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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新征程丨蓝钥匙:笨鸟的梦想是成为一棵树
2023-12-27 06:32:00 来源:上游新闻

蓝钥匙,本名李军政,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副教授。出版有长篇小说和童话《星星不说话》《兔子的平行世界》《灯塔的六个故事》《班班和三位先生》《熊先生冬日大创作》《三月的沃野国》;童话集《獾的拥抱》《瓜子壳里的故事》《天空马戏团》《蛤先生和他的红木钟》等。曾获得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第三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国语日报儿童文学牧笛奖;读友杯全国少年儿童文学创作大赛铜奖;大白鲸原创幻想儿童文学“金鲸奖”;两度获得《儿童文学》擂台赛奇幻世界童话大赛银奖;“儿童时代·文学新势力”大赛三等奖;第二届谢璞儿童文学奖;《东方少年》年度重点扶持作品特等奖等。

 

蓝钥匙:笨鸟的梦想是成为一棵树

(本期访谈主持人:陈泰湧)

 

上游文化:你是如何走上童话创作道路的?或者说你是如何发现自己有写童话的“天赋”?

蓝钥匙:对写作来说,我是一只起飞很晚的笨鸟。35岁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我本科学的材料成型与控制工程,研究生念的法律,当过警察,又成为了教师,可以说我一直在尝试寻找一件让我喜欢的事。我有了大女儿以后,像很多爸爸妈妈一样,我会给她读睡前故事。在她四岁的时候,我发现开着灯给她读故事,她简直是越听越兴奋。可是关上灯,我又无法读故事。于是,我就会编一些童话故事给孩子听。有时候晚上没讲完的故事,我白天会构思故事该怎么继续,第二天晚上继续给女儿讲。我的故事整理成了一些小文档也会发给朋友们看看。有朋友看了之后兴奋地说:“我感觉你的故事可以发表呀!”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除了给孩子讲故事,就是期盼能够捧着沾满油墨香气的刊物,欣赏里面那些我“稀奇古怪”的想法变成的故事。说到天赋,我觉得余华老师说得很对,天赋就是很幸运地找到了自己擅长的事情。很意外,也很顺理成章。

上游文化:你的童话是否就是以孩子作为主要读者群进行创作的?

蓝钥匙:我写作有时比较“任性”,不会考虑是给那个年龄阶段的读者看。我觉得,童话适合全年龄阶段阅读。而且,在当前这个略显浮躁的社会中,大人更应该读一读童话。童话可以让我们的心安静下来,很美妙的体验。

上游文化:你的笔名为什么叫蓝钥匙?

蓝钥匙:因为编辑说我的真名完全不像一个写童话的作者名字。我喜欢蓝色,我觉得文学就是一把心灵的钥匙。

上游文化:你写了那么多童话故事,你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呢?

蓝钥匙:举例说明吧。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北方小镇上度过的,从小就是一个爱幻想又特别敏感的孩子。那个时候,我的房间在一个大大的农家院子里,镇子上天一擦黑,就安静下来,忙碌一天的大人们早早就上床睡了,我自己睡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我怕黑、怕鬼,稍有风吹草动,我的想象力就会让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把柜子里、床底下、窗帘后面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我才关上门,满心忐忑地钻到被窝里。我多么希望,有人能够给我勇敢的力量啊!谢天谢地,我的守护神终于来了!姥姥从农村老家搬过来住了。她每年都会在秋天过来,然后开春再回去。我们两个就睡在我的那张大床上。姥姥每次来的时候,我总会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觉。我也会告诉姥姥,我怕黑、怕那些看不到却又总能感觉到在我身边的东西。姥姥从来不会因为我敏感、胆小而批评我,相反,她总会耐心地宽慰我。我记得姥姥给我讲过一个“三个将军”的故事。很多年过去了,故事的具体情节已经模糊了,但大致是说,会有三个看不见的将军悄悄地保护胆小的孩子们。多年以后,我又想找姥姥讲讲当年那“三位将军”的故事,姥姥却说自己根本没有讲过这样的故事。我纳闷,难道这三位将军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吗?姥姥去世以后,我一直想着写一个故事送给她,于是就有了《班班和三位先生》。

