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文,本名倪文财,男,生于1974年,重庆开州人,现居渝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渝北区作协副主席。有散文、诗歌、小说散见于各级刊物和选本。出版有诗集《泥人歌》《我多想停下来》两部。
泥文:获得与坚守
(本期访谈主持人:陈泰湧)
上游文化:泥文老师,我们在《在异乡唱着家乡的歌》一文中对你的文学创作经历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很明显,在你身上贴上了“农民诗人”和“打工诗人”的标签。有些作家很乐意贴上这样或那样的标签,而你好像并不乐意,为什么呢?
泥文:世间有万物必有万象。对于标签,就像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一样,有的喜欢到命里头,有的对于它的出现不置可否,有的从骨子里排斥。或许于我不能说是排斥,一直以来是不置可否的对待态度,只是觉得一个平常的人应该过他平常的生活,是本分。写作对于写作者是本分,平常的写作者有他平常的本分。写作的成功与否并不会因为标签、帽子而改变什么。
如果说深点,在这个时代,就现象来说,标签基本上算是一个阶层的划分,相当于文学也有了高低贵贱之别一样。“农民诗人”和“打工诗人”的标签,说实话,我不知道它是褒义词组还是贬义词组,就我观察的事实来说,偏于后面的含义多点。与“脑瘫诗人”什么的没有两样,基本是拿身份说事。似乎离开了这样子的身份标签,你写的东西就什么也不是了一样,是伪文学一样,这是一个怪相,文学圈的怪相。但就文学发展的推动来说,有时候,似乎又离不开这种怪相。
▲2016年,泥文在维修工厂机械
上游文化:你没有接受过大学学历教育,以及专业的文学学习,而在文学创作上,“有话想说”的人很多,但是能“说得出来”的人很少,“说得响亮”的更是凤毛麟角,你能讲讲成为“幸运者”的秘诀吗?
泥文: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幸运一说。如果拿生活作为比较,也就是你付出多少汗水才能收获多少米粮,当然也有付出多少不一定能收获多少的事实。这是一个现实社会,一个等量支付的时代。对于学历教育,于我来说是遗憾,幼儿园的结业证书也拿不出来。
爱上写作表达内心后,我曾函授系统学习过与写作有关的专科知识。有一位前辈诗人说,写自己熟悉的,然后多看书,自己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我一直这样做,努力将生活写进文学,让它满足自己的“好看”思维。把字句练好,将自己独立的思想练好,对于写作的人来说,是一件大事。这些似乎不是学历教育高低能够具体界别的事。就像成为作家,也不是学历教育高低能够具体界别的事。
生活是写作的加油站,书籍也是让写作继续前进的能源。
上游文化:就诗歌创作,你能给我们的爱好者和年轻的写作者们一些建议吗?
泥文:几年前,我曾在《浅谈我心中好诗的标准》里说,我对好诗的认识,一是要有根,二是要有魂,三才是语言和技巧。就我来说,我诗歌的根在于漂泊路上与家乡相互间冲突与和解的生活,我诗歌的魂在于不停歇地对生活本质发出质问和探寻。
在写诗的过程中,一度以为生活事实就是诗,而事实上诗并不一定是事实上的生活。诗其实是对生活本身的一种提炼,是对人类生活精神的一种提炼。我们有生活有故事,但对生活或者故事感念不深、认知不深,也写不出诗;当然,对生活或者故事感念深、认知深也不一定能写出诗,或者说是写不出好诗。这就与语言和技巧有一定关系了。
就诗歌来说,切忌跟随大流,人云亦云。忌口号,忌空洞无力,忌无病呻吟。
上游文化:目前你的职业已是专门从事文学(或文字)工作,这和你的“农民工”身份有了一个彻底的物理隔离,你的文学创作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还是在寻觅原有的领域?如果还在原有领域,你又是如何去“渗透”和解决“距离感”的?
泥文:职业只是谋取生存资源的一种状态,而存在本身是没有差异的。
我的创作到目前为止,可以分为三个阶段,而不是领域。第一个阶段是站流水线阶段,第二个阶段是从企业里走出来后的一个时期,第三的一个阶段是目前。如果要说成领域的话,那可以说成工厂、自由职业、写材料和编辑这三个领域。
我的创作本身是跟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的,所以每一个阶段,作品涉及的内容都有所变化。当然,随着环境不同,对文学的理解和认识的不同,写作的质感也在发生变化。
就写作实质来说,我的写作领域没有变,距离也没有变,那就是永恒的漂泊与家乡的一个相互融合的过程。
▲2010年,因《诗刊》发表组诗需要配照片而特意去拍摄的
上游文化:你最喜欢自己的哪一首诗,能给我们讲讲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吗?
