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杨世才与夫人陈君如结婚照。
杨世才先生(1896-1950)是重庆1940年代著名出版家、教育家,四川乐山人,郭沫若的中学同学。1915年华西大学外文系毕业后,在上海参加巴金、吴稚晖的无政府主义社团;回重庆创办重庆书店,和早期共产党人士王维舟、萧楚女、漆南薰、恽代英均有交情。
1937年抗战爆发,国府内迁,定重庆为战时首都。为了让蜂拥而至的下江人熟悉重庆,杨世才从1937年到1948年,年年出版一本类似于今天城市黄页手册的《重庆指南》,共出版12本,影响巨大,他还编选出版了一本重庆方言《言子选辑》,被誉为“第一本重庆言子书”。
《重庆指南》尤为珍贵,从渝简马路国民政府的电话,到当时轮渡、滑竿和公共汽车的班次、站点、时间、票价,应有尽有。虽然这些内容的实用性现已消失,但通过此书,我们多少可以还原1937年的重庆城市生态、市井风貌。我们将用三期专栏打望杨世才及其民国《重庆指南》《言子选辑》背后的故事。
1.寻父
曾家岩民国书院今年五一节开院没几天,我就碰到前来寻找父亲史料的杨泽学女士。她是重庆女篮早期名将之一,退休前当过重庆体育馆馆长。虽是职业体育人,但幼承庭训、满屋书香的家世,使她成了家史和民国史的研究者,她说:“我大哥泽平原来是峨影厂副厂长,二哥泽正多才多艺,都写过一些关于父亲的回忆。现在两个哥哥都老了,只有我还跑得动,所以就到处挖掘父亲的史料,寻找父亲早年的足迹”。
重庆图书馆从枇杷山老馆到凤天路新馆,她都跑遍了。2007年有一天,重图新馆刚开馆不久,她找到了父亲长沙时期的重要文献。“工作人员抱出1940年代以前湖南长沙出版的刊物杂志《湘江评论》、《青年世界》、《新合作月刊》放在我和二哥面前,我们越翻越兴奋,因为上面不但有父亲的文章,还有父母的照片。幸好我们有备而去,带了相机,馆里也提供有偿复印。”
民国37年(1948年)《新合作月刊》第3卷第12期上登载了杨世才写的《大同合作社创立的回忆》“当时作者虽然在湘西靖国军总司令部任少校参谋,也不能不接受五四运动的洗礼,尤其是非战文学和各种新的刊物杂志,使我印象深刻,因为我在军中生活两三年,身临其境更觉战争罪恶太大,于是决心脱离军队生活,而去追寻新的生活,因而辗转到了长沙,为了自谋生活,起初推销新文化书刊,就在新文化书社当推销员(该社的正经理是毛泽东,副经理是易从容),该社对我的推销能力甚为惊奇”。
大同合作社是民国八年(1919)杨世才23岁那年,在长沙报纸上通过征友而成立的。杨世才说:“大同合作社是一种生产合作社,是一些稍有觉悟的男女青年集合在一块实验半工半读——互助的新生活,白天劳作生产,到民间去教贫苦百姓的子女识字,晚上集中学习世界语、听教授讲课。更有一些社会开明人士,向大同合作社无偿捐赠生产机器。”
2.说父
1944年前后,杨世才次子杨泽正读小学,曾听父亲讲过他的过去。杨泽正说:“父亲出身于四川嘉定(今乐山)一个破落地主家庭,约在1912年由英国传教士资助,进了成都华西大学学习外语,后来在上海一家洋行当翻译,还参加了同盟会。”
他还参加了在热血青年中风行一时的中国安那其主义(无政府主义)社团,和元老吴稚晖、巴金等人建立了关系。“父亲曾告诉我:云南护国军领导人蔡锷取道重庆去日本养病,他也参加了欢迎和欢送仪式。五四期间,父亲在湖南当兵,任湖南靖国军总司令部少校参谋,和好友唐幼峰一起到有士兵把守的政府机关门口撒传单;也是在湖南,他和郭开第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创办了中国的第一个合作社——大同合作社,宣扬‘自耕、自食、互助’。”
1925年左右,杨世才在重庆天主堂街和上海四马路世界里各开了一家“重庆书店”,常年往返于上海和重庆。
