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人家,举凡富户,大都雇佣练武之人保护私人财产与生命安全,谓之护院。
护院者受雇于人,必当尽心尽力,但若要护住宅院,依靠的不仅是武力,还需“瓢把子”的关照。换言之,江湖并非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护院者大多出身镖局,他们常年行走江湖,与绿林中的各路朋友都有交情,阅历深,功夫好,富贵人家将其聘请到家中,给予十分优厚的待遇,使其不必再受跋山涉水的奔波之苦,只需看好宅院,确保主家太平,就算完成了本职工作,没有给练武人丢脸。
依照江湖切口,护院被称为“支杆挂子”,越是钱多的人家,聘请的护院人数就越多,反之得到的安全保障就越大。护院之中也分等级,小护院要听大护院的指挥,白天一般无事,护院睡足了觉,养精蓄锐之后,由大护院带着练武。
到了晚上,吃饱喝足,收拾停当,全部把家巴什儿带好,跟着大护院先把整个宅院巡视一匝,然后锁好院门,在一间专门供护院遮风避雨的大屋中沏好茶水,喝着茶嗑着瓜子,度过漫长的一夜。
每隔一段时间,大护院就会派人到院中巡视,尤其是四更到五更之间,就越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这个时段正是睡眠最沉的时候,也正是道上的朋友出没最勤的时候,因此需格外谨慎,倘若主家有闪失,护院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不但会丢了饭碗,有时候还要吃官司,最关键的一点,给练武人丢了脸。
说到这里,就要说说江湖中的人情世故了。那时候混迹江湖道的朋友大都比较守规矩,到某大户的家中行窃之时,会故意制造声响让护院知道,以示自己仗义。否则,按照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让同道知道了会被耻笑。因此,侠盗飞贼选中某个大户人家,准备动手之前,会采用“投石问路”的方式,故意向院中丢一块瓦片或一颗石子,目的就是为了让护院知道“有朋自远方来”,江湖道管这一招叫做“升点”。
倘若“投石问路”之后,迟迟不见护院出来,那么就不用再给面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倘若有护院出来,就不能动手了,需要先听护院“盘道”。
护院听到动静出屋之后,不必探查投石问路者在什么地方隐藏着,只需高声说一套江湖上的行话就行,这些行话千奇百怪,但只要在江湖上行走的爷们儿,仅凭一耳就能听出什么意思。
比方说,护院高声道:“塌笼上登云换影、月下无踪的朋友,不必风吹草动,有支杆挂子在窑,只可远求,不可近取,兄弟谢了。”
此番行话一出口,倘若对方知趣,便会立即走人。倘若是个硬茬子,那么护院就不能再客气了,就必须要以威胁的口气告诉对方:“朋友,若没事,就请塌笼内啃个牙淋,碰碰盘,过过簧!”
这番话的意思是明着告诉对手,咱们都是练武之人,拜的是一个祖师爷,你要是给面子,咱们好说好散,你不给面子,那就请下来喝碗茶,咱们面对面唠叨唠叨。
盗贼也是为了混口饭吃,犯不上为难护院,真要动起手,谁胜谁负很难说。多数时候,盗贼会留下几句江湖行话之后,给个面子转身走人。
这时候护院就会说:“朋友顺风而去,咱们浑天不见,青天见。牙淋窑狼,啃吃窑,再碰盘。”
这番话的意思是告诉盗贼,白天的时候,咱们在茶馆也好,酒楼也罢,咱们见个面儿,兄弟我当面答谢。
天亮之后,大护院言出必行,身上带着金银,独自前往一家上好的馆子,找一张八仙桌坐下,让跑堂的伙计只留一个杯子、一张凳子,其余的杯子、凳子全拿走。大护院喝着茶耐心地等待,不用等多久,就会有人坐在对面。
大护院尽管不认识坐在对面的人,但也会立即起身抱拳施礼,道一声辛苦。那人自然还礼,然后大护院为其斟茶,喝过三杯茶后,倘若对方不走,那就说明愿意交朋友。大护院就会立即喊上酒菜,两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这就算交下了朋友。
吃饱喝足,大护院需先行付账,然后将提前预备好的“心意”奉上,对方也不推辞,接过来道声谢,不再多言,转身就走。自此后,这个盗贼不但不会再去行窃,倘若知道道上的某个朋友要去,还会阻止或提前报信。但倘若这个盗贼摊上什么事儿,大护院也要设法营救,这就叫江湖交情。
如此一来,护院就减少了很多麻烦,两家都能混口饭吃,井水不犯河水,犯不上非要整出死过节儿。
当然,不是所有的盗贼都按套路出牌,也有那种“吃生米”的棱子,来了之后也不“升点”,被护院发现后,护院即便盘道,他也不给护院面子,反问护院:“支的哪根杆,靠的哪座山。”
护院一般会说:“支的是祖师爷的杆,靠的是朋友义气重如山。朋友,祖师爷留下这饭碗,您老都吃遍了,就把这块站脚立足的地儿让给师弟吧。”
护院说了软话,倘若盗贼仍不肯罢休,那么护院就只能来硬的了:“朋友,你不重义,就别怪支杆不仁,你要不扯,鼓了盘儿,寸步难行,祖师爷留下话,越埝有青龙,切埝有猛虎,阳埝有高山,密埝有大水,你要是飞冷子,飞片子,让我的青子青着,花条子滑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话就是为了警告对方,你既然不给我们护院的留口饭,我们也不必给你留饭吃,你用阴招也好,损招也罢,倘若被我一刀剁了,一枪戳了,你可别怪我手下没留情。
把话说到这份上,基本上不会再有争端。但万一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劣货,任你磨破嘴皮子他也不给面子,那么就只能动手了。
护院凭借本事吃饭,倘若技高一筹,赢了对手,也仅仅是点到为止,放对方一条生路,将来朋友好相见。倘若对手赢了,那么护院的就只能改行不干了,名声也已经臭了,也就不会再有人雇佣。
由此可见,护院这饭碗实在不好吃。似侠义小说中董海川,杨露禅这种给人看家护院之时没有敌手的高人,实在少之又少,真正吃这饭碗的好汉,不但要看主家的脸色,还要看盗贼的脸色。说白了,无非是左右逢源,武艺放一边,人情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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