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报消息,蝉即知了,眼下伏天的蝉俗称“三伏蝉”,先秦多称蜩(tiáo),秋天之蝉则称为螀(jiāng),即所谓“寒蝉”。体形大的蝉叫蝒(mián),体形小的蝉叫螗(táng)。北方的蝉,叫蝘(yǎn),又谓胡蜩。因蝉与猴一样擅攀树,民间又有“蛣蟟猴”、“蝉猴”等称呼。蝉为什么会有如此丰富的叫法?这与影响古人生活的“蝉文化”密切相关。
最早的“蝉”字什么样?
郭沫若《殷契粹编考释》:“象蝉形,故称蝉,假为蝉祭”
蝉的本义是“善鸣之虫”,鸣蝉是阴历五月中最重要的物候现象。《诗经》中已有多首诗提到蝉,如《七月》:“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荡》:“如蜩如螗 如沸如羹”;《小弁》:“菀彼柳斯,鸣蜩嘒嘒”。因为鸣蝉现象很有规律,古人将其定为夏至节气“三候”之第二候,即“蝉始鸣”,另外两候是“鹿角解”、“半夏生”。
作为一种重要的物候现象,蝉在早期中国人的生活中影响很大。在从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辞四期“粹编”1536版上,有这两句甲骨文卜辞:
里面皆出现了这个字:
甲骨文“蝉”
这是什么字?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称“所象形不明”,但结合上下文,“疑为祭品”。郭沫若则认为这是“蝉”字。他在《殷契粹编考释》中称:“象蝉形,故称蝉,假为蝉祭。”依郭沫若的观点,这两句卜辞的意思就是“叀(zhuān)癸用蝉”和“叀甲用蝉”。如果郭沫若的观点无误,即可以推断殷商人已将蝉当美味了。但也有学者认为,这里的“蝉”不是用来当祭品的大自然中的蝉,而是人工制作的随葬蝉状物品,从殷墟上已考古出土了玉石质地的蝉,可佐证这种推测。
郭沫若的观点为学术界所普遍接受,但有的甲骨文学者认为是“蜩”字,金祥恒《续甲骨文编》即释这个字为“蜩”字。虽然“蜩”与“蝉”不是一个字,但却是同样的东西——知了。
值得一提的是,现代“蝉”字右边之“单”字,在甲骨卜辞中也已发现,且有好几种写法,如:
学术界一般认为,这是一种捕猎工具,用绳索绑上石块,与弹弓的攻击原理一样。但联系先秦时即已流行、在长杆头放置黏丸(或网罩)捕蝉的现象,甲骨文“单”字倒颇似捕蝉工具。据《庄子·达生》,孔子当年曾在南方楚国境内亲眼看到一驼背老人用这种方法捕蝉。
《甲骨文字典》释“蝉”字
“蝉”与“夏”是什么关系?
叶玉森《殷墟书契前编集释》:“疑卜辞假蝉为夏,蝉乃最著之夏虫”
可以说,蝉是盛夏之魂,从文字学的角度看,“夏”字确因蝉而生,但与“蝉”字不一样,甲骨文“夏”字一直没有定论,有许多疑似“夏”字,如:
这些字都是头上长角、身有羽翼、身下复有虫足形,象什么?有不少甲骨文研究学者认为是蝉。民国学者叶玉森在《殷墟书契前编集释》中称:“緌首翼足,与蝉逼肖,疑卜辞假蝉为夏,蝉乃最著之夏虫,闻其声即知为夏矣。”
所谓“假蝉为夏”,就是用蝉的形象来代表“夏”字,这里点出了“夏”字与“蝉”字之间的特殊关系。在此“假蝉为夏”说法的基础上,有学者对中国最早朝代——夏朝之得名作出了新的解读。
夏朝为什么定国号为“夏”?在甲骨卜辞发现以前有各种不同的说法。唐朝学者张守节认为,“夏”是因为大禹受封于阳翟,为“夏伯”后得名。也有学者称“夏之为名,实因夏水而得”……在甲骨卜辞发现以后,现代学者便根据“假蝉为夏”现象,对夏朝国号的由来进行了重新解读:禹将王位转给儿子启,启在确定国号时使用母亲所属部落图腾蝉为国号,“假蝉为夏”,这就是夏朝国号的来历。
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之前夏的图腾是“蛇”、“猴”等说法就不成立了。众所周知,在夏朝之后,“夏”字就有“中国之人也”的说法,代表着汉族、中国的“夏族”、“华夏”等名词也相继出现。可见,如果不是“假蝉为夏”,那“华族”、“华夏”等概念可能也就不复存在了。
“假蝉为夏”其实反映的是一种“崇蝉”心理。在古人的眼里,蝉是一种灵物,蝉从土中来,最后再归入土中,过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后,又出土羽化,如此周而复始,古人认为是“生生不息,绵延不绝”。启“假蝉为夏”,正是希望自己建立起的世袭制朝代如蝉一样“不死”,世代永存。
当然,对于“假蝉为夏”的观点也有不少持异议者。有的认为疑似“夏”字形是“蝗”字,如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即称:“形象蝗形,为蝗之初文”;也有学者认为是“秋虫”,借为“秋”字;还有的认为是蟋蟀、螳螂、蝴蝶、鳖虫、蜗牛、翟鸟等。但不论怎么解释都难以排除或否定“假蝉为夏”的说法。
甲骨文卜辞中发现的三种疑似“夏”字,古文字学者释为“蝉”形
古人为什么“崇蝉”?
