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修葺一新的环城生态公园3月初遭遇了一起“烦心事”：公园靠近成温邛高速文家场收费站的一座天桥附近，出现了大量的鸟类尸体，持续多日发生后让当地民众十分紧张。鸟类为何会成群死亡？是突发传染病还是对于污染物敏感？抑或是有人蓄意谋害？
成都观鸟会副理事长、成都观鸟会鸟种记录委员会主任朱磊博士听说鸟类异常死亡的消息后，很快发现了此事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事发地附近天桥的玻璃护栏：透明的玻璃护栏鸟类无法用视觉察觉到，高速飞行中直接撞上之后大概率会当场毙命。
在4月1日国际爱鸟日来临前夕，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从成都环城绿道公园业主方成都天府绿道建设投资有限公司获悉，他们将对所管理的天桥进行改建，建构较大色彩区域视觉驱鸟，增加猛禽图案等降低玻璃透明度。
朱磊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鸟类撞击玻璃后的死亡率据不完全统计达到了近80%，目前国内建筑业对于鸟撞玻璃方面还没有专门的规范或指导建议，他呼吁尽快在设计和建设时就致力于打造鸟类友好型建筑，或改造已有的建筑及其环境，使其对鸟类更友好。
▲涉事天桥上发现的鸟类尸体。图片来源/微博@PH-BHG
天桥附近现大量鸟尸，凶手竟是玻璃
“两只才死了没多久的棕头鸦雀，嘴巴里都是血。”
“一只鸟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还有一滩被雨冲过的血迹粘着一些羽毛。在天桥上走了一圈，眼看着要下天桥了，又发现一只刚撞死的金翅雀，体温尚未褪去。”
另一条微博中，该名网友称，“这座天桥的桥下，更多的（鸟类）尸体，有的已经腐烂。”该篇微博下配了十余张鸟儿的照片，这些鸟躺在桥下的泥土上，有的羽毛还算整洁，有的身体已经萎缩腐坏。
3月初，数条反映成都环城绿道公园成温邛高速的一座天桥附近出现鸟类异常死亡现象的帖文在社交媒体热传并随即引发讨论。对于引发鸟类死亡的原因，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有网友怀疑是当地野生鸟类种群中出现了传染性疾病的，但异常死亡的鸟类尸体只出现在天桥附近，不可能是群发传染病；有网友怀疑是人为故意猎杀野生鸟类的，但鸟类尸体相对完整且没有人捡拾，这一说法也被否定。
，鸟类尸体多出现在天桥正下方两侧，死亡的鸟类鸟喙上多有血迹，玻璃护栏上也有一些鸟类撞击后留下的痕迹、血液羽毛残留物等，鸟类的死亡是否和天桥玻璃有关联呢？成都观鸟会副理事长、成都观鸟会鸟种记录委员会主任朱磊博士很快获悉了事件，他初步判断，此处的鸟类异常死亡和天桥的透明玻璃护栏相关。
▲涉事天桥上发现的鸟类尸体。图片来源/微博@PH-BHG
特殊的“飞鸟自杀”
上游新闻记者查询相关学术资料发现，全球范围内都曾有大量的鸟类撞击玻璃现象出现。2013年《动物学杂志》发布的期刊《城市化对鸟类的影响：从群落到个体》一文认为，“鸟类撞击建筑物玻璃致死已经成为城市鸟类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文章对鸟类撞击建筑物的行为做了相关统计，美国鸟类物种中有25%有过撞击窗户的记录。在美国东部某州发现大量的撞击事件发生在秋季和春季的迁徙时段。汽车撞击的高峰在5、6月份，而此时正是成鸟频繁活动照顾幼鸟的时期。输电线是城市中的另一个危险物。在密歇根州，由于与输电线发生撞击，导致11个物种87只鸟类个体死伤。文章呼吁，城市化被认为是生物多样性丧失的主要原因，鸟类作为城市中最常见的动物类群，其对城市化的反应引起生态学家的特别关注。
2014年《野生动物学报》发布期刊文章《城市建筑物外玻璃幕墙引起的鸟类撞击研究》，认为“从鸟类的视觉特点来看，前方的视野分辨率较低，同时，鸟类在飞行中需要不断地转头来观察多方位的情况，这些都可能导致鸟类不能看到前方的建筑物”。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鸟类专家对于飞鸟撞击玻璃的原因说法不一，目前主流的假说包括：认为玻璃透明，鸟眼无法区分玻璃和空气，因此导致撞击；玻璃反射阳光使鸟类在飞行时短暂致盲而造成撞击；玻璃窗反射出树木等景观，鸟类无法辨别，可能向玻璃幕墙飞近导致撞击等等。
▲鸟撞发生原因示意图。图片来源/防鸟撞行动网络
研究揭示鸟类濒危原因
2019年，成都观鸟会副理事长朱磊博士和龚文杰共同展开了“鸟撞”调查，并在其微信公众号“鸦雀有生”中首次推送了征集信息，期间陆续发布了2019年10月、11月、12月以及2020年一季度、二季度鸟撞玻璃记录简报。调查范围涉及全国24个省级行政区，包括60余种近260只鸟类，初步结论为鸟撞玻璃现象普遍存在。朱磊和其所在相关研究团队，目前已经通过随机报告系统，收到了来自全国至少27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超过300名志愿者提交的鸟撞信息，“我们正在通过来自各地的上百名志愿者进行系统性调查。”
