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鲟灭绝了。
2019年12月23日，国际学术期刊《整体环境科学》上刊发了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以下简称长江所）专家的研究论文（pre-proof）：预计2005年-2010年时长江白鲟已经灭绝。
该论文的通讯作者是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首席科学家危起伟博士，第一作者是该所张辉博士。
1月3日，IUCN（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官微称，目前正在开展的亚欧鲟鱼类全面评估最终结果尚未发布，预计将在今年6月世界自然保护大会期间更新受威胁物种红色名录(IUCN Redlist)并发布评估结果及相应的级别调整。根据目前初步结果，白鲟的情况不太乐观。
“公布与否，不影响科学结论。”1月3日，危起伟向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介绍，1993年时，白鲟被宣布为功能性灭绝；2003年1月24日，再也没人见过白鲟；2009年，IUCN对长江白鲟物种濒危等级的评估结果是极危；2019年9月17日，经专家评估，白鲟灭绝。
白鲟处在长江食物链中顶端，体长2-3米，最大的可长至7米，吻长占身体三分之一，一口可吞下七八斤重的草鱼。年幼时群居，抵抗“外敌”；长大后独居，“占江为王”。
“长江特有的白鲟是匙吻鲟科两属中的一种，但一个属就这样没了。”白鲟的灭绝，令危起伟痛心。
▲上世纪80年代，危起伟在长江葛洲坝段发现了一条死亡的白鲟。受访者供图
长江之鱼，水中之虎
白鲟不是白色的。
危起伟所著的《长江上游珍惜特有鱼类图集》里有一张白鲟的照片。照片摄于1993年，那年，危起伟在长江南京段发现了一条长约2.7米的活体白鲟。
照片的图说勾勒出了白鲟的详细样貌：体呈梭形且长，前部略扁平，后部稍侧平。头较长，吻特长，呈剑状，吻部由前到后逐渐变宽。须一对，细小，位于吻之腹面。口裂大，弧形，腹位。上下颌具有尖细的小齿。眼小，圆形，侧位。鳃盖膜发达，呈三角形。背鳍较高，基部较长，无分枝鳍条，外缘平截。腹鳍短小。臀鳍微凹且稍长。尾歪形，上叶较下叶长。肛门紧靠臀鳍起点。体表裸露无鳞，近在尾鳍上叶背缘具有1列纵行排列的菱形棘状鳞8—9个。侧线完全，白鳃孔上方至直至尾鳍基部。
图说的最后载明，白鲟体色深灰或浅灰。
▲中国邮政曾经发行的白鲟邮票。
资料记载，地球上十大凶残的淡水鱼，灰色的白鲟排名第四。危起伟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白鲟不觅食时喜欢在江底栖息着，觅食时会上游。成鱼和幼鱼均以鱼类为主食，亦食少量的虾、蟹等动物。
“白鲟的眼神不好，长长的吻带有生物电，靠吻捕食，一口可吞下七八斤重的草鱼。它是水中的老虎，占江为王。在清朝的时候，长江里发现过7米长的白鲟。四川渔民有‘千斤腊子，万斤象’的说法。‘象’指的是白鲟。”长江所博士张辉说。
危起伟介绍，白鲟和恐龙一样，出现于一亿五千多万多年前的白垩纪。灭绝前，白鲟主要分布于长江水系，可在长江口咸淡水区生活，在近海区偶有发现，但以淡水生活为主。白鲟为半溯河洄游性鱼类，栖息于长江干流的中下游，生殖季节约在3-4月，产卵场所在长江上游重庆以上。
▲1月3日，湖北武汉，危起伟博士向上游新闻记者展示长江白鲟的照片。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常见到灭绝，只有40年
周朝《礼记》中有“季春荐鲔于寝庙”“春献王鲔”等语句。鲔指的就是白鲟，是周朝皇帝祭祀古庙的特供品。
1月3日，年过七旬的湖北荆州公安县渔民周寺虎向上游新闻记者回忆，上世纪60年代末期，他曾捕获过一条2米多长的长江白鲟。其父告诉他，此鱼用来祭祀的，出于敬畏，他急忙放生。
同日，危起伟让上游新闻记者翻阅了其所著的论文显示，白鲟曾在长江流域很常见。上世纪70年代，每年捕捞约25吨。此后，由于过度捕捞和栖息地破坏，白鲟种群数量急剧下降。2017年至2018年间，没有发现一个中国白鲟标本。根据1981年至2003年期间210条中国鲟鱼的目击记录，估计白鲟灭绝时间为2005年，不迟于2010年。此外1993年时，白鲟已功能性灭绝。
换句话说，白鲟从常见到灭绝，最多只隔40年。
▲危起伟曾经拍摄到的长江白鲟。图片来源：楚天都市报
危起伟和白鲟有过10多次交集，令他印象深刻的有两次。2002年12月12日，一渔民在长江南京段潜洲附近发现一条白鲟，这条白鲟呈灰白色，长3.3米、重约130千克。他和同事将其打捞出水进行抢救。
“养了29天，后来撞到水池里的管道上，被卡死了……”1月3日，说到这痛心的一幕，危起伟眉头紧皱，不愿再说。
危起伟最后一次见活着的白鲟是2003年1月27日。当年1月24日，四川宜宾一渔民在南溪县福溪口长江段误捕一条雌鲟，长约4米，体重150多千克，年龄约30岁，肚中有待产的大量鱼卵，头部和尾部有明显的伤痕，浑身雪白的皮肤上有一些红色斑块。危起伟和同事救治3天后放生，并在白鲟身上安了电子追踪仪，准备实时监控。
“追踪时，我们的船触礁了，信号也消失了。从这以后，我再没见过活的白鲟。”危起伟说。
没能通过人工饲养把白鲟留住，是危起伟毕生的遗憾。
危起伟向上游新闻记者强调，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有能力养活白鲟，“池子的长度要达到白鲟体长6倍，高度要达到2倍，水质溶氧量要高，水温要在10℃至30℃之间……”
▲长江白鲟靠吻捕食，吻长占身体的三分之一，带有生物静电。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保护长江，保护物种
危起伟介绍，长江曾是全球公认以独特的进化和生物学特性而闻名的物种的家园，拥有水生生物4300多种，其中鱼类400多种(含亚种)，170多种为长江特有。
危起伟说，白鲟已绝不能逆转，当下之急是保护极危物种。不要让白鲟的悲剧在中华鲟和长江鲟等极危物种身上重演。
2017年至2019年，这三年期间，未在宜昌监测到中华鲟自然繁殖的迹象，“我们是能够人工繁殖中华鲟，可是不能自然繁殖的物种还算物种吗？不能自然繁殖，长江对于中华鲟来说只是个大水池子。”
危起伟建议，洞庭湖与长江汇合处附近的一些支流，水文条件比较适合，营造中华鲟的自然产卵场地，确保其自然繁殖，“这需要各方关注和重视，也需要经费。”
中华鲟恢复自然繁殖尚需时日，个头较小的长江鲟自然繁殖或将看到希望。
危起伟透露，科研人员在长江鲟产卵地长江宜宾段，投放了一些样本，有望近年内看到长江鲟进行自然繁殖。
危起伟说，保护长江生物多样性已成共识，长江大保护和在此背景下的禁渔十年政策令人欣慰。
农业农村部发布的通告显示，长江干流和重要支流除水生生物自然保护区和水产种质资源保护区以外的天然水域，最迟自2021年1月1日0时起实行暂定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期间禁止天然渔业资源的生产性捕捞。
长江所博士张辉认为，禁渔十年，能有效缓解长江生物资源衰退和生物多样性下降危机。
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发自湖北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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