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张家口市尚义县一家矿产企业，正面临着两难抉择。
尚义金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金源矿业）法定代表人陈军说，十几年前，经尚义县政府招商引资，该企业先后斥资近1.2亿元，于2015年取得了全套合法采矿手续。2018年5月，在尚未实际生产情况下，该矿山突然被尚义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下称尚义县自然资源局）的一纸公文要求关停，补偿问题至今没谈妥。
令人蹊跷的是，2020年5月，该矿山又被河北省自然资源厅纳入“整改”之列。
1月13日，尚义县自然资源局回应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称，涉事公司取得采矿证后，一直未办齐相关手续，处于停产状态。双方一直在协商，不存在不给予补偿问题。
“政府关停矿山的真正原因，是给水电站让道。”1月17日，陈军表示，金源矿业的采矿手续都比水电站相关手续早得多。在权益冲突情况下，依法应优先保证矿山方面的利益。
▲河北张家口尚义金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大虎沟铁矿还未开采，遭到关停。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政府招商合法取得的矿山突然被关停
1月12日，陈军告诉上游新闻记者，2007年，经过尚义县政府招商引资，公司于2008年7月23日获得了大虎沟磁铁矿选场试恢复生产批准通知，随后开始开展勘探铁矿资源。
2013年8月，金源矿业通过招拍挂方式，正式取得大虎沟磁铁矿的采矿权。当年9月5日，该公司与河北省国土资源厅签订《采矿权出让合同》，之后按约定向省财政厅分4次缴纳了采矿权价款1516.9万元。金源矿业于2014年通过省环境保护厅环评，2015年4月30日正式取得采矿证，2017年11月20日获得安全生产许可证，“露天开采14年，地下开采13年”。
陈军说，金源矿业由此取得了全套合法采矿手续，照说可以依法采矿经营了。
然而到了2018年5月，金源矿业突然发现，尚义县自然规划局突然将金源矿业大虎沟铁矿列入“关闭矿山”名单中，理由是影响了省重点项目——尚义县抽水蓄能电站的建设。
尚义县自然资源局回复上游新闻记者时表示，按照张家口市政府文件通知，要求新增3家退出矿山，尚义县抽水蓄能电站和大虎沟磁铁矿矿区范围部分重叠。2018年5月，尚义县对退出矿山进行了调整，大虎沟磁铁矿被列入退出矿山。
资料显示，尚义县抽水蓄能电站从2016年开始筹办建设。陈军介绍，尚义县自然资源局在未提出任何补偿方案，且未经过金源矿业同意的情况下，抽水蓄能电站便开始启动，对金源矿业所在矿区进行了勘探地质地貌等工作。
尚义县自然资源局的回复文件显示，从2018年10月至2020年11月，尚义县徐县长及县自然资源局张局长等人，与金源矿业股东就压矿及补偿问题进行了多次商谈，但一直未达成一致意见。
▲2018年5月，尚义县对退出矿山进行调整，金源矿业大虎沟铁矿被列入退出矿山。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县里要关停省里说“整改”为何南辕北辙？
颇为戏剧性的是，2020年5月29日，河北省自然资源厅在网上公布了一份关于矿山退出综合治理文件显示，金源矿业大虎沟磁铁矿被列为“整改”之列。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河北省自然资源厅于2020年5月29日印发《矿山综合治理清单》明确指出，大虎沟铁矿是延续整改的矿山，并未关停。
大虎沟铁矿究竟是关停还是整改？为何尚义县自然资源局与河北省自然资源厅文件不一致？尚义县自然资源局对此并未回复。
1月13日，尚义县自然资源局回复记者采访时表示，金源矿业大虎沟磁铁矿大部分属于露天开采，该公司取得采矿许可证后一直未生产。根据河北省大气污染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关于印发河北省露天矿山污染深度整治专项行动方案的通知》（冀气领办（2016）24号），以及尚义县县委、人民政府《关于强力推进大气污染综合治理的意见》（尚发（2017）1号）文件精神，该矿山被列入张家口市露天矿山深度整治专项行动任务名单。
