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的味道
文/谭鑫
每逢中秋时节,在老家重庆涪陵的风俗里,除了圆圆的月饼之外,还有另一种圆圆的食物。它和月饼一热一冷、一米一面,两种甜互为补充。在涪陵,它有一个街知巷闻的名字——热糍粑。
童年的记忆里,热糍粑出现在餐桌的时节,地里的高粱玉米已经脱粒装袋,田间的稻谷也已化作新米入仓。秋日的农忙刚好告一段落,农人们总算可以腾出手来,用精工细作的食物来慰藉秋收。
刚刚出落而成的稻米,当仁不让地化作了第一口香。其中,又以相对珍贵的糯米为代表。在乡人的认知中,对于精心侍弄的新鲜糯米,必然要回馈一个最佳归宿。一口热糍粑,便应运而生。
每每中秋将至,外公常常会打来电话。话里不说过中秋,也不说吃月饼,只一句:“来打热糍粑。”短短5个字,传递的却是关于中秋和团聚的信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热糍粑自然而然地并入了家乡过中秋的风俗。
到外公家时,经过了隔夜浸泡的新鲜糯米,每一粒都饱饮了水,更显洁白圆润。外婆将糯米搓洗后,用筲箕沥干,之后,用手将糯米捧入蒸饭的甑子里,同时嘱咐正在帮忙烧火的我父亲:“大火!”一节节干柴被依次递进灶膛,火舌直舔锅沿,刹那间,厨房灯火通亮。
约莫一个小时后,等厨房有米饭的香气溢出,外婆会将手背放在甑子盖子顶部试温。如果能感受到甑子内部涌动的热气,外婆便会说:“上气了!”这预示着,糯米已经蒸熟,即将迎来下一道工序。
严格意义上来说,每年第一口新糯米的品尝者,是外公由一块石头开凿而成的碓窝。在那里,糯米将完成称呼上的变化——从糯米到糍粑。
待滚烫的糯米倒入碓窝中,周围的人便一拥而上,人手一根洗净的新鲜竹子,朝着石窝里的糯米连捶带挤,手力往石窝使,脚步围石窝转。
幼年时,这样的时刻,我都是围观,只需静静等到糍粑出落。待到年岁渐长,则会接过竹棒加入其中。新手上场,必是施着蛮劲猛敲乱打。直到家人喝止或力气将尽,才会停下来,开始遵循规律——重刺、轻转、速扯、身移,一群人朝着一个目标使劲。
等到石窝里的热气即将散尽,此刻粒粒分明的糯米已化成细腻黏黏的糍粑。只消一声“起”,一整个白白的糍粑团便被握竹棒的人一挑而起。外婆拿来盆子接过糍粑团,端到桌上。接下来,糍粑团便由外公和舅舅接管。为防糍粑粘手,他们在手中抹了菜籽油或熟蛋黄,耐着糍粑烫手的余温,将其细细地揪搓成团,递到争相伸到眼前的手中,或一一堆叠在碗里。
我接过的糍粑,仍有些烫手和粘手。舅妈端来一碗黄豆面,那是秋天成熟的黄豆,炒熟碾粉后,饱含馥郁的谷物气息。白胖胖的糍粑只需在这黄豆面中一裹,便宛如穿上一件磨砂的秋衣,烫与粘不攻自破。然后,再根据个人的口味,蘸上白糖或者蒸熟的红糖水食用。
咬上一口热糍粑,糯米软糯清甜,黄豆面喷香解腻。从儿时的狼吞虎咽到如今的细嚼慢咽,那滋味穿过悠长岁月,至今仍让我回味。
在涪陵,热糍粑这种小零食并不稀奇。岁深时节,时常有小贩走街串巷叫卖:“热糍粑,又香又糯……”凑近一看,糯米是由机器研磨,经孔口出落,在小贩的手动切压中,个头均匀地落在黄豆面里打滚。用漏勺捞起,抖落多余的黄豆面,一颗颗指节大小的热糍粑便被扣入碗中。
围观者以孩子居多。有时也会有一些大人,目光忍不住往摊前打量。也许,热糍粑一直温热在他们记忆的味蕾里。
(原文刊发于《人民日报》2024年9月23日第20版)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 联系上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