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浩月 > 正文
推荐丨冯茜:鹿背上的少女(组诗)
2024-10-01 06:34:09 来源:诗刊

鹿背上的少女(组诗)

文/冯茜

驯鹿营

在漠河,星辰是被大雪救回的

其中一些星屑落在北地

就是鹿群

早起的驯鹿人瓦连,看到一丛丛鹿茸

被清晨的光圈锁定

并轻轻晃动

站起身的那只,顶走了夜空

可它并非领袖

它,只是一个好奇的孩子

移动身子的时候,我觉得

它的轻盈胜过了鹰羽

令我的思想在此刻完全无用

只有瓦连走过来时,它们才会重回

这个被确证的人间

并纷纷昂头,从神变回鹿

把黄昏烧成草木灰

从昨晚开始火烧黄昏,和白桦

有时烧出极光来

想一想,它们就全是草木灰

花不光的火焰

被我藏在胸口

今晨起来,我浑身通透

不灭的火星引燃了漠河的晨曦

那只名叫“奥伦”的驯鹿

刚被旭日的利刃

割走鹿茸。于是霞彩

铺满了漠河的上空

我取出草木灰,敷在它的伤口上

那是月光的骨灰

让它消毒,止血,止疼,结痂

长出新的角质来

瓦连说:鹿的眼里从来没有坏人

并把身体的一部分

赐给我们

仿佛听懂了两种语言

唱民歌“扎恩达勒格”,说鄂温克语

小鹿低眉顺眼

仿佛听懂了

瓦连说汉语,游人说汉语

它们若有所得

仿佛也听懂了

它们是太阳的儿子,或月亮的女儿

从一出生,就懂得

比别人多一些

作为小族群,它们学会了倾听

从不暴躁

时间久了,就成了通灵者

暴雪过后,鹿群集体雪浴

它们是北境

第一批获知天意的孩子

肖良库寻鹿

他呼唤着鹿群,却无回音

雪林太空旷,巨大的共鸣腔

只有惊雷才打得开

雪深深,踩下去像坠落

噗嗤一下就滑向未知

他跪在雪地上,以手齐额

继续呼唤着鹿群

一只雪白的驯鹿来了

它神秘,像是大雪分娩的婴儿

一群驯鹿来了,被阳光

染得金黄,宛如下界的神兽

他起身,又滑了一下

继续跪下去。鹿群停下来

像是收到了突如其来的顶礼

铃铛的合声

铃铛悬在驯鹿脖子上,风吹响它

轻轻的几声

便可把辽阔的雪原唤醒

一群驯鹿的铃铛都响了

它们从白桦林中走出来

在暮色苍茫时回营

它们躺在营地里,铃铛声

渐渐止息

最后一声微响仿佛催眠曲

那渐渐消失的尾音

而夜半雪暴来时,铃铛声骤起

如一场高阶的古典乐

好听到

整座大兴安岭,都在大雪中沦陷

食盐撒在雪地上

食盐撒在雪地上,一种白

遗失在另一种白里

只有驯鹿的嘴唇

往将盐粒找回来

它们都喜欢吃盐,喜欢撒盐的大妈

喜欢盐从瓢里泼出时

那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它们吻着雪地,触雪为盐

饮盐为雪

完全分不清它们带走的

是雪中盐,还是盐中雪

惟有那久久的满足

从优雅的鹿茸上,轻扬起来

失败之鹿

阳光被树叶切成碎片

在驯鹿的角斗场上,均匀摊开

体型高大的失败者倒下了

神态状若小童

它分辨出风向,发着黄昏的低烧

鹿角带血,燃烧着地面

漫长的寒冷降临了

雪粒勾勒着生灵的轮廓

将鹿的眼神,变成两片极薄的冰晶碎片

随着鼻尖微弱的热气

渐渐融化成一丝颤抖的微光

桦树穿着圣者的白袍朝它俯下身来

那米尔的鹿群

用地皮衣点燃的蚊烟

是清晰的路引

迷路的鹿群散漫在神话之中

鄂温克族的瑞兽,用蹄印叙事

踏出无字的封皮

冒着白气的苔藓,覆盖了

那米尔行走的小径

浅草上的破碎声

在小鹿的唇边发出散出

那种弱小,被命运牵走的气息

在风动中一再被确认

南坡的鹿群

来自哪里,又将要归向何处

他似乎知道全部

那些远古的冰雪密码

可以解锁身世

鹿群困守的那一夜

风雪推门而入

他怀揣松针与密函

吟唱着万物初始之歌

落日下的驯鹿

傍晚为雪山送去一顶金冠

你多看的两眼

令挂在鹿角上的落日

晃动不已

银子做的念头散开

落在驯鹿的背上

有一层接近于透明的毛发

在和峰巅争光

犄角仿佛从魔法中生出

除非你把月光当成刀子

