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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火锅城》丨黄济人:天凉好个秋
2024-07-20 06:32:56 来源: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天凉好个秋

文/黄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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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音747飞机从云端降落在重庆江北机场跑道的一刹那,薛米丽竟有了外星人误坠凡尘的感觉。在这种扑朔迷离翻肠倒肚以至要死不活的感觉中,她发现嘉陵江实在不如伏尔加河波澜壮阔,大田湾也实在不如红场气势磅礴,偌大一个重庆城,不过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罢了。

然而,接近打烊时分,当她回到太空火锅城,端坐在门扉虚掩的公关经理办公室里,又闻到那股浓烈得足以刺激浑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的气味时,她才蓦地回过神来,一把抓起话筒,迫不及待地通了电话:

“野狼吗?我回来了!刚刚下飞机。喂,我说,我们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都到体育馆看海豚表演去了呀。俞生说这是最后一场,提前下班也是要去的。”野狼斜倚在厨房的冰柜上,眯起眼睛说道,“薛小姐有所不知,那海豚有一只是公的,有一只是母的。于是,我在想现在留在‘太空火锅城’的,不也是两只海豚么!哈,你要不要我赶快去把大门关上?”

薛米丽冲着话筒吼道:

“你先把你的臭嘴巴关上再说!现在你休想下班,马上有人来这里陪我吃火锅。”

“又是哪个嘛?”野狼没好气地问。

“鬼晓得他是哪个。飞机上才认识的——”薛米丽的语气缓和下来,“我座位旁边是个老头儿。如果他不扭过脸来跟我说话,也许他有可能成为一个可爱的老头儿。然而,算我倒霉,我终于看见他的酒糟鼻子了!天啦,任何事物都启发不了我的智慧,可是他的鼻子引起了我的联想。想到啥子?唉,我居然想到了我最喜欢吃的草莓……”

野狼扑嗤笑道:“吓死王三的妈!哪天我看见你吃草莓,就说你在啃那老头儿的鼻子。”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那老头儿是吓了我一跳。作为回报,我也要吓他一跳。”薛米丽的嘴翘得如同鸡屁股一般,“哼,他不是问我在哪里上班么,那好,我就说我长期在区级机关任职,开先在区委,以后在区府,现在的办公地点设在区人大!”

野狼点头称是:“这下那老头儿就不敢打你的主意了。”

“真是冤家路窄,他是市个体劳动者协会的一个干部。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他正好是我们太空火锅城的顶头上司哩!”

薛米丽急得站起身来:

“而且,你说怪不怪,他一听我在区人大上班,两只眼睛顿时喷射出希望的火花来。他说他一定要请我吃火锅,下了飞机回家跟老婆请个假就来,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野狼警告薛米丽:“好吃女人要上当,你居然就答应他了?”

“答应,当然要答应。”薛米丽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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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米丽接着告诉野狼说:“他问我重庆哪家火锅最好,我说首推‘太空火锅城’,而且不是这家我便不去。老头儿一听鼻子都变硬了,结结巴巴地说啥子俞总经理他认得,恐怕碰见了不太好。我说俞总经理又不是我男人,你怕他作甚?老头儿这才说,也好,也好,我们择个僻静的雅座就是。”

野狼瓮声瓮气地道:“这件事情我听起来怎么觉得怪糟糟的?”

“不怪糟糟的我能答应他?”薛米丽正欲放下话筒,忽地惊呼呐喊道:“他来了!就是站在大厅门口转来转去的那个酒糟鼻子……”

野狼上得楼来,先顶了领班古小琴的差事,把老头儿请进如洞似穴的“土星”雅座间,还询问故意姗姗来迟的作为顾客的薛米丽是否需要特别服务。

“你只需给我们端菜送酒就行了。”薛米丽悄声对野狼说。

“行个屁!酒糟鼻子老头儿十有八九是骚老头儿 。”野狼怒目圆睁道,“事情有急时,你就大叫三声,我立即破门而入,把那个丑兮兮的酒糟鼻子掐下来,和着脆生生的兔子耳朵一起烫来吃了。”

话虽如此,野狼却必须遵守“太空火锅城”的规矩,仅能在他被允许的空间里走来走去。闷烟抽了半包,依然不得越雷池一步。

侧耳之际,薛米丽似乎叫了一声。

野狼疾步上前,尔后蹑手蹑脚逼近土星厅窗下,再侧耳时,却是薛米丽和那老头儿正在觥筹交错,猜拳行令,那幅热热火火的情景,竟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野狼心灰意懒地退回厨房,故意把钉有鞋掌的皮鞋在油光水滑的大理石地上踩得吱吱作响。他想靠在冰柜上睡一会儿,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有坨破棉絮卡在了喉管里头。

这坨破棉絮当然不只是一个酒糟鼻子老头儿,还有那个足球教练,那个公司经理,那个出租车司机,那个泥水匠出身的包工头……但凡那些想吃薛米丽这块天鹅肉的每一个癞疙宝,都是太空火锅城调味师不共戴天的死敌。

而这一切,他都是为着俞生。

俞生深深地爱着薛米丽,这是野狼晓得的。正因为他晓得,当人们在谈到啥子事情太不公平的时候,他就想到薛米丽为什么不让俞生和她睡到一个枕头上去。岂止一个枕头,像今晚深更半夜和酒糟鼻子老头儿这样共享一套雅间的机会,薛米丽也不曾赐给俞生哩!