大概是在2019年,我回老家探亲,突然想带着孩子们看看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生活的地方。童年的小镇,我初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记忆中的路变了,房子变了,田野和水库变了,小镇上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陌生。我站在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里,透过屋顶的大洞凝望着天空。心里说不出的一种情愫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想去看看我初中的语文老师。每次我作文写得好,他都会高兴地拿着我的本子,还有一瓶酒,找我老爸喝点。我总是躲在门外,偷偷听老师夸我,心里得意得要命,自信地认为自己就是整个小镇最靓的仔。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是高大英俊的,他应该是西装笔挺的。记得最让我们心动的是:他每次写完板书,都会在最后一个落笔处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顺着这条弧线直接把粉笔丢出窗外。

啊……大家都会随着这个动作惊呼一声。女同学们的眼睛闪闪亮亮的,此刻她们的心也一定被从胸膛揪了出来,随着那截可怜的粉笔头一起化作美丽的蝴蝶飞了出去吧?我们因为一个老师,爱上了一门课。“王老师,已经神志不清了。”同行的小伙伴欲言又止,“他躺在床上,也没什么人管。”我至今都希望,我当时分心了、听错了才好。时间,真的是要把一切美好的都摧毁了才罢休。回来以后,我心里涌起一股排山倒海的情绪。我决定趁还算清醒,趁时间机器还没有把我碾压得支离破碎,把童年写下来。于是就有了《星星不说话》。

曾经在《儿童文学》发表的获奖童话《二十二号》,灵感就是来自我曾经看到的一篇报道《用爱拥抱死亡,灵魂摆渡人——临终关怀师》。当时我非常感动,这是多么伟大又鲜有人了解的职业啊!那个时候,我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在手机备忘录上很激动地记录:我要写一个关于临终关怀师的童话,用我擅长的方式来讲述他们的平凡和伟大。终于有一天,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机器人,他是一名出色的临终关怀师……于是,我的童话故事开始了。

小女儿出生的时候,是我开始儿童文学创作的第四个年头。看着刚刚来到人间的小宝贝,我心里萌生了一个让我异常兴奋的想法:我要写一个故事,送给她。小女儿出生在三月,名字也叫三月。于是就有了《三月的沃野国》。

我是不是有点啰嗦了……

上游文化:回望自己的童年,你认为它对你当今的童话创作带来了怎样的护卫?

蓝钥匙:现在想想,我非常庆幸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广阔的天地,淳朴的村民,真挚的玩伴,还有毫无升学压力的生活,让童年充满了欢乐和美好的回忆。都说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我的童话故事几乎都是关乎“爱和善良”的主题。我想把温暖和爱传递给读者,非常简单。

上游文化:灵感是创作的源泉,你常常在记事本上记录自己的灵感爆发点,地点则不拘一格。可能是在刚刚停下的车库里,可能是在午饭后触景生情的大树下,可能是在喧闹的候车室,能形容一下这种“心流”的状态吗?

蓝钥匙:“时间”是最宝贵的。尤其在当下这个略显浮躁的时代里,我们每个人都在被不自觉“加速”,被生活的河流卷向四面八方。我也不例外。生活的状态就是从一个“匆匆”赶往下一个“匆匆”。在这些“转场”中,会有“空档期”。利用空档期,通过写一点灵感,记录一点心得,会让我慢下来,安静下来。而这种沸腾之后的宁静,让我有种难得的幸福和满足感。

上游文化:你本身是一名高校教师,在工作之余专心儿童文学创作,你期待的“童话作家”和正在从事的“高校教师”职业之间,有着怎样的不同?

蓝钥匙:其实“童话作家”和“高校教师”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冲突。我们知道很多伟大的作家都是多重身份。无论何种写作都不能离开土壤,任何故事都要有“根”。况且,大学生洋溢的青春,让我每天都感受到了世界的善意和温暖。我也从他们身上得到了许多写作的灵感。再者,两种职业都需要为“对象”负责,对学生或者对读者负责。如果非要说不同,可能是一个要多写,一个要多讲吧。

上游文化:创作一定有压力和瓶颈,你是如何来抵抗压力和突破瓶颈的?

