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期,青年科幻作家、编剧,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合办文学创作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华文化促进会会员,APEA亚太青年领袖。作品发表于《科幻世界》《银河边缘》《科幻立方》《青年作家》《北京文学》《长江文艺》《文艺报》等刊物,多次入选《中国年度科幻小说》选集。曾获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百花文学奖、冷湖科幻文学奖、中国校园文学年度奖、咪咕文学盛典年度作者奖等。出版有《灵魂游舞者》《神的一亿次停留》《失语者》《永恒辩》等作品。
段子期:科幻给了我更远阔的世界
(本期访谈主持人:陈泰湧)
上游文化:为什么会选择要写科幻小说?创作背后有怎样的故事?
段子期:本科毕业后几年,突然觉得应该创造一些属于自己的作品,最开始写的是科幻剧本,纯属练手。因为从小喜欢看奇幻科幻类的电影,超越现实之上的幻想世界对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我希望自己不是一个麻瓜,所以竭力想融入他们的冒险之中——小时候爱看的《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诸神之战》,后来的《X-战警》《人工智能》《盗梦空间》《星际穿越》等等,发现我们的世界远比现在的更加远阔。
在创作之初,便想要走幻想类文学的方向,用故事一点点去撑开自己的想象力。我的处女作剧本很荣幸获得中国新编剧大赛的冠军,这个比赛不仅要提交完整的剧本,还要在现场进行剧本阐述,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几百人面前演讲,那时不会想到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大的舞台。
后来,我慢慢深入到科幻文学,被许多作家的作品深深地震撼,刘慈欣、阿西莫夫、阿瑟·克拉克、菲利普·迪克等,《三体》,甚至觉得每一个人类都应该去看这些经典科幻。目前自己的写作基本上都是科幻类型的故事。科幻对我而言,发挥空间大一点,因为不用完全贴合现实,最开始可以天马行空的推想,然后去寻找合适的故事和逻辑,这个过程很好玩。
上游文化:你是如何定义“科幻”的?
段子期:科幻是高维的智慧,虽然我们活在三维世界,科幻却在某种程度上让我们更加接近高维的世界。
科幻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展现无限的时间、无限的空间、宇宙的图景、人类的命运,可以挣脱现实的重力,也能以更加极致的方式去剖析现实;科幻用悲悯超脱的精神,展现不一样的生命形式,及其处境的无数种可能性,让人类感知到宇宙浩瀚、时空流转;科幻用先锋超前的视野,展现创新科技带来的挑战,以及人类对其憧憬或是疑虑的态度,互相驯服的暧昧关系;科幻用超然不凡的魅性,展现天人合一的哲思、万物众生的灵机,以及宇宙玄妙的诗性。
这是科幻的伟大之处。
有个说法是,主流文学是描写上帝创造的世界,而科幻文学是像上帝一样创造世界,再描述它。科幻可以是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它能与各种文学风格流派相融合,可以成为许多创作方法的集约者。从思想到理论,科幻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所在。
如果作家被称为醒世者,科幻作家就更是了。
上游文化:你刚刚提到“主流文学是描写上帝创造的世界,而科幻文学是像上帝一样创造世界”,这句话将“科幻文学”和“主流文学”进行了对比和对立,其后又谈到“与各种文学流派相融合”,是“集约者”,这是否矛盾?