泥文:一直有句话说,自己娃儿自己爱,用在我的诗上,我想也是可以行得通的。如果真要选一个,那就选一首比较短的诗——《康城路8号》。这首诗写于2014年底,后收入我的诗集《我多想停下来》。康城路8号是我2020年以前居住的小区。这个小区是新开发后建的,以前是农村。出小区大门是一个拐弯、上坡。我当时还在企业里面上班,联系自身与物理现象的事实境况,有感而发,写了这首诗。我把全诗读给你听吧:
康城路8号
文/泥文
我想它是有过苦楚的,在我到来之前
在它得到这个名字之前
它是种过白菜土豆的山坡
有很多赤脚的人在这里数过星星做过梦
其实我也是种过白菜与土豆的人
只是口音不一样
早上将它的坡度摊开
晚上将它折叠
幸福就可以发出声音
就可以在这里谈情,性爱,养子
想我远在小山村的老人
▲拍摄于康城路8号
上游文化:你除了写诗也写小说等其他体裁的作品,这与诗歌写作有冲突吗?据说你最近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你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写作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
泥文:其实,没写诗之前我就写小说,那时主要写一万字以内的短篇小说,发表渠道主要是沿海的打工类文学刊物。后因打工生活的时间关系,再加上那时自己没有电脑,要发一封投稿邮件,必须去网吧。打字半生不熟,很慢,将一篇四五千字的纸质稿子上传也得整好几个小时(很多时候因操作不当或电脑故障,再多好几个小时也不一定能搞得定),费用动不动在10块20块以上(那时不加班一个班也就20块左右),这就形成了不只是时间不允许,钱也不允许的境况。时不时加班,有小孩要养,有家要照顾。又不想停笔不写,就转写诗歌了。说真的,那时诗歌写得比小说多多了,但发表率没有小说高。
小说写作与诗歌写作是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诗歌写作在词语的使用方面对小说等体裁写作是有很大帮助的。其实,于我的认知来说,生活中的很多事,有些适合用诗歌语言表达,有些只适合用小说语言表达,我只是在适当的事面前取舍了一下。
最近完稿的长篇小说近20万字,初步命名为《破茧》,文本以戏剧性的触角、沉重的基调、阳光的心态注解主人公在漂泊异乡的打工大潮里沉浮的过程,进而诠释了“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这一思想致境。
写这部长篇小说用时两年多,因为是写我比较熟悉的领域,所以困难不是太大,难的是修改过程。目前,从初稿完结开始,我已改了3次,但自己还不是太满意,估计还得修改一次,再寻求出版。
▲泥文的代表作
上游文化:对于作品发表,你有什么看法?
泥文:在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很渴望发表。估计现在大多数热爱写作的人都是一样。而现在有所改变,那种发表欲早在几年前就没有了,有了一点随遇而安的味道。这也有弊病,不渴望发表,似乎写作热情和节奏也跟着缓慢下来、几近停滞了。
对于正在写作青春期的朋友,我建议还是多发表。当然,现在的发表已不同于那些年,仅仅限于纸质,现在网络推送也是一种发表。这不是一件坏事。青春写作者要得到一种认可,有些路径必须要走。
附:
在异乡唱着家乡的歌
文/何仁勇
“一声咳嗽,四山回应。桐麻园的晨曦,从山与山的臂膀间,挤了进来。是谁松开了搂着女人的手,用虔诚的脚步唤醒沉睡的鸟声和村庄……”每一位作家、诗人都有自己念念不忘的根,这个根就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家园。对于泥文来说,他的家园——桐麻园,就是他的根和永生不忘的地方。
桐麻园,是白桥镇桂花村的一个小村庄。1992年,泥文背着蛇皮口袋做成的简单行囊,离开桐麻园,开始了外出谋生的漂泊生涯。20多年来,泥文进过砖厂,拆过房,搞过建筑,跑过摩的,尝尽人间酸涩苦甜辣。而在2002年,泥文因漂泊生活让他有话想说,开始了笔耕手记,就这样闯进了文学的门窗。
他创作的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相继发表在《诗刊》《星星诗刊》《北京文学》《红岩》《诗选刊》《山东文学》《青海湖》《诗歌月刊》《佛山文艺》《延河》下半月刊等近百种文学期刊上。曾获得过2010年“全国十大农民诗人奖”、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二届“精卫杯·中国·天津诗歌节”优秀诗集奖等有相当影响力的文学奖项,出版诗集《泥人歌》(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3卷)、《我多想停下来》。201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以农民工的身份叩开了文学的门扉。如今,泥文虽然长期旅居在重庆市渝北区,但家乡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仍是他精神与灵魂永远的牵挂和加油站。
从打工一族出来的诗人
1974年,泥文出生于白桥镇桂花村桐麻园,他父亲为其取名叫“倪文财”。这个名字寄托着父辈对儿子“既有文化又能挣钱”的期许。后来,泥文在创作时为自己取了现在这个笔名,寓意“来自泥土的文字”。
