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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那么可爱,为什么总被用来骂人?
05-09 15:14:29 来源:国家人文历史

国家人文历史消息,一个金发女郎对着一只蹲在茶几上的狗喃喃而语:“爱一个男人不如爱只狗。”这是2002年十一期间西安某大厦上的一幅广告。这则广告在西安引起众怒,不久便被悄然摘除。如今,虽然喜欢狗的人很多,但在语言上,狗的地位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在“狗”这个词条下,收了“狗吃屎、狗胆包天、狗苟蝇营、狗急跳墙、狗皮膏药、狗头军师、狗腿子、狗尾续貂、狗血淋头(狗血喷头)、狗咬狗、狗仔队、狗仗人势、狗嘴吐不出象牙”等19个词语,贬义色彩大多非常强烈。汉语中不仅带“狗”的语言含贬义,就连从“犬”的字词也是如此。如:“犯”“狠”“狂”“狠”“狱”“猖獗”“狡猾”“狰狞”等等。由此可见,汉语中凡跟“狗”有关的,几乎没有什么好字眼。

沈锡伦先生说:“动物类詈语用得最多的是‘狗’,古往今来,国人多有以‘狗’骂人的,似乎唯有骂人以‘狗’才能一泄心中之愤。”所以,那句“爱一个男人不如爱只狗”的广告语才会引发众怒。近代上海外滩公园传说中“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很可能是游览规则里第一条“本公园只对外国人开放”和第四条“脚踏车与狗不得入内”的组合,但却成为当年最能刺痛国人的话语。

《猎犬图》,南宋,李迪,绢本设色,纵26.5厘米,横26.9厘米,现藏故宫博物院

也享受过殊荣

其实,狗并不是一开始就有此污名的,十二生肖当中就有狗的一席之位。据不完全统计,我国以狗为祖先及相关的“狗取谷种”的神话母题传播广泛,至少在25个民族的文化中有所反映。这就不难理解古代文献中何以有不少用“狗”名国者,如“犬戎、犬封国、狗国、狗种、狗民国”等。《易经·说卦》曰:“良为狗”。用吉卦良与狗相匹配,说明狗是吉祥的动物。根据《礼论》的说法,狗属于“至阳之畜”,在东方烹狗,可以使阳气勃发,从而蓄养万物。

雪爪卢,《十骏犬图》,清,郎世宁

所以,从上古至两汉,与狗相关的词基本上不带负面性,《周礼》记载有掌管祭祀犬牲的“犬人”;向汉武帝举荐司马相如的杨得意,是为汉武帝掌管猎狗的官,称“狗监”;《国语》里的“狗附”是指古代军营中的戒备设施;《墨子》里的“狗走”是一种守城器械;《仪礼》里的“犬服”是狗皮做成的盛兵器的用具,是器具或设施名;出自《战国策》的成语“跖狗吠尧”比喻各为其主,并没有明显的贬义。

刘邦统一天下建立汉王朝后,以“猎狗”“人狗”以及“功狗”“功人”为比喻,说萧何是功劳无人能及的“功人”、众武将是受之调遣的“功狗”,众人遂服。所以后人以“功狗”比喻杀敌立功的人,具有明显的褒义。刘邦缚韩信于囚车欲杀之,韩信仰天大呼“狡兔死,良狗烹”,韩信以良狗自喻,这里的狗显然也没有贬义。于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史记·孔子世家》载有人形容孔子在郑国与弟子失散时其“累累若如丧家之狗”,孔子竟欣然笑云“然哉”。《老子》中的“鸡犬之声相闻”更是成为恬淡自足的经典田园意象。而《风俗通·怪神》里出现的“犬马喻君子”堪称在汉语言词汇里对狗做出的最高评价。

蓦空鹊,《十骏犬图》,清,郎世宁

有民俗学者说,“狗逮老鼠——多管闲事”,这是对狗的诬陷,《吕氏春秋》说,齐国有相狗者,邻居找他买狗来捕鼠,养了几年,没逮着一只老鼠。邻人便说:“你卖给我的狗不好,不会捕鼠。”相狗者说:“这是良狗,其志在獐鹿,不在鼠。”他教邻人捆缚狗的后腿,从此,狗就捕鼠了。

此外《尚书》《晋书》等也记载,养狗的功利之一就是捕鼠,只不过后来驯猫逮鼠成功之后,才使狗将这一职能让位于猫。四川三台县郪江乡的汉代崖墓中就有狗捉老鼠的画像,画像中,一只狗正得意地叼着一只老鼠,老鼠的尾巴在狗嘴外垂着。而湖北汉阳、四川彭州市、湖南桃江等地至今仍有捕鼠的能狗。同样,一些含“狗”的负面词义有的是后来转化的,如“狗血淋头”源自洒狗血为人驱邪的风俗,因为人们相信狗有神力其血能去邪。《史记·秦本纪》《风俗通义》等书中都有在门前杀狗去灾病,正月杀白犬辟除不祥的说法,其负面词义是后来转移出来的。

