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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新征程丨刘云霞:在疼痛中盛开的花朵
2023-11-15 06:32:17 来源:上游新闻

刘云霞,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江津区作协理事,全国优秀班主任,重庆市书香教师,重庆市骨干教师,江津名师,四牌坊尚融小学教师。著有《教育与心路》《春暖才能花开》等教育专著,出版有散文集《风中的祖母》,长篇小说《石头沟》等。

 

刘云霞:在疼痛中盛开的花朵

(本期访谈主持人:陈泰湧)

 

上游文化:每个人走上文学道路都有一个故事,据我所知,你的故事是带有痛感的?

刘云霞:我的本质工作是教育工作者,研读、反思、实践、书写,做课题,写论文,写教育心得,非常勤奋,十年时间出版过两本专著,一本是班主任德育工作的《教育与心路》,一本是作文教育《春暖才能花开》,虽然也是出书,但这不是文学之路,算是专业成长之路。

2013年,我的家庭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我的祖母和我的弟弟,两个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亲人在二十天的时间里相继离世。

我在10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我已经有过一次揪心的痛,再一次的痛彻心扉,我的哀伤需要有发泄,我的感受渴望被理解。2014年我写了小散文《我的弟弟》,当时有写作前辈说被感动了,还预言这会是我这辈子最感人的一篇文章,之后不会有超过它的了。但是我一直想为祖母写一篇祭文,我对她有过承诺,加之思念难抑,2015年我写了《风中的祖母》。我发现写作能摆脱我的悲伤,让我的心灵苦难得以摆脱。我的生命由此一天比一天丰盈、自信、强大。教育,不是一套套试题和答案的叠加,也不是课程表、作息表及上墙的各种守则,是内在灵魂的丰富与热爱。写作能够唤醒灵魂。作为人民教师,拒绝麻木,拒绝冷漠,从我自身做起,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上游文化:《石头沟》也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开始创作的?

刘云霞:是的,悲痛万分,沉入深渊的思念无法解脱的时候,我开始书写,这一写就是6年。

创作在生活里诞生。弟弟离世以后,朋友问我:为什么你们姐弟俩一个阳春白雪,一个巴人下里?我很茫然,没法做答。但是这个问题一直萦绕耳际,久久挥之不去。为什么会这样?我反复地问自己。于是,我开始动笔。在收官以前,有过好几次想放弃。写到两万多字的时候,我的一位同学担心我会沉湎于悲伤,劝我不要写了,他说生活要向前走。在写到七万多字的时候,一位前辈也以同样的理由劝我放下。他说:你那么阳光,为什么要自残自虐?是的,创作是很艰辛的,一是缺乏整块的时间,我要平衡工作,工作为先。二是从精神到身体的疼痛,所以每写一阵必须得歇一阵。我曾怀疑自己会不会像我母亲一样英年心衰而去。为此,我也感谢家人的理解与支持。更多时候的想放弃,是我对自己创作的惶恐与无力。文字驾驭、思想的高度、艺术表现等时时感觉爱而无力。但是,在面对着电脑发呆的时候,内疚、自责就像包括已不在人世的弟弟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律师朋友在内的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让我欲罢不能。

上游文化:写作是你的一种疗愈?

刘云霞:是的。在经历家庭重大变故以后的几年时间里,我从开朗走向抑郁,从抑郁走向解脱。在不停地追问与寻找中,我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壮阔,我们父子仨、我的母亲、我无私且智慧的祖母、我的家族 、我们姐弟俩的成长困境、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们、我的学校、我的同学们、重点与非重点中学、在乡村教学时我的学生们孤独的脸庞、我电脑里存放的几十万字关于孩子们的一篇篇呼唤爱的日记……当我把眼光拘泥于个人遭遇时,我深陷不幸的泥潭无法自拔。当我放眼社会,我的文字从抒发自我愤懑自觉转换到书写时代。当我想到我在为大众书写,为这么多留守儿童在书写,我就觉得使命在肩。由此,书写就变成了自我救赎。写作是苦旅,写作也是疗愈。不停地追问,不停地消化,不停地接纳,我就在与自己和解。

上游文化:写作的疗愈效果如何?

刘云霞:或许在每一个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困惑与无奈,但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们必须迎上去。我接受和消化了什么,往往决定了我会成就和成为什么。这是我的收获。

上游文化:除了释放和救赎自己,你认为自己的作品有没有产生社会效益呢?