蓝钥匙:一是和两个女儿在一起,孩子们真的能够治愈一切;二是同志同道合的文友们倾诉,类似“病友”的病情交流。三是养一只猫,没事就撸它!

上游文化:作为两个女儿的父亲,你觉得女儿们的哪些方面,会成为你创造的源动力?

蓝钥匙:本来走上写作的道路,起因就是我要自己给孩子写睡前故事。而我在业余时间坚持写作的行为,会给孩子们很好的示范和榜样作用。我故事的第一个读者是大女儿。她会和我讨论情节,给我写评语,并给我加油鼓劲。所以我很多故事就是以她们为原型创作的。我想,这些书是送给女儿们的礼物,如果成不了一个伟大的作家,就让我当一个合格的父亲吧。这让我感到非常骄傲,仿佛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上游文化:童话是想象也是幻想,你认为和现实的联结点在哪里?

蓝钥匙:故事可以幻想,但故事里的“爱”不是幻想,爱是真实存在的。我想,这就是文字和文学的独特魅力。我喜欢的德国幻想文学作家米切尔恩德说过:“忘记自己内心世界的人也就忘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内心世界是外在世界的补充,我们必须去发现它,完善它。倘若我们不能经常做心路之旅去找到这种价值,那我们就彻底迷失了。”

上游文化:对自己哪一本童话书最满意?

蓝钥匙:目前还真没有,写完出版以后就不敢看了。俗气一点:下一本吧。

上游文化:近期有什么写作的计划和打算吗?

蓝钥匙:写得越多,越发现自己需要补充的“营养”更多。写作肯定不会停下来,但我想尽力多读点书吧,真的读得太少了。这件事情,时常让我诚惶诚恐,如履薄冰。马上2024年了,告诫自己一定要多学习、多读点经典。

上游文化:对自己写作的未来之路,有什么样的期许吗?

蓝钥匙:希望有一天写出像《小王子》那样美、那样深刻的故事,也希望自己的书能够让更多的人读到。我脑海中时常闪现这样的画面:很多很多年以后,异国他乡的某家不知名书店,我的童话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被人无意间翻起(最好是一个特别好看,留着长发的女孩),“这个作者写得书不错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呢?”这样的画面,是我关于写作梦想的最后妥协。

上游文化: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世界面临灾难,只能给孩子们留下一本童话书或一个童话故事,你希望留下的是哪一本或者哪一个故事?

蓝钥匙:在从事写作以来,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故事,很美、很壮观,但却像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的。他总是躲在某个地方看着我。我靠近的时候,他就转身跑。我停下来,他又会看着我。他也许觉得我还不够强大,还不能完全拥有他吧。我努力读书,用心写作,希望能够早点让这个故事愿意向我走来。我觉得,我和他之间越来越亲近和熟悉了。如果还来得及,就把这个未来一定会诞生的“他”送给这个世界吧。

蓝钥匙作品欣赏——

小骑士

1

那小小的独角兽就站在月光里,它的个头和我桌子上的茶杯相仿,额头的角上有一圈圈流动的涟漪,像洒满金粉的湖面在随风荡漾着。

我躺在床上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画架,纸上只剩下一片苍茫又布满褶皱的灰白色,那是被橡皮擦过的痕迹。如果仔细分辨,还能从隐约的轮廓中看出那里原本是画着独角兽的地方。

这只独角兽的脖子上没有一点毛发,光秃秃的。单凭这一点我就知道,它肯定是我白天没有画完的那只独角兽。因为我故意没有给它画上好看的鬃毛。而我整整憋了一天,无论怎么画它的翅膀也终究不满意,最后临睡前干脆狠狠地把独角兽擦掉了。我亲手创造了它,也只能是我亲手毁掉它。

我用一只胳膊撑着身体使劲坐了起来,想进一步靠近它,好看个清楚。它毕竟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虽然不够完美,可也像是我的“孩子”。虽然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可是那种感觉就是那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从茶杯后面闪出来一个全身披着铠甲的小人儿。他头戴战盔,身披锁子甲,手里握着一根闪着寒光的长矛。