“走狗”曾是美称

当然,狗作为六畜(马、牛、羊、猪、狗、鸡)之一,与人相比,自然就较为低贱,如孟子说:“爱而不敬,禽兽之也。”所以也不乏一些贬义的用法,不过狗只是作为众多动物的一种,并不比其他动物更低劣。如《荀子·正论》描述风清气正的社会时,窃贼不会偷窃,强盗不会杀人抢劫,狗猪会不吃粮食,而农夫商人都能把财物让给别人(故盗不窃,贼不刺,狗豕吐菽粟,而农贾皆能以货财让)。

传说汉朝淮南王刘安修炼成仙后,把剩下的药撒在院子里,鸡和狗吃了,也都升了天;战国时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被扣留在秦国,他的一个门客装狗夜入秦宫,偷盗出已经献给秦王的狐裘,送给秦王的一个爱妾,孟尝君才获得释放。又靠一个门客装鸡叫,骗开了函谷关的城门,这样,孟尝君逃回了齐国。这里演化出“鸡犬升天”和“鸡鸣狗盗”两个成语,但若就原文本来看,其实并没有特别的贬义,只不过后来随着狗的污名化,才具有贬义色彩,而鸡也连带躺枪而已。

金翅猃,《十骏犬图》,清,郎世宁

进入晋朝以后,狗的负面词汇渐渐出现,北齐后主高纬的权臣,与高阿那肱、穆提婆合称北齐“三贵”的韩凤,他虽为汉人,却已鲜卑化,对于汉人非常歧视。《北史》记载,每次朝中大臣有事请教韩凤都不敢看他,且常会受到韩凤呵斥:“狗汉人实在令人受不了,只有杀了才行(狗汉大不可耐,唯须杀却)。”显然,这里的“狗”已经具有强烈的贬义。此外,这时的文献中还出现诸如“狗辈”“庸狗”“人面狗心”等等,可见“狗”这一词语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被普遍用作詈词已确定无疑。

在此之后,狗的形象继续堕落。唐代韩愈在《应科目与时人书》中说:“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狗在主人面前摇头摆尾,本是狗的天性的自然流露,但是,这种本性却与那些阿谀奉承、巴结讨好上司的谄媚形象联系起来。在韩愈《送穷文》中还有“蝇营狗苟,驱去复返”之句。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这是五代时期冯延巳《鹊桥仙》里的词句,然而这位小清新词人为官却是另一副模样。孙晟与冯延巳同时为相,他看不起冯延巳柔佞狡诈的样子,于是说:“金碗玉杯而盛狗屎可乎?”(《新五代史·孙晟传》)这里用“狗屎”喻对卑劣者的鄙夷。

苍水虬,《十骏犬图》,清,郎世宁

不过,至少在元以前,“狗”还是有机会以正面形象出场的。晋朝的陆机因事被隔阻在京城洛阳,就由他的家犬来往于京师和故乡之间,传送书信,即李贺的“犬书曾去洛”的典故。《魏书》中太和二年、三年都有地方向中央敬献五色狗以为祥瑞的记录。晋傅玄在《走狗赋》里,“走狗”在打猎时兼有鹰之敏捷、虎之勇猛,是人们求之不得的动物。钱锺书在《管锥篇》里考证:“按后世以‘走狗’为刺词;近人刘成禺《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载当时有《走狗言志图》,讽谈士之趋附袁世凯者,或‘狗而不走’,或‘走而非狗’,或‘亦走亦狗’,尤暴谑尽致。傅赋‘走狗’,尚是美称。”

同样,魏人贾岱宗的《大狗赋》、吴张俨的《赋犬》诗、唐杜甫的《天狗赋》、北宋吴淑的《狗赋》等都是赞美狗之作。犬吠也并非恶声,而是有预警之用,《北史·宋游道传》载宋游道性情耿直,不避权贵而遭人弹劾,杨遵彦以“譬如畜狗,本取其吠,今以数吠杀之,恐将来无复吠犬”为其脱罪。而刘长卿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中的狗吠声更是让人在深山雪夜充满了一种温馨之感。“犬吠”与山秋景象更是在宋诗中构成了特殊的意象,如梅尧臣《田人夜归》“荒径已风急,独行唯犬随。”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随人黄犬搀前去,走到溪桥忽自归。”以及赵沨《晚宿山寺》“犬吠一山秋意静,敲门时有夜归僧”等等。

元以后彻底卑污化

到了元朝以后,狗的形象污名化被进行到底,并大量沉淀到词汇。学者桑吉扎西在比较唐宋和元明文学作品中的狗形象后得出,元以后文人笔下狗的形象几乎都与卑鄙无耻、肮脏、下流之类联系在一起,一些有关狗的词义发生逆转,褒义词变成贬义词。与此伴生的是元代带负面义的含“狗”词串激增,如:

狗行狼心(元·白朴《恼煞人》)、狗油(谓好吃懒做,浪荡浮滑,出自元·高文秀《遇上皇》)、狗口里吐不出象牙(元·高文秀《遇上皇》)、狗刮头(元·无名氏《小尉迟》)等等。

这种情况延续到明清,又产生了:

狼心狗肺(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狗奴才、狗塌皮(谓不长进,出自明无名氏 《南极登仙》)、狗仗人势(明·李开先《宝剑记》)、狗改不了吃屎(《金瓶梅词话》)、狗彘不如(清·吴璿《飞龙全传》)、狗尾貂续(清·李渔《闲情偶寄》)、狗屁不通(清·石玉昆《三侠五义》)、狗头军师(清·张南庄《何典》)等等。

《十犬图册》,清代,佚名。此图绘二犬斗虎,对页有王图炳题唐代杜甫《天狗赋》中自“伊鹰隼之不制兮”至“劈万马而超过”一段

至现代,狗的品种名、某种性状也衍生出强烈的负面喻指义,如“哈巴狗、巴儿狗、走狗、落水狗”等。一些本无负面性的指称语在与“狗”结合后都成了带强烈贬义的词,如“狗男女、狗命、狗眼”等,更何况是本身就具有蔑视义的词素,如“东西、奴才、杂种”等与“狗”结合后更恶上加恶。此时狗的吠叫也感染了负面喻指义,如斥人胡说、骂人为“狗吠、狗叫”。

为什么狗的形象会一下变得如此不堪呢?这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学者黄红娟认为,这是人类文化从动物崇拜到人本位思想确立这一发展规律的反映。在中国的动物祖先崇拜,流传资料最丰富的要数犬图腾的崇拜了。在动物祖先崇拜解体、人本位思想确立的过程中,人为了突出万物之灵的地位努力划清与其他动物的界限,旧有的动物崇拜往往出现由正到负的对立转化,于是产生了负面义。

另外,还有人认为,中国古代以农耕经济模式为主,而狗在农耕的经济体系中的作用很小。主要被人们用来看门护院之用,并不是像游牧民族那样是人们并肩劳动的伙伴,这也决定了狗在中国农耕时期的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低下。

具有阶级属性

茹黄豹,《十骏犬图》册页,清,艾启蒙,纸本设色,纵25.2厘米,横30厘米,现藏故宫博物院

生活在中国北方的蒙古族,古代一直以游牧为生,在他们的思想观念中,狗是一种吉祥的动物。在民间中还有“猫在夜里起三次看主人是否已死,狗也在夜里起三次看主人是否安全”,“好狗死后来世转为人”等说法。蒙古草原民族很早就有养狗和用狗捕猎其他动物或搬运东西的习俗。人们平常以“屋外听不到狗叫声,圈内看不到一只羊”来形容家境之贫寒。“走马是遥路之伴,好狗是兴家之星”。明代肖达恒的《蒙古习俗记》中也有“蒙古人酷爱狗和马,对好狗好马的照料胜过照料人”的记载。

漆点猣,《十骏犬图》册页,清,艾启蒙,纸本设色,纵25.2厘米,横30厘米,现藏故宫博物院

在古代,普通百姓的生活比较贫苦,吃饱饭一直是中国大众的奋斗目标。在人还没有吃饱的情况下,一般人家是不会再养条狗来喂的,更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来养条狗看门。所以能养得起狗的主要是地主和大户人家,这也就使得狗有了阶级的属性,狗便与奴才、帮凶挂上了钩。养狗的或是富家大户,或是贵太太花花公子,或是有闲阶层。平民常常被迫四处乞讨,这期间,狗无疑是“麻烦制造者”,乞讨者因而便少不了一根打狗棒,以至“打狗棒”竟成了乞丐的代名词。

关于狗的脾性,白桦在《说犬》一文中描述:“任何动物都不能做到比狗类还要忠心耿耿,它们的忠诚做到无条件,真可以算得上死心塌地。济危救困,杀富济贫,同情弱者,嘲弄权贵,是中国人由衷崇敬的侠义之举,而狗集忠诚驯服和刁钻凶狠于一身,对主人强者,忠诚驯服,拼命捍卫;对旁人弱者,面目狰狞,穷凶极恶,成为强者的帮凶、弱者的恶煞,这岂能不让人憎恨?

在中国人眼里,“狗”是一种不太安分的动物,好出风头。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而且它也互相攻击,如“狗咬狗”。

今天我们虽然继承了这些有关狗的一些负面词汇,但随着网络语言的发展,出现了“单身狗”“加班狗”“累成狗”等等,这些词汇中,有一种狗的可爱、呆萌和卑贱交织出的诙谐,网络词汇“狗”的色彩正在朝中性甚至是褒义方向发展,也体现出人们对狗的理解正在与时俱进,逐渐发生变化。

原标题:狗子那么可爱,为什么总被用来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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