段子期:我认为这句话并不是对立,而只是指出两者创作方法和思考路径的不同,主流文学依据深刻的现实而来,尽最大可能去还原现实、塑造现实;幻想文学则需要另外创立全新的规则、法度,当然科幻也不会脱离现实,而是在某种设定和世界观之下,去呈现不同的现实。
为什么说科幻是能够跟其他文学流派相融合的?是因为科幻的本质决定了这一点,它不仅能够超越现实层面,而且还能回过头来呼应现实、隐喻现实。例如《沙丘》中的种种设定、政治制度、角色派别,想必读者很容易能在其中看到对历史或当下现状的影射。例如《乡村教师》,对乡村现实的描写同样深入骨髓,让读者看到那个年代的蒙昧与落后,同时也看到希望的存在,科学知识始终有人传承下去,在故事中插入的科幻设定,会令批判与歌颂的力度更显深刻。
所以,科幻文学与不同风格、不同类型的文学样式之间完全能够相融,科幻就像是一个神奇的buff,叠加上去会产生新的化学反应,并不矛盾。
上游文化:文学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段子期:前段时间,跟我的朋友聊过这个话题,我们都同样热爱文学,靠文学实现自己的价值。很多人都说“是文学拯救了我”,可是,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文学并不是那么神圣的存在,真正神圣的不是文学,而是文学背后或之上的东西,是人、是世界、是宇宙、是本源。它对我而言,暂且是一种表达的工具,是一种与众生沟通的方式,是一门美妙的艺术,是一扇门。
很多时候,我会为文学本身而感到震撼、感动、治愈,感受到其他艺术形式不可替代的美,让人俯首称臣,让人甘心臣服。还有些时候,我感觉文学像我的朋友、导师,陪我度过无聊庸常的时光,指引我去发现生活里的宏大和细微。
上游文化:文学不是拯救,文学是一种表达和沟通,能给我们详细讲讲吗?
段子期:我个人而言,我们是靠文学背后的思想和精神力量而拯救,思想和精神有很多传达方式,文学只是其中一种,它帮助思想的表达,帮助精神的传递,帮助作者与读者间的沟通。有一个故事说,禅师左手指月,他想让我们看见的是月亮,而不只是指向月亮的手指。
上游文化:你的作品中有好几篇都是书写重庆的,那就谈谈重庆对你创作的影响吧?
段子期:大多数作家都愿意写自己熟悉的地方,我虽然不是出生在重庆,但在重庆生活也超过二十年了,叫家乡是没错的。一直以来,我的感觉重庆有个性、很年轻,开放包容,人们的生活态度有一种独特的松弛感,是一座很受欢迎的网红城市。但是,重庆的文化环境、文化氛围还是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其实重庆有自己独有的条件和优势,跟科幻一定会产生非常棒的化学反应。重庆的8D魔幻地形不仅给人带来视觉上的冲击,同时也像是一种复杂的故事结构,层叠、反复、回旋、对照,将这些特点都融进小说中,算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我最开始写重庆,只是单纯地想要将重庆和科幻结合起来,完成自己的一个愿望,后来《重庆提喻法》获得了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短篇小说银奖,颁奖礼就在重庆举办,回想起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我的好几篇小说都将重庆作为背景,算是给家乡写情书了。
当然,我不只写过重庆,也写过香港、上海、珠海、川西、云南,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文化、风格,香港X电影、云南X玫瑰花、川西X寺庙……不同的文化语境跟科幻的碰撞会很有意思。
上游文化:在收集素材的时候,某些科技元素是依靠想象,还是基于现实?
段子期:在创作的时候,有一些技术是现实中存在的,然后在那个基础之上,再增加一些想象的成分,比如,我写到过一个技术叫“阿赖耶系统”——脑成像再造系统,可以将脑中形成的画面再现,甚至重新拼凑、编辑,形成一段新的影像,再输送回大脑之中,就像是做电影特效一样,小说《深夜加油站遇见苏格拉底》和《猫在犯罪现场》中,都有提到这种技术。它可能会符合一些脑科学的理论,我只是顺道往前做了一些推演。
还有一些技术,是现实中暂时找不到依据的,如果情节上需要,也会进行一些相应的解释。尽管是想象,只要不太离谱,能做到逻辑自洽,都是可以放在小说里的。相信很多科幻作家都会有类似的构思过程,像阿西莫夫、阿瑟·克拉克这样的大神,他们的创意甚至能够预言未来的科技发展走向。
上游文化:你的作品当中为什么会把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放得如此之重?能谈谈创意过程吗?
