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蓝蓝梦到了小昭，她好像回来了，像以前一样“凶狠狠”地跟朋友们开玩笑。
一个半月前的夜里，16岁女孩小昭在广东惠州市博罗县的一家大酒店KTV陪了近3个小时酒，喝到胃出血的她打电话向男友求助。对方指责小昭喝了太多酒，“感到累了”的小昭去了惠州东江大桥。
觉察到异常的蓝蓝和两个朋友找到小昭时，她正在桥上打电话、哭泣。三人报警，并劝小昭不要做傻事赶紧回来，小昭则叫三人快走。不到两分钟后，小昭从离江面近30米高的桥拱上一跃而下。
3月16日凌晨，小昭父亲接到蓝蓝打来的电话称，小昭跳桥了。父母根本不敢相信，赶到现场看到小昭留下的鞋子后，夫妻俩彻底崩溃。
3月26日，博罗县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了小昭的死亡医学证明，称其死亡原因为“排除暴力打击致死”。
4月30日，博罗公安发布通报称，经初步调查，死者在3月15日晚与其男友彭某因感情纠纷发生争吵，随后自己乘摩托车前往博罗东江大桥，并向好友发微信语音称想要轻生，在好友到达现场进行劝阻时，女子从桥上跳下。
4月29日，小昭的母亲李女士告诉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作为母亲，自己愧对死去的小昭。常年忙于生计，疏于对孩子的管教，最终酿成悲剧。
李女士称，据自己掌握的情况，跟女儿小昭一起在某大酒店KTV做陪酒工作的还有多位未成年女孩，“未成年少女进出娱乐场所本身就违法，为何还招她们陪酒？”
蓝蓝在朋友圈里，依然能看到小昭笑盈盈的自拍，还有她在跳桥之前写的“黑不溜秋，爱你们撒”。而小昭的朋友圈屏蔽了母亲。
▲小昭照片。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读不下去书的女孩
小昭是家中长女，她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
小昭的母亲李女士告诉记者，自己是广西人，2003年来的广东，小昭在2004年10月出生。4个孩子还小的时候，自己专门在家带孩子。孩子慢慢长大后，她做过多份工作，其中一份是幼儿园老师。
在李女士眼里，小昭从小比较独立、性格开朗，不是“想不开的人”。小昭上初中之后，李女士和丈夫忙于生计，有时候不太顾得上孩子们。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小昭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和秘密。
让李女士头疼的是，小昭没有随着大人的愿望接受更好的教育。2019年，初中毕业的小昭觉得“读不下去书了”，于是开始打工。
在此之间，家人发现小昭有了男朋友。李女士从来没有见过女儿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只知道对方没有工作、“好像是安徽人”。
李女士曾提出反对意见，希望小昭能够继续读书，“你还这么小，不应该这么着急谈恋爱”。小昭反驳母亲说，朋友和同学都谈了恋爱，“自己不谈很没有面子”，“很喜欢他，爱太深了”。
2020年底，小昭从家里搬了出去，开始跟男朋友同居。今年1月，小昭从母亲处转走了5000元。李女士很生气并严厉批评了小昭，于是小昭拉黑了母亲的微信。后来李女士发现，小昭将钱转给了男朋友。
今年2月，小昭告诉家人自己找了一份酒店前台的工作，至于具体情况，小昭没有向家人说明太多。家人甚至还给小昭联系好了一所学校，专门学做西餐，希望小昭有一技之长，不至于以后过得辛苦。
李女士说：“一家人都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她还未成年就被招去当陪酒女。”
▲小昭生前所发朋友圈。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关于陪酒的细节
小昭和蓝蓝同岁。她们曾在同一所学校就读，小昭比蓝蓝大一届。
两人都是长相可人的花季少女，小昭个子比较高、身材好，爱美、喜欢化妆，是个“行走的衣架”；蓝蓝长相可爱，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她纹了身，还把头发染成了的绿色。
在蓝蓝眼里，小昭有些“大姐大”。她有些好胜，又比较仗义，经常开玩笑般地骂朋友们。有小昭在，蓝蓝觉得有安全感。
2月中下旬，小昭找到当地一家酒店KTV做陪酒女。做了不久，小昭告诉蓝蓝，希望她也过来一起陪酒，称待遇很不错。
蓝蓝原本在KTV附近的酒吧工作。一次在酒吧门口揽客的蓝蓝，被父亲的朋友认出来，家人便知晓了她的职业，“非常尴尬，后来跟家人吵过很多架，但是我实在读不下去书”。
3月，蓝蓝来到小昭工作的酒店KTV陪酒。按照该KTV的规定，陪酒女晚上7点半上班，客人来了就去接待，一场酒大概三四个小时，有的时间更长，陪酒女也只能等客人走了才算结束。
蓝蓝说，陪一场酒能挣400元，客人付款后，其中70元要交给领班，剩下的归自己，有时候也可以得到客人的小费。蓝蓝和其他人至今还保存着领班给自己的转账记录。
蓝蓝一个月通常能挣八九千元，有时候上万元。蓝蓝说，小昭的酒量很好，陪酒次数也多，月收入应该上万了。加上小昭妆扮偏成熟，看起来“会来事”，因而很能得客人心。