“哈哈哈。”我一看到他的脚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上作文课的时候,我无聊在作文本上画的“小骑士”。因为语文老师突然从讲台上转身走下来的缘故,我只得迅速又不动声色地把“小骑士”在自己咳嗽声的掩护下揉成一团,然后随意丢进了课桌下的收纳盒里。

是的,这是一个光脚的小骑士。我还没来得及或者说我并不愿意给他画上战靴。

我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月光里的独角兽和没穿靴子的小骑士。

小骑士看到独角兽,轻轻发出了一声召唤。那声音太小了,像蚊子扇着翅膀沿着我的耳朵尖飞过。独角兽顺从地把身子伏在桌面上。小骑士提着长矛跨了上去。

独角兽在月光中一跃而起,径直朝我飞了过来。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们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月光仍然清冷地留在原地,而那些白天被我掰断的画笔则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桌子上。时候还早,我把身体躲藏进被子里,强迫自己赶紧入睡,并在心里反复确认刚才很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

肯定是白天连续作画的疲倦,让我产生幻觉了。我安慰自己。

除了画画,我对其他功课提不起任何兴趣。可能只有我笔下的那个世界是属于我自己的吧。因为这里是我目前唯一可以掌控的地方。现实世界总是让我厌倦并且无时无刻不想要逃离。可被我揉成一团丢掉的小骑士,在月光下赤着脚的样子,让我心里突然感觉莫名地沉重起来。

第二天,我早早地赶到教室。翻了好久终于从一团团皱巴巴的废纸里找到了我的小骑士。我小心翼翼地将他弯曲又布满灰尘的身体摊开。可他现在不光是没穿战靴,连印象中穿戴整齐的盔甲也残破不堪。那柄我特意用线条和阴影精心刻画出的闪着寒光的长矛,竟然断成了两截。他的神情呢?不再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而是透着一股沮丧和伤心。

那神态让我像吞下了一块永远无法融化的冰疙瘩一般难受。

2

一整天,我利用所有的时间来修复这张画。甚至连厕所都顾不得上。除了那些褪色破败的铠甲、断裂的长矛,当然这次我没忘记给小骑士穿上靴子。可能是空气中的潮气让色彩失了真还是什么原因,他的脚看上去竟有些红肿了。同桌好几次拿眼睛瞥过来,想要看我在做什么,都被我用身体捂得严严实实的,我当然要保护只属于我的世界。

修复后的小骑士被我带回了家。我把画纸尽力地拉平,然后用磁力贴挂在画架上,那里原本是那匹创作失败的独角兽站立的地方。

我早早地上床,躲进被窝里。很久没有的一种充满期待的兴奋劲,让我的胸膛里像藏了一只小鹿,咚咚咚乱跳。可那团月光里再也没有出现独角兽和小骑士的影子。我失望地缩进黑暗的被子里。我曾经害怕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可现在却总是习惯待在黑暗里。似乎在黑暗里难辨一切,大家都会变得平等起来不是吗?看不出高矮胖瘦,谁美谁丑,分不清谁是语文第一,谁是数学尖子。所有的人都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这样才公平吧?

一阵雨却把我从梦中惊醒了。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雨,雨水像抽在身体上的鞭子,远处甚至可以看见连成线的雨水像砍刀一样把孱弱的树枝劈下来。但我不是躺在床上,我就站在这片看不到丝毫停歇迹象的雨水中。在我旁边还有一位——我的小骑士。不知道是我变小了还是小骑士变大了,现在我们几乎一般高。而那匹我没有画上鬃毛的独角兽安静地站在一边。不过,它的脖子用棉麻衣物像围脖一样缠了一圈。我看了一眼小骑士铠甲下面细长的脖颈。肯定是他脱下自己的衬衣来保护脖子上没有长长鬃毛的独角兽。我知道明天我需要再给他画上一件衬衣了。一定画一件好看结实的,我暗暗决定。