谈起开始“鸟撞”研究的初衷，朱磊博士表示，因为所学专业就是鸟类生态，所以很难不去注意到鸟撞玻璃这个现象，“从自身的个体经验和接触到的网络资讯，也让自己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应该也不能被忽视的事情，希望能为了解国内的鸟撞玻璃状况提供科研数据支撑，谋求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
朱磊告诉上游新闻记者，除了人为活动导致的栖息地丧失和破碎化之外，因食用、贸易、笼鸟饲养等用途从野外捕捉鸟类，以及建坝、旅游等人类其他活动，人为因素导致的气候变化、生物入侵等等，都对鸟类造成严重的影响，“鸟类的濒危主要是各种人类活动造成。”
2022年3月3日，“鸦雀有生”公众号发布招募“春季鸟撞志愿者，来一起守护城市中的鸟类”文章，披露了2021年春秋两季调查结果，“春季调研内记录到的鸟撞事件中，大部分鸟类属于雀形目，乌鸫、家燕和绿翅金鸠是鸟撞频率最高的三种鸟。在所有发生鸟撞的个体中，有接近2/3都属于迁徙鸟类。秋季调研中，同样大部分鸟类都属于雀形目，其中鸫科、柳莺科和鹟科是调查中更易发生鸟撞的几类鸟。”
鸟类撞击事件发生之后，一大部分鸟类尸体都被立即清理，朱磊认为，这也造成了公众对于频发的鸟类撞击事件“无感”，“很多撞击的受害者（鸟儿）会被同样生活在环境中的其他动物取食、搬运，所以其实我们在生活中并没有太多机会直接接触或见证鸟撞玻璃。”
除了城市中的玻璃之外，朱磊认为如果像风电场这样的建筑物，在选址、运营上如果不进行严格科学的评估和管理，也同样会给生活在其周围的大中型鸟类带来致命威胁，“一些处在鸟类迁飞路线上的高架输电线路，在大风、雨雾这样的天气条件下，也有可能对周围的鸟类造成危害，目前国内建筑业对于鸟撞玻璃方面，还没有专门的规范或指导建议。”
“仅靠一年的鸟撞调查是远远不够的，需要更多的行动者和长期的监测体系。目前全国尚未推广鸟类防撞措施，社会各界对于鸟撞现象的了解也不够普及，我们希望通过一年一年的重复调查数据支撑下，推动形成调研—预防—改变的良性循环。”朱磊通过文章呼吁，公众应广泛参与到关注、改善城市中鸟类的生存状况的工作，推动生物多样性保护。
▲天桥玻璃护栏上鸟类撞击后留下的痕迹。图片来源/微博@PH-BHG
学者呼吁建设“城市自然保护区”
成都环城绿道公园天桥发生飞鸟撞击玻璃死亡的事件并经过网络发酵后，环城绿道建设方成都天府绿道建设投资有限公司随即着手改进工作。
上游新闻记者从该公司获得的回应称，根据研究表明，高透明度的城市建筑（构筑）的玻璃，在实际应用中会引起鸟类不必要的视觉干扰，引发鸟类误撞玻璃的情况发生，为了防止发生低空鸟类撞击玻璃事故，该公司将结合桥梁整体效果在玻璃栏杆上构建相对较大色彩区域达到视觉驱鸟的效果；同时在玻璃表面增加猛禽雕枭图案，以降低玻璃的透明度，用于提高鸟类对玻璃的可见性，以降低其视觉错误及撞击玻璃的概率。
对于环城绿道公司准备在涉事天桥上进行的玻璃外贴纸、布置鸟类可见的图案等补救措施，朱磊表示，“在贴防鸟撞贴纸时, 玻璃上不应该留有超过纵向5cm及横向10cm的空隙，这样的尺寸来自实验中得出的鸟类可以飞过的最小空隙。”
“玻璃上贴纸、布置图案只是一种事后补救方式，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鸟撞问题，在建筑设计过程中就应该尽量避免使用大块玻璃。”朱磊表示，从根本上减少鸟撞建筑的方法之一是减少建筑外墙上玻璃的比例及面积，或是对玻璃进行特殊的处理，“在设计建筑时可以考虑减少玻璃等反光材料的使用，或者将大块的玻璃幕墙分割成小面积的平面。”
《世界保护益鸟公约》规定每年的4月1日为“国际爱鸟日”。许多国家为了普及爱鸟知识和提高人民对护鸟的认识，根据本国的季节气候设定了爱鸟日、爱鸟节等节日活动。近年来，我国积极建立鸟类自然保护区，实施濒危鸟类拯救保护行动，严厉打击非法猎捕野生鸟类违法犯罪活动，持续加大鸟类保护力度，鸟类种数已近世界鸟类种数的六分之一。
2021年2月，《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调整修订后发布，与原名录244种相比，鸟类重点保护对象增加了150种之多，这对加强鸟类保护、维持生态多样性的重要意义。
武汉大学城市设计学院讲师郭诗怡呼吁建立城市自然保护区，她在其文章中认为，在未来的城市发展进程中，如何最大限度提高生物多样性是一个严峻的挑战，如果在城市规划时就可以保护大面积的栖息地，城市将不再是生物多样性的低谷，“基于人类从生物多样性层面的种种受益，规划建立城市自然保护区，不仅为城市多样性的繁荣创造空间，更帮助市民享受自然，找到放松心灵的福地。”
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实习生 冯欣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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