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网·纵相新闻消息，一个独来独往、有社交焦虑的男子，多次出国前往与极右翼暴力相关的地点旅行，家中囤满了武器、弹药、战术装备和类固醇药物，曾因自家卧室里的枪械事故受伤而住院……但所有这些信息，都没有引起新西兰政府的注意。
当他耗尽所有继承自父亲的财产、别无收入之后，在克赖斯特彻奇的两座清真寺外用突击步枪对着刚刚结束礼拜的人群扫射，导致51名穆斯林死亡之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发生在2019年3月15日的这起恐怖袭击，是新西兰在非战争时期死伤最惨重的袭击事件。袭击发生后，公众、媒体、司法部门甚至国际社会都在不断循环着同样的问题：这样的惨案如何才能避免？
（图说：克赖斯特彻奇市民在清真寺门口纪念遇难者。图/The New York Times）
如今，官方给出了一个答案。新西兰最高调查机构“皇家委员会”8日发布了一份长达800页的调查报告表明：澳大利亚籍枪手布伦顿·塔兰特花了两年时间低调筹划，没有告诉任何人。
因此除非偶然因素，他袭击方案“没有可能”被政府监测到。
报告也指出，新西兰政府在预防此类袭击上存在系统性缺陷：过于宽松的枪支管制，使塔兰特拥有了本不该获得的枪支携带许可证；“跛脚”的情报部门，太过关注潜在的伊斯兰恐怖主义威胁（如“伊斯兰国”等），却忽视了白人至上等极右翼团体的风险。
在实施袭击8分钟前，枪手塔兰特向新西兰政府和媒体发送了一封74页的“宣言”，概述了他发动袭击的动机，但当这份宣言被读到时，他已经对准平民，扣下了扳机。
（图说：新西兰总理阿德恩8日在议会公布调查报告。图/Getty Images）
8日，新西兰总理阿德恩“代表政府”为导致袭击发生的安全漏洞向公众致歉。阿德恩说，她将落实报告提出的所有44项机构改革建议。
“办持枪证比办狗证还便宜”
2019年4月10日，在克赖斯特彻奇袭击案发生不到一个月时，新西兰议会以119票赞同、1票反对的压倒性优势通过了枪支管理修正案，禁止流通和使用大多数半自动武器及其改装配件、弹匣和一些型号的猎枪。
在新西兰，出台一项新法律至少需要半年至一年时间，但这一次，塔兰特制造的血案成了新西兰人对待枪支管控“由缓变急”的分水岭。
在新西兰，16岁起便可持枪，18岁起可持有半自动军用武器。持枪需要申请许可证，但“领证”后可以不限量购买武器，而除了半自动武器、手枪和一些管控武器外，大部分枪支不需要注册。据新西兰天维网引用的警方数据，2017年超过99%的持枪证申请者都获得了审批。
因为宽松的枪支管理政策，新西兰警方甚至无法确定民间到底储藏或流通着多少支枪械。有估计称，当时新西兰民间共有120万至150万支枪；2018年6月的数据则显示，新西兰共有约24.7万持证持枪者，包括枪械商人和个人。而最为危险的半自动武器有近7000人持有，这类枪支数量则有1.5万支左右。
（图说：新西兰克赖斯特彻奇市一家枪店。图/Reuters）
塔兰特便是在2017年11月获得了持枪许可证，随后陆续购买了5支枪。从那时起，他便开始策划这场袭击。
据但尼丁当地报纸《多米尼昂邮报》报道，新西兰警方给塔兰特“发证”的过程或存在巨大的漏洞：审核拥枪许可时，警方需要审查申请人的两位推荐人，包括一名亲属和一名没有血缘关系的熟人，但警方审核塔兰特的申请时，审查的却是远在新西兰北岛居住的一对父子——那是塔兰特在网上聊天室认识的。警方并未与塔兰特任何一位家人联系。
据但尼丁警方内部人士透露，当时警方没有足够的人手和资源来认真审核每一份申请，遗憾的是，如果按照规定流程审核，塔兰特拿不到持枪许可证。但塔兰特不仅“领证”、买枪，还在发动袭击前对枪支进行了改装。
