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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的空白处（组诗）

文/廖黑叔叔

在城市的空白处与狗尾巴草相遇

去三洞桥吃羊。长江北岸

城市的空白处

突然涌出这么一大群

熟悉而亲切的动物般的植物

随风摆动着褐黄的尾巴

急切而热烈，在冬天的

暮色里乱了方寸

细长，丑陋，且营养不良

和老家麻湾那几条爱叫的不爱叫的

挡道的不挡道的狗东西

一模一样

明知我至今两手空空

它们还是撒着欢，争先恐后

我甚至感觉到，无数只瘦骨嶙峋的

前爪已搭上肩膀，就像五十年前

每一个放学回家的黄昏

眼睛

冬天都走了一半

还有一片叶子

挂在树梢

犹如一只黄了珠的眼

这让我想起春天

那一树的眼睛睁开

多么嫩绿而清澈

雪夜

蒙面的杀手匿迹何处

杀机四伏，暗器满天

那些旋转的飞镖呜咽而至，每一个棱角

都闪着寒光。翻遍所有角落，撞开

每扇未系的柴扉——

今夜寻仇绝无误伤

今夜最好躲进黢黑的小木屋

沏茶温酒。看这场江湖恩怨如何收场

叩门有声

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在冬天的暮色里，一片断翅的雪花

怯怯地叩响屋门

开与不开，瞬间愁白我的双鬓

一直蔓延到天际

意象

1

将一层楼

当作一行诗，每一扇窗

就成了一个方块字

不同的字，自带不同的冷暖

如白天和黑夜

透出不一样的光谱

2

30层，正好一首

30行立体的诗

不短不长，适合阅读

站在渝中半岛南望

江水向东，争先恐后

3

那个飘雪的早晨

最高一层与最低一层同时醒来

看远处天地一笼统，看近处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4

阳台上，雪花一朵接着

一朵在掌心凋零

满手的泪在指缝结晶

感谢身边的三角梅，对着苍穹

微启红唇——

再冷的天也预留下

一树热吻

那片雪已出发

早在漫天黄叶挥别的深秋

我就听到那片雪出发的消息

如果未能如约抵达

那一定是睡过了此站

错过了站台上灼热的眼睛

一片普通的雪

融化为一滴水或制造一场雪崩

抑或站立成冰川，冰封百万年

冬日暖阳

我看见一缕阳光，

如何在一把老茶壶边缘徘徊。

七彩的光谱正好敲击着瓷白的茶盏，

就像七个性格各异的音符跑出琴键，

轻脆而缺乏连贯。

一些片段就在氲氤中升腾，飘散。

刚经历过一场寒潮，这一瞬

我居然认定暖色如此天经地义。

南山簪花古道

大雪无雪，除我之外也无他人

在最老的那块青石板上坐下

真的能够看见，一朵远古的

小花，从一个破碎的马蹄印边缘

慢镜头般打开花瓣，甚至看到

一缕幽香穿透石纹的样子

或许一千年只埋下一个问候

而一千年前我定是那腰佩柳叶刀

嘴吹木叶琴的赶马人

难怪，那缕幽香在深冬的暖梦里

重温过千万遍

我相信有一些故事不过是杜撰

也相信有一些传说曾真的发生

河对面的家

河的对面是我的家

下面一层全是青石，有猪圈和茅厕

上面两层是木楼，住人和耗子

河坝黄葛树比我的家高出一头

住着一种鸟和它的孩子

每天早晨鸟一遍一遍在叫唤：

儿紧困——儿紧困

老汉起来捡狗粪——捡狗粪

那天，我正在河这边打闹，猛然发现

三楼上一双眼睛透过木窗，剑一般冷峻

那是我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供销社会计

一生发出的声响没有他指尖算珠多

家和我一样变老了

也不知道现在成了谁的家

老街正在整修，回家的路都封闭

在河的这一面我看见

通往河边的后门依然洞开

木窗后面那冷冷的目光若隐若现

我知道，在那棵黄葛树的树洞里

藏着父亲离世时剃下的头发

刊发于《江苏经济报》2025年2月10日A4版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