刘云霞:我想是有的。随着思考和写作的深入,我发现几十年改革开放,物质文明飞速发展,人们逐年富裕,但是人们的情感世界越来越空虚,待人处事越来越冷漠,不会轻易被感动,兴奋感都朝向经济增长点了。人的情感是有的,还在那儿呢,只不过埋藏得比较深,要有触动深层的引起共鸣的东西。而我自己是很容易被感动的一个人,我也在思考感动我的是什么?以研究的心态进入我的文学创作,我就找到了那个触碰点,真诚的、质朴的、带着希望的无需矫揉造作的表达。

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我把目光锁定亲情乡愁,我想七十年代中期及其以前出生的人有同感。我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乡村人口多,庄稼欣欣向荣,人与自然琴瑟和鸣。之后,随着南下打工浪潮般的蜂拥,城市化进程的逐年加快,乡村人口逐年递减,越来越多乡村凋零,土地荒芜。我亲眼看到熟悉的农村空巢留守老年夫妇,妻子半夜发病在床上去逝,年迈的丈夫一个人没办法把尸体从床上转移下床的伤心和茫然。为什么这么荒凉,因为他们无力梦想。

再后来,随着乡村振兴,我把目光投向且锁定美好的文明乡风,良好家风,纯朴民风,书写焕发着乡村气息的文明新气象。我始终相信自己能一直保持保爱的能力。我想记录下一些美好的东西,让人们有力量去追逐,把爱转化为梦想。

上游文化:关于《石头沟》的主题,有人认为与其说这是一部留守儿童的自传体小说,不如说她的主题是关于爱,爱生命、爱生活,你赞同吗?

刘云霞:我同意这种说法。我希望它能够给予人启迪。面对孩子,作为一个成人,应该时时反省如何做好自己的角色,为人父母、为人师长、为人亲友、为人子女。作为一个孩子,如何驱散遮在心灵上的乌云,自觉去克服自卑、孤独、多疑和无助。

在表现手法上,是一种回忆与抒情,把我的观察与思考融进去,把我自身也融进去,也是对我的故乡、我的成长、我的记忆、我的怀念的一种深情的呼唤。在生活的波澜壮阔中,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家庭都是一部厚重的历史书,只是我的这部史书更多地是写满了温馨、力量和坚韧。

我以内心最纯粹的情感与最真实的记忆完成对最美乡村的呼唤。记忆里的美好的东西深入我的骨髓,奠定了此书的情感和精神的基调。我的精神归宿在我的童年,我的故乡。

上游文化:“留守儿童”有原型吗?是你生活中观察到的,还是你自己童年的写照?

刘云霞:回顾过去,一路求问一路书写,一路释疑一路感恩。《石头沟》是以西南山区“石头沟”这一普通乡村为背景,以白薇、白龙姐弟的成长和境遇为典型,描写改革开放以来的农村留守儿童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生活轨迹,着重表现了家庭情感教育缺失、乡村基础教育落后、社会环境激变情况下留守儿童的身心状况。

创作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故事里的人物有生活的原型,或者是很多人物的杂糅与聚合,或者是某一个具体的人物被拆分为不同的角色,要么就是我成长的时代与我走上工作岗位后所遇到的留守儿童的经历的整合,总之,是谁又不是谁。

上游文化:你的散文读起来也有一种疼痛感,并非是那种猛击的剧痛,而是密密麻麻的疼。第一次读你的散文《风中的祖母》,给我的感受是情感的真挚与强烈,你把真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其情感浓烈的程度几乎让人震撼,其真诚的纯度值得反复回味。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保持这份纯真的?

刘云霞:从情感酝酿到主题酝酿,再到谋篇布局的酝酿,时间很长,真正敲键成文两个小时多一点,然后就有心力瘫痪的感觉,然后还要用一定的时间来消化。但凡涉及人性情感的用心作品其实很费心神,当然此类文章才是真写作,我喜欢这样的投入,所以自认为我的写作很纯粹。

如果非要谈感受的话,个人认为真诚是作品的灵魂,何况我是为着救赎自己而书写。不管是一个教育工作者,还是一个写作者,不改初心的朴素与本真总是让人感动的。先前说过,我的写作不是为了取悦他人,更加看重的是它抒发释放我的情感。古今人类的情感是相通的,亲情友爱、愉悦激动、离别伤痛、悲春伤秋……人之初,性本善。我想,我不是刻意保持这份纯真,而是人类的情感基因本身就是纯真。

上游文化:你的作品触及了人的心灵世界,深入了人的情感与精神的探讨,展示给人的是一个积极的、隐秘的却是真诚的,能看到广阔无边的心灵世界。用一个字评价,就是“真”。你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所有的创作都在坚持这份“真”的呢?

