象着800多年前，蒙古铁骑纵横欧亚大陆时，多功城与合川钓鱼城一样，站在南宋抗蒙战争的最前线，经受着枪林弹雨。如今它已人烟鲜见，没有烽火。

八百多年前，蒙古伐宋，大汗蒙哥亲率的一军兵临合川钓鱼城。然而，在钓鱼城蒙哥反被钓鱼城上的抛石机击伤，在合川箭折命殒。南宋也因此续命长达36年。在这场战争中，这座多功城，与钓鱼城成掎角之势，拱卫着后方的重庆。

据说，从元朝开始，多功城就有一条官道直通合川钓鱼城，来往商贾大多在此歇脚，人流络绎不绝。很多时候，多功城不像一个军事堡垒，更像一个繁华市镇，但其重要的战略位置注定它不会平静。

△多功城遗址东城门

300多年后，大西军首领张献忠率军第三次入川，攻占重庆。他将此任交于刘文秀，下决心要一举拿下。刘文秀发起进攻，并一度攻陷合川，占据多功城。明将曾英亲率五百轻骑兵，绕道潜入多功城，将刘文秀打得措手不及，一举拿下多功城，并凭借多功城之天堑，断其后路。

此后，曾英以多功城为大本营，和副手李占春、于大海等展开积极的攻防，取得了彻底的胜利，多功之役的失败，是张献忠军事战略整体失败链条上的一环。如果没有多功城，重庆很有可能成张献忠的屠宰场。 

曾经的江北女子中学

△这里曾传出朗朗书声

不同时期，多功城都担负着特殊的历史使命。时光流转，进入抗日战争时期，那时重庆成为全国抗日的大后方。彼时，曾经硝烟弥漫的多功城，又成为了书声朗朗的地方。

多功城中设有数十间教室。昔日的练兵场，成了江北县女中院中的操场。据说，那时的江北女中，是一个颇具“贵族”意味的学校，附近几个县的达官贵人的女儿均在此念书。学校的设施也颇为考究，礼堂、楼台、戏台、跑道、单双杠、图书楼和水池一应俱全。

抗战结束后，女子中学成为花朝小学。曾在此读过书的蹇福元今年六十多岁，回想起童年的多功城来记忆犹新，一边给记者画图展示，一边问记者这些建筑还在不在。

“现在有菩萨的瓦房，以前是学生的活动场所，教室在后院，上下两层楼都是，现在楼上那层早就垮了。”蹇福元介绍，“院子后头有排房子，这里有楼梯，可以从这里上楼，这也是翠云寺的大殿。”

1959年，蹇福元开始在多功城内读小学一年级，当时一个年级一两个班，每个班三四十人。那时，老师都在学校里吃住，除了米要从山下背上去，生活用水都直接从天池里舀。附近只有这一所小学，花朝村、字藏村甚至葫芦村的学生都在这里上学，全校师生大概七八百人，并不算少。 

“院子里的桂花树还在不在？”蹇福元问，那时，每到放学，学生们就在树下排好队准备回家。

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山下修起学校，多功城内的朗朗读书声才逐渐消失，它作为学校的历史告一段落。

翠云寺中发掘明代造像

多功城城墙解剖断面。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供图

多功城历史几经嬗变，其间经历过怎样的风云？翠云寺真的如网友所说历史比多功城还要悠久吗？为此，记者找到了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多功城遗址考古领队汪伟。

汪伟介绍，去年4月到7月，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曾对多功城进行为期四个月的考古发掘。通过考古发掘可以证实，多功城建于宋代，咸丰、光绪年间曾两次对多功城进行修整维护。“多功城的石材用料跟构筑工艺与合川钓鱼城相似，我们对城墙的夯土进行研究后，可以证实多功城的城墙始建于宋代，但要准确地说出是否为南宋抗蒙所筑，还需进一步考古佐证。”然而，现存城墙约为540米左右，大多为清朝修补，宋代的遗迹所剩无几。

据了解，宋代城墙的夯土更为精致紧密，而清代修整的则比较粗糙，里面含有一些不规则的石块和瓷片。西城门门洞上所刻的 “端明殿大学士大夫四川安抚制置使朱禩孙建”字样，也是清代维修时所刻。“清朝时，川渝地区匪患严重，清朝政府为防匪患，便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修建寨堡，这也是多功城经历两次修补的原因。”汪伟说。

去年，考古队在多功城附近发现了采石场，可见修筑多功城时，工匠就地取材。在西城门下方，发现一口修筑时期的水井，至今周围居民仍在这里打水。“翠云寺内的天池，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仍作为生活用水，直到九十年代，翠云寺一度作为养鸡场而被污染。”汪伟介绍。不过，对于翠云寺的建造年代，他却不敢肯定。去年，考古队在翠云寺天池旁边发掘了几尊造像，是明代正德年间的，而目前所见到的翠云寺的房屋，则是民国时期所建。

汪伟告诉记者，多功城可以说是少有的主城区内保存较好的古城墙，考古队还计划对多功城进行后续的考古发掘。

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吴娟  实习生 许美延 摄影报道 部分图片由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