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诗歌是很早的事,小学就背诵了上千首古诗。初中正值20世纪80年代校园文学的鼎盛期。在偏远的山区县城,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经常谈论的是雪莱、波德莱尔、聂鲁达等诗人,自动写作、意识流等技巧,今日回忆起来竟觉有些魔幻。但那时我想象不到自己也会加入翻译外国诗的行列,因为我一心梦想做一位诗人。
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我的诗人梦和父母的现实感经过一番对峙,最后达成了攻读英语专业的折中方案。沉浸在字母的世界里,我的中文感觉暂时被隔绝,创作陷入了停顿,但这种损失换来的是深入到英语内部领会另一种吟咏调子的能力。
读研的时候,中文系几位师弟读到我中学时期的诗,深感惊讶,邀请我参与他们组织的校园刊物《朋友们》,并特别请我给第一期翻译一些诗。其结果便是我最早的诗歌翻译作品——美国诗人史蒂文斯和狄金森的几首短诗。熟悉英语原文的我读到这些诗的汉译,觉得它们多了一种陌生的魅力,以后便时不时翻译一些英文诗来练手,译得最多的是狄金森、爱默生,也从英语转译了里尔克的不少诗。在自学法语的过程中,我记起中学时代对魏尔伦的迷恋,也翻了他的一些诗。
诗歌翻译真正成为我一生的志向则是拉丁语触发的。这门古罗马的语言和中国的文言文一样简洁、雅致,国内翻译的人又极少(健在的老一辈译者只有王焕生和飞白两位先生),不爱凑热闹的我相信这个领域大有可为。
2006年我帮一位加拿大的外教修好了电脑,他送给我一本古罗马诗人卡图卢斯的《歌集》。当时我拉丁语还不够好,这本薄薄的诗集分量正合适。两年之后,我在美国洛布古典丛书基金会的资助下,以拉中对照的形式出版了我的汉译,没想到反响还不错,时至今日它依然是这个冷门领域相对畅销的书。此后,我便有了信心,敢于去碰技巧和语言都极其复杂的贺拉斯,经过七八年的辛苦工作,于2017年底出版了详注本的《贺拉斯诗全集》,并获得了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的文学翻译奖。
拉丁语诗歌不等于古罗马诗歌,文艺复兴以来彼得拉克、弥尔顿、波德莱尔等众多大诗人都有拉丁语的重要诗篇。如果我们考察现代汉诗所依赖的西方现代主义诗歌传统,便会发现,其中多数大师都熟悉古罗马的诗歌。
在古罗马诗歌的翻译中,我深深地感到,拉丁文并未死去,我仍能和卡图卢斯、贺拉斯、奥维德等人一起做梦,仍能听到他们所特有的诗歌声音。将他们的诗句转换成汉语是巨大的挑战,因为他们消化融会了绵亘千年的希腊语诗歌传统,又置身于罗马从地区性共和国转向全局性帝国的复杂社会语境,因此如美国诗人庞德所说,他们时代的复杂性堪比现代。
更重要的是,拉丁语高度依赖形式变化而基本与语序无关,正好与高度依赖语序而基本无形式变化的汉语形成了强烈的对照。用习惯了轻盈跳跃的短句甚至语句碎片的汉语来处理结构缜密、衔接紧凑、长度惊人(贺拉斯的一句诗可以长达28行)的拉丁语,如同将一个人裁成碎块,重新拼接,而依然保持其生命。
但这番心血是值得的,已经有多位诗人朋友告诉我,我的译诗创造了汉语中不曾存在的一些节奏模式。我知道,相对于罗马大诗人的原作,我无论如何努力,译作仍会有相当大的缺憾,所以我常通过注释来弥补,尤其着力解释我无法传达的妙处。
在世界文学史上,翻译反哺创作是普遍现象,诗歌翻译永远在侧面为诗人服务。对译者自己而言,也是如此,我在创作时也会在无意间听见我译过的那些诗人的声音,他们的梦也会不时闯入我的视线。因此,如果他们因为我的译介之力存一分的感激,我便因他们的滋育之功欠十分的恩情。所以,诗歌翻译虽苦,却有大乐在其中,这份缘也将伴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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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永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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