1939年前后,杨世才辗转北平、天津、青岛、沪渝一带从事进步书业,还创办了重庆宏育中学并任校董、校长兼授课,并出川筹募校款。“父亲已积累了相当的社会名望,和王维舟、胡子昂、肖楚女、恽代英、卢作孚等名流交往,关系很好,同时期也认识了贺龙,但因种种原因,彼此少有交往。解放战争时期,我曾听他对友人说:将来要是王维舟当了重庆市长的话,我就会当教育局局长!这虽是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也可说明他们彼此友谊之深。”
和这些早期共产党人打成一片,杨世才也时涉险境。“父亲时常和恽代英一起开会,有时也发生激烈的争论。经常来书店与父亲密会的还有漆南薰、金满城等人。国民党经常来书店抓人,店员里确实有共产党人:比如闫常青(又名王立三)后来北上延安,解放后任贵州《新黔日报》社长;何伯庆(又名何用)解放后任中央第一机械工业部干部司司长。国民党的重庆市公安局局长徐中齐也在拉拢父亲,劝他不要再搞什么主义了,不如到公安局去谋一个职务,父亲都不予理睬。我母亲陈君如1928年和父亲结婚,也受父亲影响,他俩在朋友圈中算得上是一对进步夫妻。母亲曾多次对我们兄妹讲过,有一次掩护肖楚女逃跑,把肖楚女化装成轿夫,母亲坐在轿子里,趁晚上把他送出城。”
3.惜父
1949年11月30日解放军打进重庆,杨世才异常振奋,早年结交的一些革命大哥,也打回来了。三儿杨泽工见证了他在改朝换代之际的生命状态。“父亲要养活一家九口人,长期教书、写书、跑书,心力交瘁,已积劳成疾,肺病缠身。我小学还没毕业,大哥泽平在南京,二哥泽正在金堂县,大姐泽化在巴县鱼洞溪,我算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所以常跟父亲进城办事。”
1950年有一天,杨世才带着三儿从南岸真武山干堰塘住地下山,到城头熊公馆去会一个大人物。“地方在枣子岚垭巴蜀小学到大溪沟的一个小山坡上。首先是解放军岗哨盘问,然后公馆坡上下来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军人,详尽询问,完了我们才爬上几十级石阶,来到公馆大门。”
从大门里面快步走出一条川东大汉,比杨世才年岁更大一点。“此人就是原红军33军军长、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和西南军区副司令员王维舟。他很热情地和父亲握手,一开口便说:‘杨叶呀!你还在搞你的无政府主义没有呀!’父亲的笔名叫杨叶。王维舟这句话,我至今难以忘怀。”
第二次去见王维舟,是给大老板、大银行家胡子昂带路。“那次去,我们坐的是胡子昂的福特牌小轿车,在王维舟伯伯家吃的饭。就是那次,也是最后一次去,王伯伯亲口告诉父亲:‘已给西南文教部新闻出版局谈好了,你以后在西南新闻出版局工作’。”
但杨世才没能赴任。杨泽学回忆1950年9月24日那个血色早晨,仍旧满怀痛意。“那天早上爸爸还好好的,家里当时只有我、三哥、满妹(幺妹)。早饭后,爸爸叫三哥去铜元局买菜,三哥走了。突然爸爸就咳嗽,支气管扩张、破裂、吐血。妈妈赶忙叫我去黄葛垭塔堡那边请坐诊的老中医卢士全,我跑去请了他,等他慢悠悠走到灯泡厂就是现在二外那里,家里的佣人老冉也赶来了,他说‘不去了,不去了’,卢医生就不去了。我爸爸就这样走了,只有54岁。”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马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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