才会停止想象力的发育

兽的本性,在最温柔的眼眸里

化作飘渺之物

只有纯净到毫无内容

才能填写了巨大的空洞

小鹿羞涩却不惊慌

它扬起蹄,轻轻踢踏

柔软的唇紧贴冰凉大地

随即甩一甩脖颈

将自身的火焰掷到雪山上

驯鹿的角

驯鹿的角在星光和雨雪中生长

夏季里,它们保持干燥并向前曲伸

直到在某个春天里脱落

那是鹿身体上最坚硬的部分

沟痕遍布,颜色几近烟黑

柔软的鹿茸是襁褓中的孩子

向新而生,复刻着傲骨

新的角,会增加一个分叉

仿佛是时间在不断发育

风雪夜,老族长端坐炉前

影子却静下来

成为冒着青烟的木炭

驯鹿之眼

大岭笼罩在晨曦中

驯鹿的眼里满是液态的黄金

眼神古老

仿佛早在森林之前

就照看着大兴安岭

眼窝深处,桦树皮灰白如骨

苔藓爬满岩石

它们徐徐上山,想看看

晴朗的雪峰怎样睥睨众生

树木、河流和村庄

都覆盖着化不开的白

只有这个鹿群

才能把积雪内的热气吻出来

可我见到的眼睛

正在变得得幽蓝

树枝挂在天空上

让我就觉得有一支无法命名的大笔

正在描摹它们最柔软的身体

驯鹿们渐渐合上眼,关闭瞳孔

生怕惊扰到雪的反光

鹿背上的少女

雪花洒在冬月初一的寂静里

鹿背上的鄂温克少女

是从阿尔山深处撤离的风

她任意驰骋

显然蓄谋已久

嘶鸣声穿梭在云朵和大树之间

远方白狼峰震动,她回头

眼神中森林大面积倾斜

像是要朝着镇子的方向

倒伏下去

大鸟测试着天空的高低

和泪水的深浅

整片的暮色堆在天际线

太美的意境是她的险境

今晚的野狼

在她判断力的边界之外

鹿抬头,用角抵进空旷

它的体内住了四百年的霜雪

从蹄下扬起,肆意的日子又来临了

雪野之中

少女驱赶着一大片阴影朝着黄昏疾驰

雪地鹿影

鹿站在雪地里,影子像盛开的花

冻土之下,藏着嫩绿苔藓

它们被寒冷收走

静贴在雪的反面,描摹鹿的倒影

这使美增加了一倍

阳光正好的上午,一副壁画被冻在地面

像一个悲伤的过失,良久

才随着清晰的鹿鸣斑驳脱落

此时若有大风经过

脱落的碎影,会在鹿蹄下轻晃三次

连同风声一起

被刮到另一片雪地上,重新结晶

木其格和鹿

木其格摊开手

豆饼躺在掌纹中间

鹿用温顺的唇吞嚼着食物

眼睛里闪着蓝水晶的光

雪鸮掠过桦林,树枝摇动

一场小雪落下了

那是昨天雪暴的残部

美得像杏花

木其格不喜欢这种美

她期待一场大风直冲云霄

所有冰雪都随风而去

让北境的最低处露出一片绿地

小鹿会低着头

缓慢地吃着苔藓

碎雪沾满了它的嘴角

落单的鹿

月亮和大地同时出现的时候

一只鹿正踏着溪流前行

在阿尔山

造物者在虚空中另设了许多山谷

鹿群在其中一闪而过

落单的鹿

只能用鹿茸顶着其中一个山谷

缓慢前行

它停了停,视线低垂

良久,才从阴影中起身

嘴里咀嚼着苔藓

仿佛唯有这静默的食物

才能让心脏瞬间收紧

它再次出发

一串鹿铃声在浓稠的夜雾里响起

这铜质的打击乐

加重了森林的孤独

鹿命

哈克衔着转青的苔藓

跑进坚硬森林

它踏过零星的冰雪,用唇齿

探知大地的布局

化雪的第三日,红云是最后的火焰

哈克在小径上缓缓走着

族群越来越小了,它的旷野却越来越大

不慎消失的同伴

再也寻不回来

仿佛它们有更为辽阔的去处

只是不愿意告诉哈克

怎么才能成为永恒

鹿身蹲伏在山泉水边

像一粒低调的音符

它走过草原,抚摸先祖的蹄印

古老的灵魂露水般颤动

哈克回头望去

确定山峰和星空都完好无损

才低头踏出新的蹄印

云杉林中,鹿鸣若有如无

天空的回响若即若离

(原文刊发于《诗刊》2024年第9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 联系上游
举报
点击进入频道
本周热榜
汽车
教育
家居
楼市
视频
举报内容
低俗色情 广告 标题党 内容重复 有错别字 排版错误 侵权 网络暴力
获取验证码
取消
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