我打量自己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是甲胄覆满全身,腰间配着一柄长剑。我一看就知道这是爸爸在我七岁生日那天送给我的礼物。它早就被我丢弃在柜子最深的角落里。

“我们要前往前面的城堡。击败统治那里的一个邪恶骑士。他让这片土地充满阴霾,大雨连绵。”雨水顺着小骑士的头盔流下来,因为头盔的遮挡,我并不能看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却好像穿破了雨水的帷幕,坚定地望着远方。

我还完全搞不清楚任何状况,只能暂时当一个安静的听众。不过,我反正不爱说话。

“昨天,我和独角兽打败了邪恶骑士的一个手下,它守在前一个路口。是一只比独角兽还要大的刺猬。”小骑士紧了紧身上的铠甲。我看了一眼铠甲肩头那只张着大嘴的雄狮,那是我昨天特意画到铠甲上的。

“不过,我的铠甲也被刺猬满身的尖刺撕裂得残破不堪。要不是你找到我,并且帮我修复的话,我今天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一步了。”小骑士朝前迈了一步,低头满意地看了看脚上的靴子,“还有,战靴我也很喜欢。昨天那些大嘴鹦鹉还嘲笑我是一个光脚的残缺小骑士呢。”

小骑士的这句话刺痛了我。我理解那种被嘲笑的感觉。纵然浑身穿着铠甲,也依然会被这些带刺的话和如刀的眼神割裂得遍体鳞伤吧?

“你不熟悉这里。”小骑士边说边轻轻地把我抱到独角兽的背上,“我们得对付一个更厉害的家伙。所以才麻烦你来帮忙了。”

他的力气很大,而独角兽的背上很温暖。我真该死,为什么没有给它画上漂亮的鬃毛,还有一个得体又舒适的马鞍呢?

3

我们在暴雨中艰难地前行着。

绕过前面那片幽暗的沼泽地后,大雨终于停歇下来。可一颗颗玻璃球那样大的冰雹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幸好我们穿了铠甲,不然不被砸得浑身是包才怪。我尽量在独角兽身上趴下身子,好能够尽力帮它抵挡一些来自空中的冰球。那些冰球一碰到铠甲和地面就绽放开来,就像盛开了一朵朵冰花。而仔细看上去,在那一朵朵冰花里,跑出来一个个小人儿,他们在大地上跳跃腾挪,敏捷地躲开来自天空的无情轰炸。

“这些是眼泪。每一滴眼泪在这里都会变成一个冰雹。而那些小人儿都是眼泪人。”小骑士解释说。

“他们要去哪里?”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开口说话。

“他们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邪恶骑士会把他们抓起来当成士兵为他卖命。”小骑士把一个在他脚下陷进泥沙里的眼泪人救出来,“他们是伤心的小人儿,如果这里一直没有太阳,就会难过而死的。”

“太阳。”我随口附和了一句。并抬头看了看似乎永远暗无边际的天空。有些冰雹在我脸上炸开,我的脸生疼,冰花里绽放出的小人儿们则顺着我的脸颊像眼泪一样一直滑下去。

“只有阳光才能晒干他们心里的难过。”小骑士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冰雹终于停了的时候,我们来到一片美丽的大草原。虽然此时天空依然阴霾,可是比起刚才的暴雨和冰雹,这里已经算是天堂了。

我心生喜悦,也不好意思一直坐在独角兽的背上,便纵身跃了下来。

小骑士依然坚定地望着远方。他忽然停了下来,并把尖利的长矛从后背取下来。

“小心!越美丽的地方越可能隐藏着危险。”他警告说。

独角兽也低头,转身把美丽的犄角朝向了我左边的某个方向。草丛像通了电一样来回摇晃起来。一个庞然大物从草丛中跃出,它通体棕黄色,鼻头簇起,满嘴都是骇人的尖牙。而它的爪子也在空中发出令人胆寒的弧光。

这是一只足足抵得上一辆吉普车那样大小的巨狮。

我吓得后退几步,左手轻轻地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小骑士像猎豹一样迅捷地挡在我面前,双眼紧紧追随着雄狮移动的脚步。