蓝蓝说，在KTV工作的有两组陪酒女，一组约20人，另一组约15人，小昭和蓝蓝在后一小组。陪酒女里面有成年人，也有未成年人，蓝蓝被招进来的时候，KTV经理没有查自己具体身份，领班也不会管。
陪酒女们讨厌领班。蓝蓝说，有时候，遇到客人伸“咸猪手”，领班不仅没有提供保护措施，还会告诉陪酒女“不要管那么多，就让他摸”。领班也爱抱怨陪酒女不陪第二场酒，“是请你们来工作的，还是来玩的？”蓝蓝不乐意地说，“喝那么多，会死的”。
小昭偶尔向蓝蓝提起自己的同居男友。小昭出事后，蓝蓝努力回忆那些细节，“他们在一起三年吧”、“小昭想过分手，但是又放不下”、“他不做事”、“问过小昭要钱”……
蓝蓝也不清楚小昭的男朋友是哪里人、是什么样的人。小昭嘴里蹦出的零零碎碎，只能让人一窥小昭与男友不愉快的感情状况，但又对两人之间具体发生的事情不明就里。
▲3月26日，博罗县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了小昭的死亡医学证明称，其死亡原因为“排除暴力打击致死”。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我累了，你照顾好我妹”
3月15日晚上8点多，小昭和蓝蓝接待了八名男性、一名女性顾客。
蓝蓝说，一般陪酒时碰到客人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比如摸胸等，自己和小昭都会感到很烦，直接发脾气。事发当晚，蓝蓝和小昭一直陪他们喝酒，期间有人碰了小昭的手、搂腰，小昭甩掉了客人的手。
蓝蓝清楚地记得，当时客人叫了3扎啤酒、2瓶白酒、1瓶红酒，后来还继续加。小昭和蓝蓝被灌了很多酒，到11点左右小昭感到不舒服，她告诉蓝蓝去厕所后发现胃出血。
随后，小昭发短信向男友说了这件事，希望男友帮她。男友指责小昭喝太多酒，小昭心情变得不好。
此后，小昭悄悄离开了KTV。11点41分蓝蓝发微信给小昭说，客人叫她出来。1分钟后，小昭回复说“我走了，我累了”。蓝蓝反复问小昭，客人给了小费怎么处理。小昭说：“我累了，你照顾好我妹，知道吗？记住我的话。”
觉察到异常的蓝蓝和两个朋友找到小昭时，她正在桥上打电话、哭泣，但具体打给谁，三人听不清。
李女士说，当晚接到了小昭的电话，小昭向她道歉，她认为女儿指的是转走5000元的事。她能感觉到女儿喝了酒，但完全没想到会出现异常情况，再加上信号不好，没说太多就挂断电话了。事后李女士得知，小昭还打给了妹妹，但是妹妹睡着了，没有接到电话。
蓝蓝等三人偷偷报警，并劝小昭不要做傻事赶紧回来，小昭则叫三人快走。不到两分钟后，小昭从离江面近30米高的桥拱上一跃而下。
▲小昭跳桥后，小昭前同事告诉小昭母亲，自己所知道的在KTV陪酒的未成年人人数。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未成年人KTV陪酒之疑
4月29日晚，博罗公安针对该事件发布警情通报称，2021年3月16日0时35分惠州市公安局110转来警情称，罗阳街道博罗东江大桥有一名女子从桥上跳下。
接报后，县公安局水上派出所、城郊派出所和巡警大队立即出警，城郊派出所民警于16日0时43分到达现场处置，水上派出所、巡警大队警力随即相继赶到联合搜救，并联系惠州市蓝天义务救援队、惠州市心连心打捞队一同开展搜救工作。经连日工作,该女子尸体于3月19日8时55分左右在东江水上社区河段被发现。
经初步调查，死者在3月15日晚与其男友彭某因感情纠纷发生争吵，随后自己乘摩托车前往博罗东江大桥，并向好友发微信语音称想要轻生，在好友到达现场进行劝阻时，女子从桥上跳下。
3月26日，博罗县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了小昭的死亡医学证明称，其死亡原因为“排除暴力打击致死”。
一个花季少女的人生就此落幕，然而，更多的疑问仍未得到解答。
未成年人小昭、蓝蓝等人为何能进入酒店KTV做陪酒工作？酒店辖区相关部门是否定时对酒店、KTV进行各项排查？
小昭的母亲李女士称，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像小昭一样在KTV工作的还有多名未成年少女，小的14岁，大的17岁。
4月30日，记者拨打该酒店前台电话，工作人员告诉记者，KTV是酒店开的，目前晚上还在正常营业。工作人员称，未听说过KTV有陪酒女，也不知道未成年人在KTV陪酒后跳桥。
据工商资料显示，该酒店于2013年开业。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显示，该酒店2020年、2021年多次被博罗县人民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至今未执行。
4月30日凌晨，记者致电涉事酒店辖区博罗县城镇派出所，在向派出所工作人员说明采访原因后，对方称“叫博罗县公安局打给我们”，随后挂断电话。记者从博罗县公安局工作人员处了解到，关于有未成年人在辖区内酒店KTV陪酒的情况，博罗县公安局正在调查当中，调查结果将向社会通报。
（蓝蓝、小昭为化名）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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