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打工潮席卷之下,一批批开州年轻人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就像泥文所言“我们能跑就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一幢幢坏掉了门窗的房子和那些走一步路就会喘一口气的父老”。1992年初,中途辍学的他与同乡一起离开了日渐衰老的父母和贫穷的桐麻园。他在河北进过砖厂,在上海搞过拆迁,在重庆进过机械加工厂……以一个农民工的名义为异乡城市建设添砖加瓦。
异乡的城市是繁华的,但这都与泥文无关。他能够拥有的,是白天的忙碌和夜晚的孤独。每到夜深人静之际,泥文就格外思念家乡,念想着桐麻园的鸟声、初雪、锄头以及父母额头的皱纹。当别人选择以喝酒、打麻将等方式来缓解孤独情绪时,泥文拿出了久违的纸笔,铺在集体宿舍里的床铺上,一行行写诗。供职工厂的一景一物、打工旅途中的种种艰辛、老家屋后的退耕还林地,都成了他的创作素材。当然,泥文写得最多的,还是与桐麻园有关的丝丝缕缕情愫。
2003年,泥文的诗歌处女作《7月24日》发表在公开发行刊物《打工族》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泥文”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打工族》《星星诗刊》《绿风》《佛山文艺》《文苑》《诗选刊》《山东文学》等刊物上。泥文成了厂里小有名气的诗人。
步入诗人心中的殿堂
1995年,泥文在上海搞拆迁时,认识了同乡姑娘小刘,两人擦出了爱情的火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既然已经成家立业,他们就有了安定下来的想法,回到了重庆。泥文进了渝北区一家机械加工厂,当上了电工。
每一位成年人在社会上都有自己的一个身份,泥文却有三个身份。他白天在工厂上班,是电工;晚上骑着一辆摩托车四处拉客,是摩的师傅。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时,他要拿出纸笔写写画画,记住稍纵即逝的灵感,将它们变成一首首诗歌,这时候他是诗人。
每一位诗人都有心目中的殿堂,那就是由中国作家协会主管、全国唯一的中央级诗歌刊物——《诗刊》。许多诗人终其一生,都未能在《诗刊》上发表作品,可见其发表门槛之高。从这一点而言,泥文的努力是可见成效而又幸运的。2010年初春,泥文一组组诗《屋后坡,土改林》在《诗刊》杂志上发表,让他高兴了一个春节。
“风雨之后,终见彩虹。”一项项荣誉接踵而来。2010年3月,泥文获得由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四川作家协会《星星诗刊》社联合授予的2010年“全国十大农民诗人奖”,成为唯一获奖的重庆人。2013年,泥文创作的诗集《泥人歌》入选中国作家协会、中华文学基金会资助出版的“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3卷,该诗集是该年度全国唯一入选并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诗集。不久,《泥人歌》先后获得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二届“精卫杯·中国·天津诗歌节”优秀诗集奖。2014年,泥文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2015年12月,泥文第二部诗集《我多想停下来》由渝北区委宣传部、渝北区文联资助出版……
与桐麻园的心灵碰撞
《诗刊》原主编叶延滨在给泥文第一部诗集《泥人歌》作序时说:“他的诗歌带着泥土的气息,是向上的、有力量的,也是充满希望的。”泥文总是努力深入生活底层思考人生,在创作中提升和净化自己的心灵世界,在不完美的世界里寻求、创造生命的完美。桐麻园,正是他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之一。
渝北区离开州区大约有300公里路程。几乎每年春节或者家里有事时,泥文都会开车回家一趟,问候家里的父母,感受桐麻园的新变化。这些年来,在脱贫攻坚春风的吹拂下,桐麻园发生了喜人的变化,泥文以诗人独有的敏锐,将这种变化记录下来。他在一篇短篇小说《一路向阳》里,就写进了村里修建水泥路的事情。
“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是唐朝诗人宋之问回到家乡时发出的感叹。随着时间的流逝,泥文的内心深处,逐渐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在一篇散文里写道:“收回远望的目光,看了看脚下的路,我抬起的脚步有些迟疑了起来。”
当然,故乡是宽宏大量的,桐麻园是坚贞不二的。泥文说:“桐麻园一定是在等我回来,是想将它心中藏着的故事倾吐出来。一定是要提醒我,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我和她的故事,其实并未完结。”
那就期待泥文与桐麻园的又一次心灵碰撞吧!
▲访谈者(左)与受访者泥文(右)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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