刘云霞:我的写作本就不是冲着发表和稿费去的。2012年起,十年时间我出版了四本书,用“十年磨一剑”形容不为过。很多人已经不能沉下心来看一篇文章,更别说会花太多时间去看一本书。不过这不要紧,我的写作一开始也不是为了影响世界,而是为了安顿、救赎自己。2007年我开始写博客,写教育日志,书写自己的教育故事,谈谈自己的心得,说说自己的体验,记录学生作文等,一年就是几十万字。持续了几年时间,我都是悄悄地写,生怕被人发现。那段时间,我结识了很多在教育领域内有思想有见地有行动的博友,他们一再鼓励我将那些散记整理成集,于是便有了我的班主任教育专著《教育与心路》。书籍出版以后,说实话我是很忐忑的,就怕自己不着调的文字耽误了教育同行读者的宝贵时间。但是事实不是这样。有老师向我述说读后心得,给了莫大的鼓励。2017年,我的作文教育专著《春暖才能花开》出版。几天前,我翻阅以前的日志,有这么两段话:

“刘老师,认认真真地读了你的专著《春暖才能花开》。感动于你的习作指导不落痕迹,但却起到了润物细无声的效果。你的这些写话、习作指导实践太接地气了。有时候读着读着就责备自己,我也应该像刘老师那样做,为什么我就那么敷衍了事呢?你的书中提到了你的创新:循环日记、童话接力等。最近也读了薛瑞萍的讲述课与表达课。你们两位作家的教育理念不谋而合,对我都有极大的帮助。比如你们都倡导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应该激发他们的阅读兴趣,由于刚入小学孩子们的识字量有限,所以你们两个都会给孩子读故事,鼓励孩子读背儿歌。你们认为这是培养孩子与母语的情感。的确教学需要保鲜,否则厌学情绪就会滋生……”

“你是真正爱阅读的语文人。可是我从小生长在农村,除了课本,从小学到高中都没有得到书籍的滋养。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成长环境局限了我对课外阅读的兴趣,但我又从你的著作中了解到,你也是来自农村的孩子,为什么如此爱阅读呢?难道阅读兴趣这个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吗?我也渴望爱上阅读,因为作为一个小学语文教师,如果自己不多读几本书,怎么去了解儿童、亲近儿童、走进儿童呢?”

可能当时我觉得他们把我读懂了,所以把这些话珍藏了下来。教学相长,谁能说这不是在发生好的影响呢?

在写教育日志的同时,我将自己无法诉说的心事、对生活的困惑和对生命的无奈诉诸于文字,私密保存在电脑里。书写的过程就是自己孤寂的得到心灵安放,疲惫的身心得以停靠。不知不觉的,文字已然成了我避风的港湾,停歇的码头。

的确,我们的生活需要写意,工作本就辛苦而沉闷,应该有一点点的浪漫,工作也就有了色彩和韵律。倘若,我们只是日复一日地奔走,而不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由的闲暇,没有暂时的逗留,没有更多不经意“瞬间”的感受,那该多么无趣?

上游文化:教师的工作很忙,写作也需要时间,你还是一位母亲,我好奇的是,你是如何平衡母亲与教师、工作与家庭,还要兼顾读书与创作的?

刘云霞:我是母亲。我自小爱阅读,但是坚持写作是在陪伴儿子的成长中历练的。说到底,阅读与写作就是我的兴趣爱好而已。有了兴趣,尝到了写作的好,就再也丢不下了。人生的意义是带着爱生活,是活得有血有肉,热气腾腾,而不是冷漠为了生存为了职责而成为忙忙碌碌、疲惫又焦虑的工具人。像鱼儿离开了水不能生活,阅读与写作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有了热爱,平衡就不是问题。时间就像海绵,挤一挤总会有的。

我的成长不仅在八小时之内,也在八小时之外。我把阅读的时间安排在早晨,写作一般在晚上,且都是在做完工作上的事、做完家务之后。没有写作的夜晚,我也读书。最喜欢的是早晨,空气中有湿润的香,床头是一盏很多年的旧台灯,稚阴稚阳的鸟鸣自窗外传入耳畔。

