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图片均来自封面新闻

封面新闻消息，初夏的焦作，日光充足，不冷不热。这里是华北地区的富水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从中心城区斜穿而过。就如这从未停留的河水，时间也分秒必争，步步向前。

3月27日，位于焦作市解放区人民西路的“萌萌学前教育幼儿园”发生人为投毒案件，该园教师王某投放亚硝酸钠于幼儿食用八宝粥内，致23名儿童中毒。对于这一事件的官方通报停留在4月2日，再无更新。

两个月过去了，这些被恶意投毒的儿童，是否回到了正常生活轨道？相关部门对事件调查有何进展？5月28日，封面新闻走访了多名家长、该市教育局。

经调查，涉事幼儿园为长期无证违规办学。目前，中毒最重的一名患儿至今还未苏醒，在郑州接受治疗。20多名家长还没有等来赔偿，他们希望相关部门能尽快开启赔偿工作，生活早日回归正轨。

一名患儿至今还未苏醒

孩子们“长了记性”：“八宝粥是臭屁味儿”

一周前，男孩果果的父母在网上发布了一则550字的短文，很快阅读量达到71万次。“我们并不奢求索要巨额赔偿，如果能让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回来，我们宁愿不要赔偿，但是我必须为孩子讨回一个公道，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这篇短文中，语言平实，却字字揪心。根据文中自述，曾经活泼爱动的4岁男孩，如今“深度昏迷，没有自主呼吸”。

果果是23个中毒孩子里面，情况最重的那个，至今还躺在ICU里。他的父母拒绝了采访，因为“事情已经两个月了，（媒体）现在来也起不到作用了。”

对于无辜亲历事件的孩子们来说，虽然有点懵懵懂懂，但也大多“长了记性”。男孩跳跳前几日跟妈妈去当地刑警大队签字，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妈妈说是关坏人的。跳跳立马联系起来：“小班的坏老师是不是关这里啦？”

男孩壮壮长得虎头虎脑，嘴上还糊着巧克力糖浆。大人问他：“你给记者说说，八宝粥是啥味儿的？”他立马有点警觉：”八宝粥是臭屁味！”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补充道：“甜的八宝粥才能吃。”

想想都揪心的回忆

孩子嘴皮指甲紫得发黑，电动车飞驰就医

事发时，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一转眼已是初夏的光阴。树叶由嫩绿转为新绿，家长们心中的伤口却并没有痊愈。男孩泉泉的妈妈，至今带着内疚与后悔。

“事发那顿餐，是早上的加餐，大概在9点左右。往天我们都送得比较迟，赶不上这顿加餐。3月27号那天，就这么巧，把他送早了。”那一天，泉泉妈妈要上郑州，孩子又醒得早，破天荒地在9点前就把孩子送园了。到了11点，园长来电话了，称孩子八宝粥吃多了，让到医院去。泉泉妈妈以为真是吃多了，赶到医院看见满屋的孩子，才意识到情况不对。直到出院时，才被告知是食物中毒。

男孩童童的妈妈，则比救护车先到幼儿园。接下来的20分钟，是她一想就会揪心的回忆。童童妈妈也以为是“吃多了”，但她达到幼儿园门口，遍地的呕吐物让她震惊又无措。园长把童童抱给了她。一个小时前还活蹦的儿子，当时神志还清醒，但嘴皮和指甲紫得发黑。“妈妈，我肚子疼。”儿子头歪在她怀里。她惊讶于自己的过分冷静，只对儿子说了一句：“没事，妈带你上医院瞧去。”

地处中原，电动车是不少焦作市民的出行工具，也成了当天救命的关键。童童被放在电动车前面，妈妈用两腿夹着他。同时赶到的朵朵妈妈和丫丫爸爸在主路上尝试拦下私家车。萌萌学前幼儿园地处城郊，临时打车很难打上。第一辆车没有停，但幸运的是第二辆车停了下来。一路疾驰到医院，朵朵妈有点遗憾没有记住热心车主的车牌号。

在电动车上坚持的童童，慢慢开始迷糊，嘟囔了一句：“我想睡了”，眼睛就慢慢闭上了。童童妈妈心慌得厉害，赶紧把车甩路边，正巧来了辆出租车，把母子俩送到医院。“当时哭得时间都没有，也顾不上。”童童当时被下了病危通知，妈妈两天两夜水米未进，终于守到孩子睁眼。

跳跳的变化

剧烈运动会呕吐，尚未复学，每天跟妈妈摆地摊

男孩跳跳家的冰箱上，贴着两张奖状。这是跳跳和姐姐蹦蹦，在萌萌幼儿园期间获得的“三好学生”称号的奖状。23名孩子中，大部分都是家中二孩。以跳跳为例，事发时，姐姐在同一个幼儿园上大班。事发之前，跳跳的妈妈对这家幼儿园还是有认可的地方。价钱相比便宜，教的东西也多，孩子每天晚上回来还有写汉字等作业。