巨狮猛扑上来,大嘴巴足以把我们三个全部一口吞掉。小骑士用长矛迎着它刺上去,而独角兽也从另一个角度用闪着银光的犄角朝它的肚子撞上去。可看似势在必得的攻击竟然落了空,没想到狮子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它轻巧地避开了。然后,在小骑士立足未稳之际,又从侧面挥舞着利爪冲了上来。小骑士只得就地一滚,可还是慢了半拍。雄狮弯刀一样的爪子撕开了他身上的铠甲。小骑士的头盔也在倒地的瞬间,滚落在一边。而独角兽也被巨狮另一个爪子扑倒,趴在地上难过地直喘气。

我握着剑柄的左手不停地颤抖着。可还没等我鼓起足够的勇气抽出宝剑,像一座小山一样的巨狮已经毫不留情地朝我张开了血盆大口……

4

我的被子掉在地上。天已经亮了。

厨房里爸爸妈妈已经在忙活着,熟悉的饭香味飘了进来。那次事情之后,我几乎很少跟他们说话。不管他们为我做的饭菜多么可口,对我多么体贴,我都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哪怕只是“谢谢”。我不知道我是恨自己还是恨他们,或者什么都恨。

不过,昨晚发生的那一切历历在目。我赶紧回过神来,凑到桌上的画架旁:小骑士躺在画纸上,眼睛里充满绝望地看着我。而透过画纸我仿佛看到了那头巨大的狮子正在得意地狞笑。那隐隐约约像水墨画一样的笑容,让我打了一个寒战。我跪下身子,从床底吃力地拖出一个箱子。

那张画着一只龇牙咧嘴巨狮的画安静地躺在箱底。我记得那是我情绪最糟糕的一天,当时的心情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只想暴躁地冲到大街上,吃掉一切。那幅画就是我在病床上完成的。我的画作总是残缺的,就像我一样是不完整的。那是一只我没有画上尾巴的狮子。

好在今天是星期六,我有大把的时间来帮助小骑士对付那头可怕的巨狮。

当我再一次和小骑士、独角兽并肩战斗的时候,我内心坚定了许多,我没有了第一次踏上这片陌生土地的恐惧感。我给小骑士设计了全新的铠甲,长矛和盾牌一应俱全。我还用我细腻的笔触,给小骑士的肌肉画上了更多纹理。他现在比以往应该更加强壮,更加有力量。

而那头巨大的狮子腾空而起的时候,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喵。”狮子落地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地变成了一只虎斑小猫。它温顺地蹭着我的裤脚,眼睛里透露出的是我画进去的温柔和善良。为了活灵活现地用画笔表达狮子落地后变成小猫的场景,我可是把吃奶的劲头都用上了。

小骑士明白了这一切,他心领神会地冲我点了点头。小猫闪进了茂密的草丛中,它不时跃起用爪子尖轻轻地逗弄着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蝴蝶。

如果忽略眼下依然凝重阴霾的天气还有空旷的荒芜之外,这片草原还挺美的。我心里想。

“城堡就在眼前了,邪恶骑士在等着我们呢。”小骑士说。他的话音刚落,一座城堡就赫然出现在面前。城堡那种灰色是无论用什么颜料都无法调出来的,是一种让人有种无法言语的绝望的那种极度沉闷压抑的灰色,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灰色。

在城堡面前是无数的小泪人组成的军团。而在队伍的最后面,骑着一匹灰色战马的骑士威风凛凛地出现在视线中。因为厚重的头盔戴在邪恶骑士的头上,我看不到他的样貌。他的铠甲,从头到脚也都是灰色的。

这个时候,无边无际的大雨又开始滂沱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雨幕中隐藏了真实的面目,变得若隐若现。邪恶骑士提起马缰,双腿夹紧了马腹,挺起长枪径直朝小骑士冲了过来。