2019年4月和7月，新西兰共两次宣布了枪支管理法改革方案。7月宣布进一步改革时，新西兰警察部长纳什说，“现在购买枪支许可证比买养狗证还要便宜，我们要让系统跟得上时代。”
彼时的总理阿德恩也表示，拥有枪支不是一个基本公民权利（right），而是一个公民特权（privilege）。因此，枪支拥有者将付出更多的责任。
“身在雷达盲区之下”
塔兰特曾因警方流程的疏漏而“意外”拿到了持枪许可证，但遇难者胡赛因·乌玛里的妹妹阿雅表示，比起塔兰特，对于其他有着外族名字的新西兰居民来说，获得审批可能相对不易；如果他/她像塔兰特一样受了枪伤被送到医院，大概率会被通报给警察。
阿雅对《纽约时报》说，塔兰特在实施袭击前逃脱警方监控，是因为他身在监管盲区之下，她表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在“无意识的偏见下发生的”。
8日公布的这份报告证实了遇难者家属的想法：新西兰情报部门在监控伊斯兰恐怖主义威胁上投入了多到不合理的资源，但对塔兰特这样的白人至上主义者缺乏关注。新西兰情报局局长丽贝卡·凯特里奇也承认，应该把资源合理分配到不同的安全威胁上。
由于塔兰特没有工作，性格内向，几乎不与人产生实质性的交流，唯一能发现踪迹的或许是塔兰特的社交媒体。据调查报告显示，今年30岁的塔兰特自孩提时代起便能不受监管地上网，少年时便流露出了种族主义倾向，14岁便开始使用极右翼论坛4chan。
（图说：塔兰特在法庭受审。图/Al Jazeera）
后来，塔兰特的父亲被诊断出肺癌，于2010年自杀，留给塔兰特约33.9万美元的遗产。塔兰特在澳大利亚格拉夫顿做了三年的健身私教，但在一次受伤后辞职，开始用父亲的遗产旅游，走遍了包括印度、中国、俄罗斯、朝鲜，以及非洲和欧洲的数十个国家。
2016年，塔兰特来到了有“火药桶之称”的巴尔干半岛，游历了波黑、克罗地亚、黑山和塞尔维亚；2018年还去了保加利亚、匈牙利和罗马尼亚。塔兰特曾在历史上发生反抗奥斯曼帝国统治战争的遗迹停留游览。
美国《观察家》杂志曾撰文指出，尽管塔兰特的极右翼意识形态内容广泛，包括穆斯林、人口学（demography）及移民等议题，但塔兰特在袭击当天发布的“宣言”和他在步枪弹匣上写的名字，显示了他对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的迷恋，是巴尔干半岛战争的“幽灵”在21世纪的“还魂”。
在袭击当天的社交媒体直播中，塔兰特开车前往清真寺时，使用了一首九十年代波斯尼亚战争时期的塞族民族主义歌曲作为背景音乐。歌词歌颂塞尔维亚战士，以及塞族共和国首位总统卡拉季奇。值得指出的是，卡拉季奇在波斯尼亚战争中犯下反人类罪，后被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判处终身监禁。
无独有偶，2011年造成77名挪威人死亡的白人恐怖分子布雷维克，也是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的狂热粉丝。在“宣言”中，塔兰特还特别提到了布雷维克对他的“启发”。
2017年，塔兰特搬到新西兰生活，从那时起开始策划袭击。据报告，塔兰特只在健身房和练习射击的步枪俱乐部和人有浅层的交流，必要时他也会“展现自己”来消除别人对他的怀疑。
据调查结果，塔兰特独自策划并筹钱实施了这场袭击，从未向外界放出过信号。调查人员也没有发现塔兰特2014年至2018年间环球旅行的过程中见过或受过极右翼分子的培训——调查指出，他在每一站停留时间都很短，不够与当地极右翼团体深度接触。
