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禾，本名尹利，渝北区作家协会会员，小学教师。
旧衣情深
伊禾
女人对新衣的渴望，好似一场生死相依的执念。
但凡爱美的女人，对于新衣的深切喜爱唯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穿上新衣如获重生的那种愉悦，不亚于与心爱之人吃一顿烛光晚餐，或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浪漫小旅。
想起我多年来一直仰慕的特级老师——王君。那个出版了近二十本教育专著，执教过上百堂公开课的成功女人，她对于外在美的追求，是众所周知的。提到君姐与美衣，可谓达到人衣合一的境界。记得她曾在随笔里说过：女人每天穿什么，永远比每天做什么，更值得思考和重视！哈哈哈，君姐对自己率真的悦纳，以及对生活美学认知的那份通透，实在投我胃口，忍不住喜欢和欣赏。
是的，女人穿什么，是完美人生不可或缺的必修课。对十有八九的女人而言，拥有新衣是挡不住的诱惑。很多时刻，穿上一件刚买的新衣，走到路上顿觉脚步轻盈，美好得整个人像飘了起来。仿佛全世界的目光都在投向自己，掩藏不住的欢喜会带来好长一段时光的满足。
而这令人怦然心动的新衣，对于我的童年，却是一种隐隐的痛。
小时候家里穷，我基本是捡哥姐的旧衣穿长大的。脑海里至今抹不去一个画面：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被一群玩伴围观嘲笑。当然没有悬念，那个女孩就是我。不因别的，就因为我穿着哥哥的一条肥大的黄布裤，去跟村里的小伙伴玩跳皮筋。幸好外婆给我扎了一条裤腰带，才避免随时往下落。还记得那黑乎乎的橡皮筋，上面有很多拼接的死疙瘩，不小心弹到人身上，生生地疼。跳得不错的孩子双手倒立，一个豁虎跳似的纵身一越，身体跨过头顶，而绝不碰着两头紧绷的长绳。我闹的那个要命洋相，就卡在那个倒立的瞬间，所有的同伴并没为我高难度的动作喝彩，而是共同关注到——我肚皮下面裸露出的裤子拉链！
一个小女孩，居然穿男士裤儿……
霎时，那条刺眼的拉链成了众目睽睽的笑点（当时的女裤全是腰旁系扣），在一片尖锐的讥笑声中，我羞愧难当，跑得老远……那时我便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穿上得体大方的衣，不让别人笑。
幼时的我，默默地许下一个可笑的心愿，以不穿哥姐的旧衣为基本要求，并以此为情感判定标准，哪天爸妈给我买新衣服，就证明他们心里还是爱我。然而，几乎每一次我都未如愿以偿，我哪里知道，大的穿了小的穿，是穷苦人家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姐姐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不是捡大哥的男装，就是捡别家淘来的旧衣。她仍没有穿烂，没起毛或者缝缝补补可以接转下去的，再传下来给我穿。姐姐比我大四岁，她的衣服套在我身上，都像把我整个人塞进大口袋里，浑身上下都是空的，衣袖又长又大，宛如唱大戏的水袖，往上翻卷好几圈，仍然露不出我的小手来。那时的我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完全就是安徒生笔下的丑小鸭，长期穿着滑稽的不合身的旧衣，走到哪里都不被人关注。
依稀记得九岁的某个夏日，日益膨胀的爱美之心，驱使着我的小叛逆。我硬拽着我的父亲，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在地上撒赖，让他为我买花碎布，来打一件短袖衬衫，还任性地一定要镶丫子边的那种。慈爱的父亲被我缠得没法，无奈之下，颤颤巍巍地浑身上下掏了半天，在上衣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几十块钱，买下了记忆中第一块为我缝制新衣的布。
对新衣的渴望，似乎就这样在幼小的心灵扎下病根。我羡慕天天有美衣穿的女子，不同的风格，出席不同的场合，最好每天穿得不一样，每个季节至少半月穿不重复。这也许是一种带点病态的渴望，或许还有骨子深处的心理缘由，就是下意识地争宠，渴望得到父母同等的关注和疼爱，希翼在家里显得多余的我，没有被大人疲惫的眼睛给忽略掉。
慢慢地，日子一天天好起来。那只自卑的丑小鸭转瞬长大，工作，嫁人，在平淡的日子里，也找到了诸多的阳光与自信。经济独立后，我的衣橱里终于挂满了儿时的“梦想”，琳琅满目，陪伴着我走过青春年华。起码有十余年的时光，尚未为人母的我，享受着新衣带给我的尊严和快乐。我身边的人，无一不了解我好穿的臭毛病，他们纵容着我的小资，对于我买新衣的支出，一向不过问，当然我基本控制在自给自足的小奢状态，不贪得无厌。
历经世事的我，如今对旧衣的感悟也有了翻转性的变化。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更念旧，我总感觉，旧是岁月的茧巴。有些旧衣可以唤醒情感，越穿越有味；有些场合，旧衣比新衣更恰当。走到哪里都不要哗众取宠地抢风头，是我对自己小小的告诫。不让身边的人为难，不给别人添堵，首先从穿着上学着低调和适宜，那样的形象也许更有分寸和亲和力。
那天，姐姐从京城为妈妈捎回祝福视频，同时还捎回了一包她的旧衣，说谁看得上能穿就拿去，实在不行就转送人。我知道姐姐与我一样，对旧衣有着深厚情结。事实上姐姐经常会给我们一些小惊喜，有时是几双完全没穿过的鞋，有时是几个八成新的名牌包……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再不会觉得，穿姐姐的旧衣，用姐姐的旧包是一种被嫌，反而觉得有一种特别的亲切和温暖。是啊，我亲爱的姐姐，文化高，个子小，基本只穿S号。我能撑下她的旧衣，那简直就是一种天赐。她融入骨子里的书香气，存留在投递出来的关爱里，无论是对于我，还是逐日长大的女儿，都是一种气质的熏陶和浸润。
孩提时期，不可抑制地喜欢新衣；人到中年，淡定从容地悦纳旧衣。这或许就是女人成熟的蜕变，是对被爱的一种正解和珍视。
女人与新衣的纠缠，也许会伴随一生。就像我们一直不停歇地爱与被爱。那些融入生命成长，饱含体温、辛酸和苦涩的旧衣，将珍藏于记忆的河，情深意长，永远流淌……
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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