段子期:我非常希望能把中国元素融入科幻之中,东方文化其实有大智慧,很适合去延展。
我甚至还写过一个跟针灸有关的古风科幻《天启》,针灸的原理是同时扎几个穴位,能治疗某一种病症。人体有300多个穴位,扎某几个穴位,能对应某一处脏器的病症,这其实是一道数学题。那人体可能出现几十、上百种不同的疾病,如果用针灸术治疗,相当于需要300多个数字的重新排列组合,结果有无限种可能,但要治好指定的那种病,只有一种穴位的组合才是正确答案。这样推算下去,需要上亿次实验,光靠人脑,是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海量计算的。而且在古代,没有计算机,数学这门学科的发展也停留在非常初级的阶段。那古代的医生是怎么发明针灸,又如何找到规律的,这样想想,也许可以跟科幻结合。
还有一个短篇《乌有乡》,故事内核是一种“桃花源”式的创想,一个古典的中式乌托邦。从故事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貌似很原始、传统的世外桃源,人与人之间关系融洽,没有纷争,有很高的道德标准,是一个天人合一的世界。但这样的世界却是由程序掌控的,是为了避免战争,为了延续人类文明,才将机械、引擎、网络隐藏在“桃花源”之下。看上去很讽刺,但实际上,其实是一种反推、反演,如果,我们的世界本就如此,那还需要程序来插手吗?我们内心深处,至少是我自己,会渴望一种自然的世界。但有的时候也会很矛盾啦,一方面想要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一方面又很担心科技会扭曲很多东西,我相信这个问题是存在的。
上游文化:你有几篇作品都将“电影”作为故事元素,你是如何构思的?
段子期:是的,《永恒辩》《香港制造》都是如此。《永恒辩》这篇作品首先是因为这个特别的名字,我很多时候都会因为突然想到的一个名字,而开始去构思一个与之相关的小说。《永恒辩》这几个字来自博尔赫斯,是他一本书里面某一页一个不起眼的注脚,只是注脚而已,其余没有任何地方再提到过,也没有相关解释。我当时看到,单纯觉得这几个字很有意思,高级、哲学又有科幻感,寓意颇多,像一个既定的概念,又像是一个场景,神神秘秘的,拿来当小说名怎么样?不错。于是就想着要写一个怎样的科幻故事来配这个名字。后来想到,不如当做一个虚构的电影名如何,虚构的虚构,故事的故事,正好,很博尔赫斯。另外,《永恒辩》这本新书很快就会跟大家见面。
《香港制造》则是为了致敬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不得不说,港片渐渐式微。所以我虚构了一个电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的设定,只有一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影院从业者、一位母亲还记得所有的电影,她跟儿子讲述电影,儿子将这些过去的电影口述给大家听,这成了唯一一种保存电影的方式。
上游文化:你作为女性作家,但笔下的叙述者常常被设置为男性视角,为什么会这样设计?
段子期:我跟不少女作家朋友谈过这个话题,她们同样喜欢写男性视角,用一种“他者”的眼光来切入,也是蛮有趣的体验。或者说,我们想要在小说中去体验不同的人生,作者不一定需要在现实和创作中保持身份的一致,有些反差也挺好玩的。当然,我现在的创作也会有一些女性主义的表达,不是为了迎合潮流,只是认为很有必要。
其实很多男作家也会更偏向女性视角,比如苏童老师写女性,可能比很多女作家写得还要好。小说视角的选择可能跟故事的内核有关,作者也许并没有刻意去设计,只是顺其自然,让故事本身来进行选择。
上游文化:你的读者主要是哪些年龄段的群体?你和读者之间有没有一些特别的故事?
段子期:读者中除了对科幻关注比较多的科幻迷之外,可能还有一些纯文学的读者,90后、学生可能会更多一些吧,我今年还会出一本少儿科幻长篇,以后也许能有一些小读者。很感谢他们愿意花时间阅读我的作品,有读者在微博给我私信,针对小说的细节内容问一些问题,或者只是单纯表达喜欢和鼓励,我真的非常感动。
曾经还有一位特别专业的读者,昵称叫南瓜,为《重庆提喻法》写了一篇深度解读,小说才1万6千字,他的解读就写了8000字,特别认真而且相当专业,深度剖析了文章里的细节逻辑,还推测我在整个写作过程中的思路,非常敬佩。我感觉像遇到了珍贵的知己,完全说出了我的心声,很感恩。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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