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如此重要

文/高明昌

回家以后，我照例打开花袋，那是母亲装蔬菜的袋子，几十年里从未变过，就像我周末回家的惯例一样。母亲没有变过花袋，我没有变过习惯，大家都习惯了。到家后，我就习惯性打开花袋，也习惯性地看着花袋里的蔬菜。

花袋里的蔬菜很多。最上面的是草头。草头根根清爽，碧绿生青。草头名字起得好，摘的时候不连根，吃的就是草的头，名副其实。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起蕻了的菜，颜色是铁锈红的，扎成了一把一把的，一把正好烧一次。起蕻的菜是掐断摘取的。母亲在饭桌上说过，那是另一种的青菜，摸上去硬邦邦，烧好后却是很糯的。

我感恩于母亲的执着，她每年有新的蔬菜种在田里，我每年有新的蔬菜吃在嘴里。

继续翻袋，看到了菠菜。想起在家时，母亲笑眯眯地叮嘱过，这次挑的菠菜是小菠菜，放在火锅里吃会甜的。按照我平时的理解，随便什么菠菜都是落种的，只不过小菠菜多了一道移种的工序。因为讲究了疏密，这样的菠菜就能够贴地生长，叶子就不是朝上长的，而是向四周发散生长的。这种长法，菠菜叶子有点碎，颜色有点钝，看上去有点邋里邋遢，不受人待见。

拿出了菠菜，却看见了惊喜：所有的菠菜都留着根。菠菜的根很长，大概在二三寸之间，很细。有的根上还存留着一层泥土。我知道这些菠菜，母亲不是用铲刀铲的，而是从泥土里拔出来的。这很费工夫，拔之前先在种菠菜的泥土上浇一点清水，等上一段时间，再一棵一棵拔。我真想说，菠菜总是菠菜的味道，何苦要花那么多的精力与时间？但感觉这样的看法对不起母亲的心意，也就断了这瞎想。

是的，我是明白母亲心思的。母亲想让我在一个星期里，一直有菠菜吃。拔出来的菠菜不容易干枯，起码能放一周时间。因为这些菠菜都有长长的根，根上还有一些泥土。那是来自老家菜园的泥土。

继续翻花袋，最后翻到了青菜。青菜最多，也都是连根拔出来的。青菜的根粗，比莴笋的根还要粗一点；青菜的根很长，有一虎口。根须是一大把的，根须最密的地方，根须是数不清楚的，根须是黄色的，但现在看不清楚，因为有许多的泥土包裹着。

嗨，为什么不用菜刀砍断呢？

我感叹时，妻子听到了，她忙说，有泥土，可以放很长时间的。

我们真的将青菜放了两天，每天都看看青菜是否与菜地里的青菜一样，也担心青菜会随时脱相。到了第三天，有几棵青菜的叶子开始耷拉了。妻子说，如果有更多的泥块裹在菜根上，青菜会重新竖起菜叶的。我们试着将抖落在花袋里的泥土团起来，放在青菜的根上。到了晚上，再看青菜，发现青菜真的重新竖起了菜叶，真的有了精神头。

泥土重要，特别是来自家乡的泥土。

过了几天，青菜的叶子还是泛黄了。妻子说，泥土太少了。不过，到河里去舀点水，把青菜的根放到水里，青菜可以重新变回好看的样子。后来我们去河边舀了一桶水，倒进盆子里，将青菜的根浸到了水里。过了半天时间，再看青菜，发现青菜的黄叶在慢慢淡去了。

为什么不能用自来水？

妻子说，河是条条通的，自来水是不通的。

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光是菠菜，还有青菜，它们都是连着家乡水的，更为重要的是连着家乡泥土，也是恋着家乡泥土。这个想法生成了，就像一个灵魂的启示，不断在心里产生回响。我就此决定：下个礼拜回家，去捧回一抔家乡土。

（原文刊发于2025年4月17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李奇,陈泰湧     审核：阮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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