《史记》:“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
从史料所记和现代考古发现来看,古人的“崇蝉”情结非常浓厚。这是为什么?《史记·屈原列传》或许给出了答案:“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其中的“蝉蜕”一词,又称“蜕变”,成为“脱胎换骨、精神升华”的一种象征。
古人为蝉这种出淤泥而不染、与荷花一样圣洁的品质所深深地折服。西晋文学家陆机在其著名的《寒蝉赋序》中,称赞蝉有“五德”,即文、清、廉、俭、信,将蝉喻为君子:“夫头上有緌,则其文也;含气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享,则其廉也;处不巢居,则其俭也;应侯守节,则其信也;加一冠冕,取其容也。君子则其操,可以事君,可以立身,岂非至德之虫哉。”而蝉能上天入地,神通广大,在不明真相的古人看来,似有神灵附身。在这种“崇蝉”情结下,蝉便以各种文化现象出现于古人的生活中,最流行的是佩戴蝉状挂件。
战国时期的玉含蝉
早在新石器时代已出现了玉蝉。1989年在内蒙古林西县境内“兴隆洼文化”遗址上,曾出土了距今约8000年、属于新石器时代中期的玉蝉,这样的玉蝉在辽西红山文化遗址、浙江良渚文化遗址等许多古遗址上都曾出土过。这些早期玉蝉形制古朴,线条简单,但器身都有穿孔,明显是供人们佩戴的。
蝉文化在汉朝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玉蝉做得更精致好看,蝉翼上脉纹纤细秀丽,造型生动。玉雕工艺中的所谓“汉八刀”就是这一时期出现的,主要特征是线条简单、粗犷有力、刀刀见锋。
这一时期,古人已不再满足于生前佩戴玉蝉,死后要口“含蝉”。在死者嘴里塞东西的风俗出现于先秦,叫“含殓”,所含之物称为“含口”,也称“口头实”。据唐杜佑《通典》,周制,“天子、诸侯饭粱含璧,卿大夫饭稷含珠,士饭稻含贝。”到汉代普遍流行起“口含蝉”,就是因为蝉的“转世超生”意象,寄托了生者希望死者不朽、获得新生的良好祈愿。
与此同时,佩戴玉蝉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以蝉装饰的帽子称“蝉冠”,是身份的象征。腰间佩蝉,叫“腰缠万贯”;胸挂玉蝉,称为“一鸣惊人”。
商代松石蝉形坠(江西新干商墓出土)
古人是如何理解“鸣蝉”的?
《帝京景物略》:“三伏鸣者,声躁以急,如曰伏天、伏天”
在古代蝉文化中,最深刻的地方是对“鸣蝉”的观察和理解,从蝉的不同鸣叫声中,理解出了不同的意境。明代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中,有一段关于鸣蝉的文字:“三伏鸣者,声躁以急,如曰伏天、伏天;入秋而凉,鸣则凄短,如曰秋凉、秋凉。取者以胶首竿承焉,惊而飞也,鸣则攸然;其粘也,鸣切切,如曰吱吱;入乎手而握之,鸣悲有求,如曰施施。”
唐代诗人虞世南从这种蝉鸣中听出了一个人名声的重要,他的《蝉》诗云:“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宋代词人王沂孙则听出了悲伤, 他的《齐天乐·蝉》词称:“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余音更苦!甚独抱清商,顿成凄楚。”而柳永更是借寒蝉道尽了离愁别绪,他在《雨霖铃》中称:“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古人的咏蝉诗多托物言志,富有哲理,南朝诗人王籍的《入若耶溪》是这类诗中的名篇之一:“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王籍从鸣蝉噪声中感受出了夏之静美,升华到了“禅境”,这乃是“禅悟”——此时的“蝉”与“禅”达到了殊途同归之妙。
值得关注的是,古人并不都认为蝉是品德高尚的化身,如唐代诗人陆龟蒙便认为蝉趋炎附势,其《蝉》诗称:“只凭风作使,全仰柳为都;一腹清何甚,双翎薄更无。”
明代《补遗雷公炮制便览》插图,屋外有两个蝉猴蜕变留下的完整蝉衣
(原标题:古人为何用“蝉”代表“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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