2018年，塔兰特还去了巴基斯坦。巴基斯坦北部一家旅馆的老板胡赛因接受英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当年10月来到他家旅店的塔兰特，就像一名普通徒步客，“他从未表现出对穆斯林或伊斯兰教的敌意”。
当时塔兰特还在社交媒体上发帖称：“巴基斯坦是一个美妙的地方，有世界上最善良好客的人们。”这条帖子还被旅店老板胡赛因转发。因此，当胡赛因知道塔兰特发动了袭击，他“非常震惊”。
在袭击当天发布的宣言中，塔兰特自己披露，他早在三个月前就已选好了地点——克赖斯特彻奇光明（Al Noor）清真寺，而这一时间距离他在巴基斯坦旅游并写下友好留言不过两个月。选定地点后，塔兰特对清真寺做了实地勘查，甚至用无人机勘测了现场。
（图说：2019年3月，袭击发生后，一名警察在光明清真寺门口守卫。图/The New York Times）
被调查的过程中，塔兰特称自己的极端思想多是在视频平台Youtube上获取的，并不只来自于臭名昭著的极右翼论坛。对此，总理阿德恩表示将与Youtube的领导层“直接对话”，讨论相关监管问题。
这份报告提出的44项机构改革建议中，除了改革枪支管控法外，还建议新增一个情报部门。目前新西兰有负责国内和国外安全威胁的两个情报部门。
此外，建议还包括设立管控仇恨言论的法律、加强监视和情报制度、让公众大规模参与反恐等，后者希望公众看到异常举动后及时报告警方。但据《纽约时报》报道，由于新西兰严格限制情报机构，增加监控等举措或在自由派人士中引发争议。
“过度监视我们，而不是保护我们”
对于这份长达800页、采访数百人、花费约18个月编写的报告，当地一些穆斯林社团并不满意，据《纽约时报》报道，早在调查进行到第四个月时，被邀请作为咨询顾问的穆斯林社区代表就表示，调查框架都是政府官员制定的，他们希望调查员寻找特定方面的证据，但没有得到回应。
但早在总理阿德恩宣布将进行调查时，她承诺会优先听取穆斯林社团的意见。穆斯林群体约有4.6万人，占新西兰总人口的1%，极少参与当地的政治和公共生活。而这个群体——若出生在新西兰以外的国家——来自数十个不同的文化背景，说着十几种不同的语言。
通过此次调查，新西兰官方希望找到与这些少数族裔民众沟通的途径。调查结束后，新西兰政府表示，将新开设少数民族事务部，并设立研究少数族裔的研究项目。
新西兰奥塔哥但尼丁大学的法学教授格迪斯说，在新西兰，这样的调查是为政府准备的，用以研究政府治理过程中的问题，并提供解决办法。“对受害者家属来说，他们想知道亲人为什么会死，是什么造成了凶手今天的样子。但这份调查不是给他们准备的。”
（图说：祖费尔曼·萨亚在袭击中中弹受伤，在医院接受治疗。图/The New York Times）
“这份报告显示了政府机构例系统性的傲慢和无意识的偏见。”克赖斯特彻奇光明清真寺的伊玛目贾马尔·福达说，“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是仇恨言论和仇恨犯罪的‘靶子’。这份报告印证了我们的感觉是对的。”
福达希望，报告提出的改革建议能被用以修复穆斯林和警察间的信任，因为后者一直以来都在“过度监视”而不是保护前者。
塔兰特被控犯下51项谋杀罪、40项意图谋杀罪，以及一项违反打击恐怖主义法案的罪名。2020年3月，他突然转变了先前拒不认罪的态度，承认所有罪行，随后被判处无期徒刑并终身不得假释。
新西兰法律中没有死刑，这是新西兰最严厉的判决。但即使凶手在铁窗后度过余生，也没有人能挽回51位受害者的生命。
原标题：新西兰51死恐袭800页调查报告出炉：是凶手狡猾还是政府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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