家中茶几上，放着三种跳跳现在每天需要服用的药。其中一种名为“果糖二磷酸钠口服溶液”的药品，适应症为对“心力衰竭的心肌缺血等症的辅助治疗”。趁妈妈介绍药品之际，调皮的跳跳要求把药品说明书折成一个纸飞机，妈妈笑着折给了他。

跳跳当天送往焦作市中站区人民医院后，全身紫绀，精神极差，反应迟钝，直接进到了ICU。他经历了气管插管、高锰酸钾和生理盐水洗胃、泵入多巴胺针等治疗方案。

“他的身体跟以前有很大变化。现在一剧烈运动就咳嗽，容易呕吐，饭量也减了不少，更挑食了。但让他吃药，还是很配合。”妈妈认为，这样的状况并不适应上学，决定把身体再调养一段时间，9月再重新入园。因为毒童事件，萌萌幼儿园已被查封，姐姐蹦蹦在政府安置分流下，入读了另外一家幼儿园。

现在跳跳每天7点过就要起床，跟着妈妈去送姐姐读书，接着和妈妈一起去摆地摊。妈妈卖的是一些内衣、袜子等小东西，地摊一旁摆放着跳跳最爱的奥特曼、玩具车。“他也烦了，有时候不乐意一起出摊，要闹。”妈妈不得不一边应付着生意，一边陪儿子玩着。

封面新闻记者了解到，大部分儿童在接受身体调理的同时重新走进了课堂，少数儿童因身体原因还没有复学。生活的乱套既非情愿，也只能往前走。不过，跳跳妈妈对事件的后续进展，并不太满意。

比如，5月13日领到的公安局出具的伤情鉴定书，鉴定意见为“轻伤二级”，她认为跟实际有出入。“大部分孩子都被定为‘轻伤二级’，这个级别偏轻了，是不是会影响到对投毒者的定罪？”有的家长不认可这个鉴定，并没有在上面签字。而对于孩子后期的治疗，家长也没有得到明确的方案。“当时通知我们正常了，可以出院了。但是出去以后的两次检查，血液指标里，包括血肌酐等几项指标在异常范围内。”根据化验报告，医生给跳跳开了“营养心肌”的药品。

奔走的家长

苦等赔偿，欲起诉幼儿园无证违规办学

百度地图上，已经搜素不到被查封的萌萌幼儿园。5月28日，封面新闻记者来到事发现场。这是一栋两层的自建房，沿街都是汽修店。幼儿园所在的楼面刷成了粉红色，“萌萌学前教育”的招牌，早已取下。封闭的卷帘门上，事发后贴上的封条已经被风刮走，红色的对联和福字还在。俯瞰昔日的幼儿园，场地狭小，教室后面连着一片荒草地。据旁边店主介绍，事发前，幼儿园门口还放着一个塑料滑梯，孩子们会在门前玩耍。

2个多月前，萌萌幼儿园中班的家长微信群并没有现在活跃。建群的主要目的，是中班老师每天把家庭作业发到群里。甚至有的家长至今不知道，孩子所在班级的老师姓啥。只是从警方那里知道了，投毒的小班老师姓王。

如今，为了讨个说法和催促赔偿方案，这些平时忙碌的家长，不得不四处奔走。跑刑警队了解情况，跑政府信访办催促，上教育局责问监管责任，他们还习惯介绍自己为“毒童案的家长”。

5月28日下午，部分家长相约来到焦作市教育局，要求回应为何幼儿园长达十几年无证办学，教育局却没有处置。

在基础教育科的办公室，负责人反复强调一句话：“这是属地管理，应该由解放区教育局负责。我们并没有参与调查。”几个回合下来，科室负责人请解放区教育局一位副局长来解答。

“这个幼儿园存在已经十几年了，既然无证，为什么还存在？”女孩萌萌的爸爸发问。

该副局长回答，作为主管部门监管不到位是要承认的。据调查，2017年解放区教育局已经排查到萌萌幼儿园无证经营，当时该园办学场所条件较成熟，是准备颁证的。但是后来因为拆迁，幼儿园迁到事发时地址，并不符合颁证条件，因此属于无证待清理范畴。他同时也出具了2017年排查该园时的现场照片。

“既然没证，为啥事先不查处，出了事就能马上关了？”家长再问。

“这个事，也确实是没有想到。”

“我们咨询了律师，可以起诉幼儿园无证违规办学的民事责任，教育局能不能提供幼儿园没有证照的证明？”

“这个提供不了，我们只能给合格的幼儿园颁证，但出不了这样的证明。”

“那么学生食堂安全的监管，教育局是不是有责任？”

“学校食堂，是教育局和市场监管局共同监管的，但主要是对证照齐全的学校进行监管。如果没有证的园所开了食堂，也该监管，但因为（没有备案）不好发现。”

泉泉的妈妈忍不住插话：“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给个合理的赔偿。但是几个部门都没有给出答复。这个等待太漫长了！”

该副局长耐心地解释：“这个需要等法院判决。我会把你们的诉求再反映给领导，各个环节再催催。”

