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消息,从广西全州到湖南龙山,600多公里长途全程站立,对晕车的曹美玲来说,“比生一场大病还难捱”。但这条路她曾经跑得勤快,她到湖南帮陈广兴的父母干农活,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而陈广兴不是她的恩人,恰恰相反,是拐走了她的儿子,随后下落不明的“人贩”。
近日,曹美玲辛酸的寻子故事再次进入公众视野。儿子蒋峥被拐16年,这位母亲也从青春步入中年,仍不抱希望地努力着。1月6日,她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曾想感化“人贩”的父母,从而间接地问出孩子的下落,然而去年10月,警方来电告知,当年拐走蒋峥的陈广兴确认于2011年自杀死亡,仅留下一部手机,没发现任何有关的线索。
时间不等人。曹美玲说,蒋峥的奶奶已在等待中去世,蒋峥的父亲蒋平元现下身体不好,在住院,“我就希望,早点把他找回来。”
“为什么是我?”
曹美玲、蒋平元夫妇合开的诊所位于广西桂林市全州县才湾镇上,他们平时与人为善,很受邻里尊敬。
生于2001年5月的蒋峥活泼爱笑,非常聪明,街坊邻居故意逗他,称他是“小胖子”,他总是双手插腰,一本正经地回应:“我不叫小胖子,我叫蒋峥峥。”那时,曹美玲夫妇忙于事业,常把蒋峥放在外婆家,他小小年纪就能把自家的座机号码“4611210”背得滚瓜烂熟,经常自己给父母拨电话。四五岁的年纪,别人以为他有六七岁。
2006年3月4日,蒋峥在外玩耍时被拐走,这是全镇出现的第一桩拐骗儿童案件。
母亲曹美玲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镇上的小孩放了学一般都在外面玩,天黑了就叫回来,没多少人管,我还管得多一点。一有空我就出去找一下,别人还笑话我,我说‘他太小了,我不放心’;我还经常教他,‘不要乱跟人走,别人的小车、摩托车不要乱坐,他们会拐你去卖的’,‘有困难打110’。但管来管去,我的小孩丢了。太不公平了……”
事发时,蒋峥和几个邻居小伙伴在一起,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拐走的。许多人能证实,领他走的那个人就是在附近旅馆长住的外地男子,头上有疤,经常戴一顶鸭舌帽,自称姓“彭”。曹美玲和丈夫很快想起,此人近日常来他们的诊所看病、打针,也因此跟蒋峥玩在一起。曹美玲对他印象并不好,觉得他“好吃懒做,心术不正”。
当晚,夫妇俩根据线索查访全州县城的宾馆时,男子给家里打来电话,孩子的奶奶接听后,话筒另一边赫然传来蒋峥害怕的哭声:“我要回家!我要妈妈!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哪里……”可这个电话号码,却由于座机电池长久没换、来问情况的人太多、呼入记录不便查询等原因难以回查,此后蒋峥彻底没了音讯。
派出所立案后,给这家人带来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人贩子”不姓“彭”,真实姓名为陈广兴,是湖南省龙山县塔泥乡塔泥村人,四兄弟中的老幺。1996年,他曾与大哥、三哥共同犯下命案,身为从犯的陈广兴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刑满释放后,因在湖南抢劫再次入狱。来到才湾镇居住前,他曾至邻近的湖南道县看望自己的妻儿,其间与妻子发生口角,暴力相向,被妻子的娘家报了警。
曹美玲怕极了。
蒋峥丢失后,夫妇俩无心经营诊所,不知打印了多少份《寻人启事》到处张贴,也尝试着通过网络求助。蒋峥的奶奶从130多斤消瘦到了八九十斤。2007年,曹美玲在一封公开求助信里承诺:“凡是帮我找回峥峥的,酬金不会少于五万,或者更多一些都可以,因钱是用汗水赚得回来的,而血浓于水的亲情是用金钱也买不到的。”
案发后,陈广兴成为公安网上追逃犯。2009年5月13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发布《悬赏通告》,对提供线索抓获犯罪嫌疑人陈广兴等5人的单位或个人给予1万元奖励,但此人却似“人间蒸发”一般。
曾至广州寻子
和无数寻亲路上的家庭一样,蒋峥丢失这些年里,全家人不知排查过多少疑似线索。曹美玲至今印象深刻的是,2007年,她曾将出现在广州街头行乞、引发全国关注的“铁链儿童”认成蒋峥,赶到广州沿街找寻。“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满大街地找,那种滋味实在难受……”曹美玲向南都记者回忆。
15年前,曾有一名网友在广州车陂十五区拍下两张照片——路边,一名腿部残疾的男子坐在地上,用铁链拴着一个哭泣的孩子,旁边是装零钱用的空奶粉罐。帖子传开后,许多网友怀疑照片中的是被拐儿童,被人强制乞讨牟利,自发组织起了全国性的“救助流浪、乞讨、卖艺、被拐儿童”行动。2007年5月18日,《南方都市报》刊登了这个消息,蒋铮的姑姑从一位在广州工作的朋友处得知后,找到南都核对,并把报纸寄送广西全州。
看到“铁链儿童”的照片,曹美玲心痛极了:“很像蒋峥小时候,头、侧面、五官、小手都很像。我希望‘铁链儿童’就是蒋峥,可又怕是他……我最怕的就是‘人贩子’把他弄残去乞讨。”