床头是一部部长篇或一本本杂志,每晚是它们伴着入眠的,有时还有音乐。早晨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也是它们。早晨没有音乐,鸟鸣替代了音乐。自鸟声的有无与清明我能判断天气的晴雨。堆满书籍的小小床头确是一座宏大的巨人的精美花园,有远古罗马的繁华与寂灭,有幽深的迷宫,也有用不同的繁复或简单的材质构建成层层篱栏的故乡的小小庭院。我深知,如果抛开了书籍和音乐,也就抛开了生活和生命的泉流。虽然有时也控制不住地点开抖音、短信频,那些貌似短暂零散的三分钟八分钟十分钟就在我的手中加速度流逝。买了很多书。时间很零星。这是我的角落,让我的内心经年坚定也一直柔软。而我的爱好与兴趣与我的各种角色并不冲突,相反,对促进我的本职工作大有裨益。

上游文化:你把自己首先定位为一名教师,然后才是作家。作为一名作家教师,你认为一个孩子在成长路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刘云霞:最重要的是阅读好书,青少年的阅读启蒙很重要。每个人的精神层次所能达到的高度,决定于几个方面:父母、老师、书籍和经历。父母给了我们生命,教给我们做人的道理,老师教给我们知识,陪伴了我们的童年与少年。但是读不读书,读哪些书,能否坚持读书最终是每个人自己的事。阅读好书可以健全人格,激发学习兴趣和积极性,养成好习惯,树立目标,找到榜样,丰富知识,扩大视野。我常常对孩子们说,不要相信手机,不要相信游戏,要相信书籍的力量。总之,自觉的持之以恒的阅读就是在自我成长。书籍的作用大于老师大于家长。那些伟大作品的作者就是我们的朋友圈,读得越多,朋友圈就越大。要做得孜孜不倦,把内心的期待和向往持久地落实到具体的时间上去。我们可以在书籍中学教养、学价值、学善美,养格调、养气质、养风貌,学语言、学说话、学作文。阅读带来写作水平的提高,大概是三个层面:词语的丰富与敏锐,思考越来越周密,越来越懂得玩味语言。阅读与不阅读差距越来越大,不是后面的人落后了,而是前面的人从走起来变成跑起来,又进化为飞起来了。经常阅读的人眼睛是不一样的,形而有神,气韵生动。男生更帅,女生更美。

上游文化:你以前在农村学校教书,后来进了城区名校,是写作改变了你的命运吗?

刘云霞:写作有功劳,也有很多帮助我的人,但是归根结底是我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有一部很火的电视剧叫《人世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人世间》。作者梁晓声还有一部作品叫《我和我的命》,里边提出人有三命:父母给的叫天命,生活经历给的叫实命,文化给的叫自修命。命运有其不可违拗的决定作用,但人也有奋斗和自修自悟改变命运的强大力量。我们无法更改和重新选择天命,只能接受面对。但我们可以在生活经历后的实命中,吸取人生经验;还可以通过后天在自修命中的奋斗拼搏,改变命运;实现美好生活的梦想。

我要感谢自己的努力。我出生于贫苦的农民家庭,自幼丧母,是勤劳的父亲和善良的祖母将我抚养成人。在学校里,我发奋读书,靠优异的成绩得以升学。如果当初我没发奋读书,我就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农村妇女。如果参加工作以后,我没有勤于阅读,我也仍然是一个平庸的教师。

我是通过考试进城的,跟每一位考调进城的老师一样。可以这么说,写作让我拥有了对生活的掌控感。从教30年,从村小学到中心小学,从农村小学到区重点小学,写作功不可没。感谢写作,在成就我事业的同时,让我在经历不幸与磨难的时候,能够自己疗愈,不沉沦。读得越多思考得越多,越是懂得了,生命是很可贵的,我们不仅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还要珍惜他人的生命,还要热爱世上存在的一切生命,还要对生命有一种悲悯。

当然,论成绩,我没有高度也没有厚度。不过,我很幸运,我是写作者,我更是一个读书人,一路走来,我相逢了很多师友贵人。由此,在成长的路上,我将永远心怀感恩,心怀敬畏。

上游文化: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他的成长史,能谈谈你的启蒙阅读吗?