此外，张家口市政府《关于推进矿山有序退出实现行业绿色发展的意见》和张家口市矿山有序退出实现行业绿色发展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关于上报新增矿山退出名单的紧急通知》文件，要求新增3家退出矿山。由于尚义县抽水蓄能电站和金源矿业大虎沟磁铁矿矿区范围部分重叠。2018年5月，我县对退出矿山进行了调整，该矿山被列入退出矿山。此外，该矿山未取得排污许可证和取水许可证、未进行矿山建设项目竣工安全环境保护验收，不符合河北省矿山生产建设标准，属于倒逼关闭矿山，釆矿许可证不能延续，于2020年9月废止。
对于尚义县自然资源局的回复，陈军称，大虎沟磁铁矿是通过河北省国土资源厅招拍挂的正规合法程序，于2015年取得采矿证。地方政府即便有新政策文件或要求，也应该按照《行政法》规定及时传达给企业。但关停公文出台前，没有任何政府部门向涉事企业送达和落实。
▲尚义金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先后取得了采矿许可证、安全生产许可证等一系列合法手续。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矿山关停被指为水电站让道
随后，尚义县政府让河北省四合百城资产评估公司，对金源矿业大虎沟磁铁矿进行评估，评估价值是8769万元，评估后就再无下文，赔偿一事由此搁置，并多次提出让金源矿业自行拆除。
2020年10月30日，金源矿业请了北京中评正信资产评估有限公司对其资产进行评估，大虎沟磁铁矿评估价值为9938万元。
陈军称，此评估仅仅是个人投资的资产评估，并未包括生产经营的期望收益。
关于关闭矿山赔偿问题，尚义县自然资源局回应上游新闻记者时表示，双方为此多次沟通，一直在协商，不存在不给予补偿问题。2020年11月，双方草拟了《河北尚义抽水蓄能电站压覆尚义金源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大虎沟磁铁矿矿业权评估工作推进协议》《尚义抽水蓄能电站项目压覆矿产资源补偿协议》，由于双方存在分歧，并未签订最终协议。
“关闭前，政府没有任何人找过我，也没有任何文件通知，更没有人来谈补偿。”陈军告诉记者，2018年5月的一天，政府工作人员找到他，不容置疑地告诉他，“因为国家政策，你的矿要关停了。”
陈军认为，政府让自己关停的原因是给抽水蓄能电站让道，“金源矿业采矿的一系列手续都要比水电站手续早，水电站是2018年环评，2019年6月省发改委立项，当年9月才开工。也就说我们的矿业权益在先，要保护在先利益。在权益冲突情况下，要优先保证矿产这边的利益。”
专家：法定采矿权不能随意侵犯
中国行政法学研究会副会长、北京大学法学院姜明安教授认为，上述矿产企业的行为是合法的，政府关停必须要有理由。如果涉及到公共利益企业需作出让步，但政府方面要作出补偿，损失多少就补偿多少。
姜明安进一步解释，如果按照法律要关闭矿山，必须明确告知企业。关闭前必须说明理由，为什么要关，不是文件说明理由，要当面说明理由；必要的时候还要开听证会，要听取企业的申辩，这是正当法律程序。
北京物权法学会理事、首都经贸大学民商法教授翟业虎也指出，采矿权属于《物权法》上的用益物权，是法定物权，法定物权不能随意侵犯。对依法取得的采矿权应受法律保护。无论《民法通则》、《物权法》还是《民法典》，都作出了明确规定。
翟业虎说，如果因为矿山是露天开采被关停，这种理由有些牵强。许可证显示，该企业可露天开采14年，地下开采13年。如果政府认为露天开采影响其他项目，是不是可以转移到地下开采？这种采矿方式改变也可以兼顾到水利工程顺利实施。采矿权对绿水青山工程不会造成妨碍，实体上的公共利益原则是不成立的。
谈到赔偿事宜，翟业虎认为，企业直接损失应该得到充分赔偿，此外还要根据合同法，赔偿矿山可得利益的部分损失。按照可以开采多少年可以获得多少利润等计算，必须给企业一定补偿。
上游新闻记者 李洪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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