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当年6月初,曹美玲和蒋峥的奶奶来到广州,和热心市民们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跛脚乞丐和他控制的孩子,连续找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在6月13日,有市民读者发现了乞丐的行踪,就近前往黄埔区大沙街派出所报警,也按照报纸上登载的电话通知曹美玲,她赶到现场一看,就知道孩子并不是蒋峥,而是一个剪着短发的女孩。跛脚乞丐坚称,两人是亲生父女,被警方带走调查。
带着揪心和失望,曹美玲匆匆离开了广州。
想感化“人贩”父母
寻子路上,曹美玲结识了很多失亲家长,其中包括电影《亲爱的》原型人物之一孙海洋。在孙海洋看来,蒋峥被找到的机会理应比自己被拐卖的儿子孙卓更大,因为孙卓丢失后,他们只掌握了“人贩”的监控录像,而蒋峥的父母完全清楚拐卖者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等待线索时,曹美玲也不愿放弃这个已知的“突破口”。她做出了一个令身边人诧异的选择:大约从2007年起,给陈广兴的父母送红包,准备礼品,农忙时节到对方家里去帮工。尤其是蒋峥丢失的头几年,她去得特别勤。曹美玲说,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化”。
从广西全州到陈广兴原籍所在的湖南龙山,单程要七八个小时,头一天上车,第二天中午才能抵达,下车之后还要步行好一段距离。“那时候车上人很挤,一般没什么位置,总是站着;特别是我晕车,那条路弯弯曲曲的,每一次去,都呕吐着去。”曹美玲对南都记者说,“只是想到如果能够找到蒋峥,再吃多大的苦我也愿意。”
她发现陈广兴父母的生活确实也很为难,家里很穷,好几个儿子或入狱或逃亡,把一群孙辈留给他们照看。有时候,曹美玲会直接住下来,农活一干就是一个多星期,只求能问出一点线索,或在这个家中找到几张相关的照片。
没想到,去了很多次,愣是得不到一点关于蒋峥的线索,也不知道陈广兴现在何处。老两口得知家中老四跑到广西做了“人贩子”,只有一遍遍地向曹美玲一家道歉,“他爸爸说,‘像他那样坏的人肯定死在外面了’,他妈妈说,‘我这个小儿子实在做得太不对了,怎么把你的儿子抱走了’,一直骂他‘缺德’。他妈妈也哭,我也哭……”
又过了几年,连陈广兴村里的邻居都劝她不要再来了,向她承诺一有风吹草动,就给她打电话报信,但陈广兴好似从没有回来过。
曹美玲注意到,在陈广兴的家乡,拐卖儿童案件并非个例。“那时候他们那边丢小孩的人多。有一次我和蒋峥的两个舅舅坐车到龙山县城,住的那家宾馆,老板家的小孩也被人拐走了;陈广兴他们家下面一点的一户,有个小孩也是四五岁,跟妈妈赶集的时候被拐了,后来我还把他家小孩的照片放到网上去。我估计当年陈广兴就是看到拐小孩来钱快,就这样把我的小孩拐走了。”
未了的牵挂
“开始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希望很大,明明知道‘人贩子’是哪里人,可这么多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曹美玲对南都记者感叹说。
去年10月,她突然接到警方的电话,才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因。原来,早在2011年,陈广兴就已经死亡。得知此讯后,曹美玲曾专门到公安局查看相关的材料,“人死在床上,嘴巴吐着泡沫,好像是喝农药自杀的,只留下一部手机。”陈广兴的人生终结于湖南永州,邻近他妻子娘家所在的道县,不知他自杀前是否特意看过自己的妻儿。曹美玲非常难过,“人死了,都不告诉我蒋峥在什么地方……”
蒋峥被拐4年之后,蒋平元、曹美玲夫妇又生育了一个孩子,如今11岁,读小学六年级。但这个家庭并没有因此回归“正常”,用曹美玲的话说,“这件事一直牵挂在心上面,每一天都不是快快乐乐的。看着其他家庭有说有笑地出去旅游,我一点心情都没有。我的小孩总说,妈妈,你总是不带我出去玩。我说,等找到你哥哥的时候,我们去北京玩一下。他说,那叫哥哥快点回来……”
去年,她知道电影《失孤》主人公原型郭刚堂的儿子通过“人像比对”等技术找回,孙海洋也与儿子孙卓相认,为他们高兴之余也有一层担忧,“那些‘牵头羊’的小孩找回来了,我们这些人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不懂操作电脑和网络,会不会就难搞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曹美玲心中的信念感也在慢慢消磨,“我感觉蒋峥小时候很聪明,他应该对小时候有记忆,怎么这么大了,还不回来找我们?”
可是,为了“那一点”可能性,也不能放弃。近16年来,他们一直保留着“4611210”这个座机号码,希望有一天电话响起,听筒另一边是已经长大了的蒋峥的声音。
如今,曹美玲夫妇已接受警方的采血,并向办案民警提供了蒋峥的童年照片。她更期盼蒋峥能记得起自己的身世,主动采集DNA。“小孩的奶奶已经去世了,都没有等到蒋峥回来。现在蒋峥的爸爸身体也不好,我就希望,早点把他找回来。”
原标题:等不到的答案:一位母亲的曲折寻子路,曾去“人贩”家干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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