忽然间,野狼的思绪被薛米丽的叫声打断了。待他箭步赶去,确信“太空火锅城”的公关经理已经大叫三声之后,隔着那扇窗户,他竟听见了她的凄凉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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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俞生在江北机场就见着薛米丽的面了。关于她何时返渝以及所乘航班的信息,是她朋友的朋友告诉他的。虽然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机场接她,只不过看见她和酒糟鼻子老头儿走在一起,商量着什么要事,不便打扰从而悄然离去罢了。

翌日上班,俞生刚刚在太空火锅城总经理办公室坐定,门外就响起了急促而愤懑的敲门声 :“关得这样严严实实做什么?金屋藏娇虽是地方,却不是时候呀!”

薛米丽的声音,俞生自然听得出来,可是打开房门,映入他眼帘的除了那对深深的酒窝,还有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的时候,他几乎认不出她来了:“你……”

“我还是我,但是你已经不是你了。”薛米丽扭过纤细的腰身,一屁股坐在俞生对面的沙发上,“怎么样,我有几个公务之外的问题,可以请教你么?”

“恭敬不如从命。”俞生面露惶惑之色。

“那好,听着。”薛米丽劈头盖脸地问:“你已经老大不小了,为啥还不结婚?”

俞生有些哭笑不得:“我连对象都没有找到,你要我和谁结婚呀?”

薛米丽冷笑一声,数着指头道:

“谁人都可以,大学里的校花、医院里的护士、剧团里的演员,以及社会上的那些下贱东西。哼,这样跟你说吧,凡是跨进太空火锅城的女人,都是你瞄准的目标!难怪有关人士透露,我们这里除了有一只野狼,还有一只色狼……”

俞生听到这里,反而安然镇定了:“嗯,你已经谈到了我的作风问题,下面再谈谈我的经济问题吧。比如说,海南倒卖汽车那阵子,我正在海南做生意;深圳股票大跌大甩时分,我正在深圳大买大进;而今第三产业偷税漏税甚嚣尘上之时,我又偏偏在重庆开了家太空火锅城……”

“好一个不打自招!”薛米丽咬牙切齿道。

“这叫做不言而喻。”俞生背靠软垫,眯眼笑道,“不是么?现在要搞臭一个人,只剩下两个法宝:女人和金钱。可是搞臭我有什么用呢?从商场如战场的观点看,你说的那位有关人士极有可能也是一家火锅店的老板,是这样的吗?”

薛米丽小嘴一歪:

“人家不是老板,是干部,恰恰管得到你的市个体劳协的干部!”

“原来是‘酒糟鼻子’。”俞生的口吻是轻蔑的,“他是干部,可是他儿子正好是新开张的‘环球火锅城’的老板达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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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米丽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个达发不就是那个成天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晚上泡舞厅,白天手拿大哥大,专门站在交通要道口中念念有词的家伙么?咳,真正是外国出机器,中国出宝气!‘酒糟鼻子’请我吃的那顿火锅辣不倒我,却差点儿麻倒我了……”

俞生不解其意,正欲问话。但见大堂领班素芳冲刺般地跑上楼来。由于惯性作用,她的双腿站住了,可是那饱满的胸部还在颤动:

“俞总,哦,薛姐也回来了。你们现在随我上趟街好不好?街上贴了好几张大字报,我刚才路过那里的时候看见的,大字报上面,还有俞总的名字呢!”

素芳毕竟是乡下人,她把区人大公布的换届选举区人大代表候选名单当作大字报了。而且,她不曾注意到,和太空火锅城总经理的名字并排在一起的,还有环球火锅城老板的名字。

薛米丽却是明白人。昨天深夜,当她以冒充的区人大干部的身份被“酒糟鼻子”盛情款待的时候,通过她的千般媚态万般柔情,终于使那老头儿吐露出来自官方的机密。“市个体劳协推荐了两个候选人——”‘酒糟鼻子’贴着她的耳朵说,“你晓得的,这是差额选举,实际当选的代表名额只有一个……”

此时此刻,闹市街头,薛米丽却踮起脚尖把她的樱桃小嘴贴着俞生的耳朵:“我就是不得选你!”“恰恰相反,我决定投自己一票。”俞生坦诚相告,“要晓得,这也是一种竞争机制哩……”

薛米丽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在迎接星球大战,原来你在清扫我们这个不太卫生的生存空间,原来……”

“原来我就爱你,直到现在。”俞生转过话题,轻轻拍着薛米丽的肩头,“我倒想请教你一个问题,那就是,昨晚你为啥子要哭,而且把眼睛都哭肿了呢?”

薛米丽猛一抬头:“因为我爱别人,怎么也爱不起来,可是我恨你,一下子就恨起来了,恨得全身哆嗦,恨得背心发冷……”

俞生紧紧贴着偎依在自己怀抱里的薛米丽,喃喃自语道:“那是凉快,傻丫头,天凉好个秋哩……”

(作者简介:黄济人,重庆市作协原主席。)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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