刘云霞:我是有着良好的阅读启蒙的。母亲虽然先天有病,但是爱好读书。记得我刚刚上小学,她就借去县城大姑妈家的机会给我买回两本书。书名几乎忘了。只记得内容大多是智力游戏之类。但是在那么一个穷乡僻壤,有那么个新鲜玩艺儿,自然如获至宝,常常拿在伙伴面前炫耀。一个游戏叫做“步步为营”,我记得很清楚。还有妈妈不知从哪里淘来一些杂志小说,没有什么乐趣的时候就喜欢翻翻。不过那已经是三、四年级以后的事吧,认得很多字了,但是有阅读障碍,常常困惑书里讲的话语。不过苏格拉底、柏拉图的名字就是在那时根深蒂固的。现在想起,自己对哲学的偏爱是不是那时就埋下了种子呢?

而在进校读书之前,我的童年也可能记忆更多一些。奶奶是旧时私塾先生家的大小姐,有着相当文化品位的家庭背景,酷爱看川剧。当时家里父辈和孙辈都没有人喜欢那玩艺儿,陪同奶奶看戏是我的光荣职责。因为川剧演出通常都是晚上,奶奶缠过脚,怕她回家途中跌倒,我作她的活拐杖。奶奶看戏时会一边看一边眉飞色舞地给我讲剧情,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在江津川剧院,有连续看好几天川剧的历史。杨家将、穆桂英挂帅、唐伯虎点秋香、吴三桂陈圆圆就是在川剧中知道的。至今,提起穆桂英,我就会想起那个头戴桂冠,肩上插着很多锦旗,在锣鼓声中蹁跹而来的英俊女郎来。

除了看剧,龙门阵是我童年里不可不提的快乐记忆。那时候有电视的人家很少,冬天不必说,到了夏天,生产队大队的,但凡邻近居住,就会邀邀约约在池塘水库边、晒坝天井里摆龙门阵。小孩子就棍子车子(一种用木板钉在滚珠上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我一直好静,喜欢静静坐在大人脚边,听他们讲故事拉家常。

还有我的家里就是一个梦话加工厂。奶奶是讲故事高手。她会把她想表达的诸如不孝要招报应、人生很长谁都不要顾眼前忘记长远,用钱要有计划,教育子女不娇惯等道理蕴涵在她的生动的人事物俱在的故事里。二爷有天上全知、地上全知的美誉,爸爸享有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的别号。自妈妈病逝以后,善良的大姨妈每逢寒暑假就会接我去她家。说来滑稽,躺在大我三岁的表姐怀里听她胡乱瞎掰的故事也能甜甜睡着。

印象中,童年的阅读还有几本记忆深刻的杂志,《儿童文学》《少年文艺》《故事会》。一双姐妹在后母的嫌弃下冻死山谷的悲惨故事至今刻在我的脑海里。邻里乡亲总是以我做示范安慰自己对子女教育的失败,说读书靠天分,在母亲早逝、父亲眼瞎那样一个家庭里没有谁辅导,也读到那个份上就是例证。其实,我的阅读爱好是从童年起就打下了烙印。我有一个会讲故事的奶奶,我有一个纯净自然的成长环境,这对于人的发展多么重要!

上游文化:你的童年是非常幸福的,很幸运能以这样的方式接受文学启蒙。进入学校之后呢?据说你很小就开始了帮人“代笔”?

刘云霞: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大舅家里多了好多连环画、作文书的。好像是大舅妈的娘家人在重庆拿回来的。说实在话,那时我一天写几个日记不雷同——除了自己的,还要帮忙写几个,而且还经常得到老师表扬。因为“代笔”,我在同学中威望渐高,生日时会收到好多礼物。当然,这些“代笔”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而是我非常想写,自己的写完了,心里觉得还欠着点,总想再多表达点。

还得谢谢那些作文书。仿写作文我真的是无师自通,现在我也相信哪怕抄写,只要用心投入,也是一种再创造。那些连环画大大开阔了我的眼界,滋润了我的理想,奠定了我的人生观。鲁迅的《伤逝》告诉我万事万物都会逝去,不过真正明白子君和娟生缘何那么相爱却要以悲剧告终,是在中师课堂上,是因为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只能是空中楼阁。《西游记》,我是最入迷的,失去母爱倍感孤独的我常常魂不守舍地幻想自己就是那无所不能的孙悟空。

上游文化:你也是教师,那就请你谈谈教师对一个学生的影响吧。你的老师是如何影响你的?

