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是浙江沿海的一座小城。近年来，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不少村用闲置土地盖起了写字楼，增加村民收入。位于温岭市万昌路上的九龙大厦就是其中之一。高楼建成了，商铺出租了，可九龙大厦建设、出租中存在的问题，却成了村民们的心病。

2018年，温岭市城东街道汇头王村38名村民集体实名举报，村支书滥用职权造成村集体财产损失超千万元。举报涉及出租合同造假、建筑预算超支、贪污挪用移动信号塔租金等多个问题。2020年4月下旬，村民再次通过网络公开实名举报，在当地引发关注。

5月7日，涉事村支书王建华接受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采访时表示，村民提到的伪造的租赁合同实际上只是租给了一个人。而预算项目也已进行公示。村里此前确实存在账目混乱问题，其本人也曾因此受到过批评，但贪污和挪用的情况并不存在。

此外，城东街道在书面回应中也表示，经过调查并未发现王建华以权谋私的行为。但结合举报内容及相关证据，律师表示若证据属实，村支书确实存在违法行为。

▲由汇头王村建设的九龙大厦已成为当地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也是村民集体收入的主要来源。摄影/上游新闻记者时婷婷

阴阳合同

位于万昌路的九龙大厦建成于2010年，是温岭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临街的一家酒店尤为醒目。多位村民向上游新闻记者表示，这家酒店的前身经历过几次易主，每一次的经营者都与村支书王建华有亲戚关系。就连写字楼整体租赁商，也与王建华关系不一般。

“我们发现王建华在同一天签订了两份大厦的租赁合同，还有一份王建华委托对方代其分租的委托书。”村民们提供的两份租赁合同和委托书显示，2010年2月6日，时任村委会主任的王建华以城东街道汇头王村经济合作社和村民委员会的名义，将九龙大厦主楼1至14层，共计1.4万平方米出租给卢某，租期10年，并约定该房屋前5年每月租金为25元/平方米，后5年每月租金为30元/平方米。

同日，王建华同样以城东街道汇头王村经济合作社和村民委员会的名义，与另一承租人吴某签订了一份内容相同的租赁合同。并在同年3月10日，再次与吴某签订了《租赁房屋授权证明书》，同意吴某以自己名义出租该幢房屋并收取租金，自行与房屋承租人协商确定租赁事宜，可以整体出租也可以分割出租，并有权以自己名义向房屋承租人行使权力包括提起诉讼，温岭市城东街道汇头王村村民委员会均不予干预。

“我们找九龙大厦相关承租经营户调查发现，九龙大厦实际的承租人就是王建华本人，吴某只是王建华为后期分租委托的第三人。王建华以吴某的名义将九龙大厦分别租赁给其他承租户。”在给当地纪检部门的举报信中，村民们写到。

村民们还提到，九龙大厦实际竣工时间为2010年6月30日，按合同规定租金应从2010年9月30开始计算。但王建华竣工备案时间延迟了7个月，租金支付时间也相继顺延，至少有270余万元的房租无法收回。因承租人为王建华本人，村民怀疑其有滥用职权的行为。“据我们了解还有一部分商户将房租直接交付给了王建华，加上后期违约金，截至目前村集体损失在1100万左右。”

为证实竣工验收时间与备案时间相差7个月的事实，还有村民向住建部门申请查看了九龙大厦的备案信息。据浙江省建设厅31750020110221101号《房屋建筑工程竣工验收备案表》显示，该房屋竣工验收日期为2011年1月28日，备案时间为同年2月21日。但该项目《工程质量竣工验收记录》显示，九龙大厦在2010年6月30日就已完成竣工验收。而2010年11月5日城东街道办事处向村账户缴纳房租的收据也证明，该项目在2010年7月便已投入使用。

▲2010年2月6日，王建华以村委会的名义就九龙大厦租赁，与两人签订了两份内容完全一致的租赁合同。受访者供图

村干部自曝账目混乱

“除担任承租人外，从2011年起，九龙大厦内宾馆的经营者一直都是王建华的家人，包括其前妻、前妻母亲、现任妻子。每年租金也是王建华自己说了算。”据上游新闻记者获取的部分村账户租金收据显示，涉事宾馆每月租金为10万元，其中2017年10月至2018年4月，半年租金为60万元。而2016年10月至2017年9月，全年度租金也为60万元。且宾馆缴纳租金的时间并不确定，有时延期数月。

“村里的账户一直都很混乱，宾馆占了多少面积，至今也弄不清楚。因为是村支书家在经营，他交多少村里就收多少，什么时候交就什么时候收，村里人也不敢多问。特别是租赁账目这一块。多年下来也成了烂账。账目很少公开。”该村一村干部向上游新闻记者表示。

村民们称，由于账目混乱，建设九龙大厦究竟花了多少钱，到目前账目也并不清晰。据温岭市建筑工程管理局、温岭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出具的《建设工程施工合同》备案书显示，九龙大厦工程建筑面积27687.68平方米，承包范围包括施工图纸范围内的土建、基坑围护及水、电、消防、幕墙等安装工程，施工备案价格为3667万多元。