小骑士翻身跃上独角兽,提着长矛冒着大雨朝邪恶骑士勇敢地迎了上去。小泪人们知趣地闪出一条开阔的通道,好让两位骑士顺利地完成交锋。

两名骑士都娴熟地躲过了对方的挺刺。唯一的变化就是在比试的通道中交换了位置。双方立马掉头又缠斗在一起。

我心里焦急,可我没有任何打斗经验。早知道应该画出100个小骑士来帮忙,我暗暗懊恼并祈祷赶紧离开这里。我想回到我的世界用画笔搬来救兵。

邪恶骑士朝天空一指,四周立马像突然关了所有路灯的深夜,变得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了。

一个闪电骤然亮起,照亮了小骑士头盔后面殷红的披风。等到四周可以模模糊糊看清楚的时候,小骑士已经倒在瓢泼大雨中。独角兽趴在地上,它的犄角断成了两截。雨水正在不断带走地面上残留的血迹。

“小骑士,独角兽!”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唯一的左手抽出长剑,毫无章法地朝邪恶骑士挥舞着刺了上去。我边哭边疯狂地进攻,完全不管自己的安危。

5

我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

就当我眼泪流下来的时候,大雨如同被突然拧紧的水龙头般骤然停歇了。乌云虽未散去,可那背后的阳光已经开始闪烁。

邪恶骑士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盲目又慌乱地进攻。而我即使近在咫尺都无法伤害到他分毫。

我沮丧又无助地瘫坐在了地上。邪恶骑士沉重头盔后透射出的目光依旧是冷冰冰的灰色调。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缓缓地摘下头盔……

让我更加惊讶的是邪恶骑士的头盔摘下来的那一瞬间,躲在沉重头盔后面的竟然是——我的那张脸。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溃,我渴望快点回去,回到现实世界,让我有时间思考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在你的心里。”独角兽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你创造出小骑士的那一天,他就找到我。他说你是我们的主人,尽管你故意不给他画上靴子,不给我画上好看的鬃毛。他说要到你内心那个荒凉的世界中去寻找解救你的答案。”

独角兽说得没错,我的内心是绝望荒芜的。再也看不到一丁点阳光。

那次事故之后,我就变得沉默寡言,内心和这个现实世界对立起来。我恨那次意外,甚至痛恨周围的一切。

我身体上的残缺反映到画中形成了一个个奇怪的形象。不管是没有靴子的小骑士、没有鬃毛的独角兽,还是没有尾巴的大狮子……所有的角色都需要和我一样不完整。

因为在那次车祸中,我失去了右手。

“现在我和小骑士都找到了答案。”独角兽再一次趴下身子。“小骑士虽然再也不能和我并肩战斗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很开心用生命捍卫了骑士的荣誉,并完成了心愿。其实,你需要打败的只有你自己……”

“帮帮我。”独角兽好看的大眼睛里流露着渴求和期盼。

我完全读懂了独角兽的心,毕竟它现在也在我的心里。

我走过去,心情沉重地抱起小骑士软绵绵的身体轻轻地放在了独角兽的背上。

独角兽起身,原地踏了几下。它的身体两侧伸出两片巨大的白色羽翼,迎着乌云背后射出的万道金光冲了上去。

我记起来了,我曾经给独角兽画上巨大的翅膀,可后来狠心地给它抹去了。

那些眼泪人也都兴奋地欢呼着,等待迎接太阳的光芒。我目送着小骑士和独角兽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一道金光里。

在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刻,我急切地想要去画架上再一次修复、拯救我的小骑士。可我才发现那张纸经过我数次的揉捏、涂抹,已经破损到无法再进行画作。

我用唯一的左手把那张残缺的画纸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装进了床头的小盒子里。那是保存最珍贵东西的地方。还有,我决心把这些年未完成的画作统统找出来,一幅幅认真地把它们重新完美地呈现出来。

熟悉的饭菜香味又飘了进来。

“谢谢。”我坐在饭桌前,像小骑士一样勇敢地使劲仰起头。

已经多久没有和爸爸妈妈说话了呢?我避开他们噙着泪花的双眼,低下头使劲扒了几口饭。

“你需要打败的只有你自己。”独角兽在我心上留下的这句话反复地回荡着。

我心里感觉热乎乎的,我想心里的那块冰疙瘩也一定开始悄悄融化了吧?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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