刘云霞:1987年,我上了中学。突然增加的课程叫我应接不暇。尤其是英语,班上很多同学都是入学前上了小升初衔接班的。他们熟练的口语、熟悉的单词默写叫我好生佩服。不过幸运的是我入学的第一篇作文《初识》让我在班上一炮走红——那个作文是我的语文老师所教两个班级中的最高分,老师还作为范文在两个班上读评。天生不服输的我在统考科目上大下功夫,我的成绩渐露锋芒,我也为此深得各科老师喜爱。这个时期的阅读主要是学科书籍。曾经对琼瑶的书也喜欢过,不过听从了班主任劝告,说琼瑶的书是毒品便远离了(笑)。女生爱读的言情小说我错过了,可男生爱读的武侠小说我是一本也没错过,寒暑假的时候,在大姨妈家里,如痴如醉地读过金庸、粱羽生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冰川天女传》《七剑下天山》就是在这一时期与我结缘。

不得不提一位在我人生旅途中特别重要的恩师——邹向东老师,他除了在他当中学主任的爸爸那里给我找来《古文注释》等学科资料以外,他也培养了我对诗歌的热爱。席慕蓉就是在这时闯入了我的视野。记得我还摘抄了大量她的诗歌,并且多半我都会背诵。

1990年,我以特别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师。户口终于“农转非”,三年苦读即将有了一个“铁饭碗”,同学群体的突然心里放松让我一时茫然竟然找不到寄托。可是只知读书应考的我们居然没有一个愿意频繁出入图书馆,宁愿花更多时间在琴房、练字和美术等专业基本功上——于我其实是门门练、样样瘟。很遗憾,那时没有一个老师或者领导告诫我要多读几本书,这一时段真的是荒废掉了。幸亏文选老师常常在文选课上抄写一首徐志摩、艾青的诗歌在黑板上,让我们朗读,给我们讲解。这段时间,我也偶有散文、诗歌在校报上发表。有一首诗歌还被推荐出去发表在《中外企业报》上。

“三人行必有我师”,因为同桌的影响,我对古典诗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桌还把他手抄的硬面抄两本唐诗宋词送给我。

为了初出人师做准备,我自己订了《小学语文教学》,我一出校门走上工作岗位教学就显得老练证明一年的《小学语文教学》杂志阅读非功莫属。很多年后我发现,很多老师就没有认真读过这样的专业杂志。

上游文化:在我们的创作者队伍中,“教师”身份的占了很大比例,但绝大多数都没有作品成集,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这种幸运的?又是如何看待外界对你作品的评价?

刘云霞:作为一名一线小学语文教师,一个文字爱好者,在创作的路上,我很忐忑。文章2012年出版了第一本专著,2017年出版第二本专著,2019年和2021年接连出版散文集和长篇小说,这或许是印证了“天道酬勤”吧。我自知我不是最勤奋的,我也不是写得最出色的。我不大介意自己是否获奖或者有没有名扬四海,我特别看重读者对我作品的赞许,以便确信我笔下的生活图景是真实的图景,而不是自我欺骗的幻影。我以浓炽的情感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书写,大家喜欢就是我创作的标尺。论成绩,与很多作家大咖相去甚远。他们为人谦逊,多年如一日勤奋耕耘,作品与人品都堪称楷模。穷其一生,在文学造诣上我也达不到他们的高度。不过,我很幸运,他们从来不曾因为我的冒失而心生罅隙。由此,在今后的路上,我将永远心怀感恩,心怀敬畏。

上游文化:你会在文学之路上会坚持下去吗?近期有没有创作目标?

刘云霞:只要条件允许,我会坚持下去的。感恩是我坚持的动力。我的成长离不开很多人的无私帮助。我的成长离不开家庭和社会提供的良好环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树和李树不招引人,但因它有花和果实,人们在它下面走来走去,便走成了一条小路。

如果非要有目标的话,那就是能够写出我自己也欣赏的好的文字。那种文字有一种难以言说只能意会的气韵和风神,看似随心所欲,实则传达出、表现出了某种无限的、无穷尽的、让人欲罢不能的内在神情。近两年,我有意识地在学习当代一些名家的作品。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文字不单单是文字,文字是从属的和次要的,文字只是载体,说清楚、说明白是最基本的要求,文字蕴藏和传递出生动的气韵是重要的。

什么样的思维,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选择,什么样的结局。

不管是阅读、学习,还是工作、生活,每一步都要很好地走,才能顺利地接好下一步。字典的第一个音节是“a”,收尾的音节是“zuo”,这是在告诉我,在育人与生活、写作与阅读等方面,要有“啊”的激情,更要有“做”勤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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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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