“最终竣工决算价严重超出预算造价，高达5100多万元。因几次申请账目公开及后期招投标的预算和成交合同，村里都一再推脱，我们才向纪委部门写了实名举报信。”在举报信上，38名村民按下了红手印，希望相关部门能给出明确答复，但至今无果。

知情人透露：“村民实名举报王建华后，王建华曾通过妻子补交了宾馆的房租，补交时已经过了租赁期近3个月。”

▲九龙大厦楼顶安装有3个移动信号塔，每年租金1.5万元。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村支书：村民举报不实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在九龙大厦的顶部安装有3个移动信号塔。村民称信号塔是移动公司设立的，因占用了楼顶面积，每年需要向村里缴纳租金。“但是，从2013年建成直到2017年，我们都没有收到过租金。2019年12月18日，王建华承租宾馆的一名员工，才将5年的租金汇入村集体账户。”村民们表示，之所以在2019年汇入，是因为当时曾有纪检部门和公安部门介入调查。

据汇头王村给一名自称叶某的交款人出具的收据显示，2019年12月18日叶某向汇头王村交纳了7.5万元的“移动公司天线款”，并备注该费用应缴纳时间为2013年至2017年，每年费用1.5万元，共计5年。“如果不是举报，这笔钱应该就被贪污了吧。”村民们称，由于退还了钱款，最终此事并未被公安机关立案调查，而村民们对此处理方式并不信服。

对于村民的举报，5月7日，被举报人汇头王村现任村支书王建华在回应上游新闻记者时表示，此前村里确实有账目混乱的现象，其本人还因此受到过上级部门的批评，但目前账目均已明细，且村民举报不实。

王建华介绍，村民举报提供的合同为复印件，对于复印件的真实性其表示怀疑。“卢某是我的同学，而且我也是和卢某签订的合同。那个吴某应该和卢某有合作，也有股份吧。但委托书签字不是我签的。”王建华称，九龙大厦宾馆确实是其妻子经营，每年交纳的租金在118万到120万左右，除宾馆外还租赁了其他一些地方，所以租金较高。

而对于预算超标的情况，王建华回应称，九龙大厦是2006年投标的，当时的水、电费用都是预估的，包括人防都是不在内的。建成后，通过有资质的中介审计后发现增加了600多万。后期又增加了4台电梯和配电房，又增加了几百万元，加上后期的各类税费，最终建成费用在5000万元左右。明细均有记录在案。“我们财务方面还是很小心的，曾被巡查两次，公安也介入过调查，都没有问题。”王建华说。

针对移动信号塔租赁费用在个人手里的情况，王建华解释，整栋大楼共有3个大业主。这就涉及到一些公共的费用，因此从2011年起卢某就曾向村里提出过公共费用的问题，但村里一直未给予答复。因此，后期移动公司与其沟通建信号塔事项后，卢某等便提出从租金中出一部分用于公共费用。“当时我们就默认了。但要求他们做好账目。现在账目已经交给了街道，后来因处理不当，我还受到了街道办事处的处理。现在钱已经追回来了。”王建华称。

针对村民对于王建华的实名举报，温岭市城东街道经了解后，以书面形式向上游新闻记者作出回复。回复中称，关于汇头王村九龙大厦造假增加问题，该村部大楼建设过程中，由于建设成本上涨、设计变更等原因导致工程费用超出预算，大楼建设费用均有相关决算审计报告，未发现王建华存在以权谋私行为。

关于九龙大厦招租事项，九龙大厦建成后，经村民代表会议研究同意，对外进行了公开招标，相关会议均有保存，未发现个人存在以权谋私行为。而对于涉嫌贪污、挪用移动信号塔7年租赁费用，因退回未被立案的情况，温岭市官方暂未回应。

▲5月7日，王建华在回应时表示，租赁房屋授权证明书上的签字非其本人所签。受访者供图

律师：若证据属实，村支书行为已违法

结合村民举报材料和相关证据，北京才良（杭州）律师事务所罗贤忠律师表示，若证据真实，根据《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相关规定，以借贷、租赁或者其他方式处分村集体财产等涉及村民利益的事项，须经村民会议讨论决定方可办理。

属于村民小组的集体所有的土地、企业和其他财产的经营管理以及公益事项的办理，由村民小组会议依照有关法律的规定讨论决定，所作决定及实施情况应当及时向本村民小组的村民公布，且村民委员会不及时公布应当公布的事项或者公布的事项不真实的，经查证确有违法行为的，有关人员应当依法承担责任。

鉴于目前村民提供的证据材料，村委会或村支书擅自将村集体财产对外出租显然是违法的。

同时村委会未将村集体财产的经营情况及时向村民公布也是违反《村民组织法》的。

上游新闻记者 时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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