“等法院判决，法院判的是投毒的个人的刑事案，那么幼儿园的违规办学，主管部门就不接受处罚么？”一时间，家长的话锋折了回来。

该副局长保持着适量的音量，给家长们解释，按照河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河南省城镇小区配套幼儿园和无证幼儿园专项治理工作方案》，要求依法落实城镇小区配套幼儿园建设管理规定和幼儿园审批准入管理规定，对于无证幼儿园大量存在、安全隐患较多等问题，分类开展专项治理，到2020年年底前全面完成整改任务。比如从4月到现在，解放区已经关停了9所无证幼儿园，学生们都已妥善分流，而在6月底前，还要整治7、8家无证幼儿园。

“举报无证幼儿园有奖么？”听到这里，萌萌爸爸插了一句。

“有奖的，有奖的。”该副局长答。这个调侃般的对话，让几近对峙的双方都笑出了声。

双方以友好的寒暄结尾，家长代表们走出了办公室。“我就问你，这球‘踢’得好不好？”电梯里，泉泉妈妈笑问其他家长。她认为，一番交涉，政府解释了很多，并无实质进展。家长们的诉求，并没有解决。

政府整治：已关停9所无证幼儿园

封面新闻记者了解到，3月27日事发后，河南省焦作市解放区启动突发事件应急预案，成立应急处置工作领导小组，全力开展幼儿医疗救治及相关调查等工作。经调查，事发地为焦作市解放区“萌萌学前教育（幼儿园）”，有大、中、小三个班共计64名幼儿，发生中毒的均为中班幼儿。当日上午9:00，该园对幼儿进行例行加餐，加餐食品为自行加工的八宝粥，约20分钟后，中班24名幼儿中有23人（1人未就餐）出现呕吐等情况，先后送至焦作市第二人民医院、中站区人民医院、焦作市妇幼保健院就诊。

专门工作组在当日召开现场会，对幼儿救治、家属安抚、调查处理等工作进行安排部署。

协调全市优质医疗卫生资源，开展救治。接到报案后，焦作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焦南公安分局赶赴现场开展调查工作。经初步侦查，该事件系该园教师王某投放亚硝酸钠所致，作案动机及相关案情正在侦办之中，王某已被刑事拘留。具体案情进展情况，公安部门将根据有关规定及时发布。同时，该园教师和负责人需要配合案件调查和侦办，园所被警方查封。

解放区选择了5所普惠性幼儿园，让家长根据意愿自由选择。目前，该园64名幼儿中， 55名幼儿基本明确分流意向，其中16人已经入园就读，有9名幼儿家长表示考虑后再作决定或让孩子暂时在家休整。

今年4月，解放区政府全区范围内开展幼儿园大排查大整治工作。按照规定，幼儿园证件包括:消防合格证、房屋质量合格证、食品经营许可证。教职工证件包括：健康证、教师资格证、园长资格证、保育员合格证、保健员健康证、厨师资格证。

对此，解放区实施分类整治。对于没有任何办园证件的幼儿园发现一家，依法依规关停一家。对于缺乏基本办园条件、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无证幼儿园，要依法依规坚决予以取缔。对于符合基本办园标准但相关证件不全的幼儿园，建立由区教育、公安、消防、市场监管、卫健、发改、财政等部门共同参与的联合核查机制，为核查办理工程许可、办园许可、餐饮许可、卫生保健评估等手续提供便利。对于基本符合办园要求但仍存在一定问题的幼儿园，根据排查中发现的问题，逐项提出整改意见，限期整改，并监督整改到位，对拒不整改或整改后仍不达标的幼儿园，坚决予以关停。对于达不到独立办园条件但无安全隐患且确有存在必要的幼儿园，先关闭，再采取鼓励和引导当地优质幼儿园以举办分园、合作办园等形式将其纳入监管范围，强化指导，限时改善办园条件、完善相关手续之后，再开始运营。目前，解放区已经关停了9所无证幼儿园，学生们都已妥善分流，在6月底前，还要整治7、8家无证幼儿园。

家长诉求：希望尽快赔偿，生活早点“翻篇儿”

“赔偿，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一个说法。如果可以，我宁肯选择孩子没遭这个罪！”晚上9点，朵朵妈妈还穿着工作服，说起女儿，她眼里泛着泪光。本来结实的女儿，现在睡觉经常咳嗽，抵抗力也下降了，经常生病，至今没有复学。

多位家长表示，目前还没有政府的代表集中找他们谈过关于赔偿的事，家长也联系不上园长方面。在奔走了多个部门后都答复为，因为是刑事案件，需要等法院判决。同时，他们不认可鉴定为“轻伤二级”的程度，但是主张重新做伤情鉴定，实际难度又很大。他们希望能尽快进入赔偿环节，让生活早点“翻篇儿”。

或许是直面过生命的脆弱，家长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六一”儿童节，更单纯地期望孩子能健健康康就好。带着内疚的泉泉妈妈，要给儿子送上最喜欢的奥特曼。而朵朵妈妈则要带女儿去游乐园玩一次。希望这些天真的孩子，在成长的岁月里，记住的都是欢乐与善良。

（以上家长和孩子均为化名）

原标题：河南焦作“毒童案”后关停9家无证幼儿园 孩子回忆“八宝粥是臭屁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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