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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新闻人物】被截访者陈裕咸之子陈维树:拿到赔偿,就去助学
12-17 17:17:07 来源:上游新闻

江西赣州上犹县陈维树的父亲陈裕咸已逝去两年半,至今未下葬。

据上游新闻此前《上访者陈裕咸之死 揭开“截访公司”非法“业务”内幕》等系列报道显示,2005年,因“涉嫌生产销售伪劣种子罪”被上犹公安局刑拘,为证清白不断上访的陈裕咸,2017年6月4日被北京神州畅行汽车租赁有限公司的12名非法截访人员拦截后死亡,死前8个小时遭遇噩运包括:胶带封嘴、绳捆手脚、鞋塞嘴巴,先后被多人在车上、小巷中、废墟上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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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6日,浙江温州,陈维树谈到父亲案子时表情凝重,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为首的非法截访人员叫牛力,河北承德人,2012年从事截访,案发前与多地有合作。陈裕咸死亡前,他接到了上犹县信访局局长赖学文的电话:截访陈裕咸。

得知父亲死亡真相后,陈维树异常愤怒:为什么赖学文要让非法人员去截访?为什么牛力等人要用残忍手段对待一个老人?

愤怒之后是坚持。为凑律师费,陈维树低价卖了一套房产;为让舆论关注,他经常写微博,挨个拨打媒体的新闻热线。

媒体报道此事后,非法截访的勾当令舆论哗然。深圳律师正在帮他打两场官司:一场是与牛力等人的刑事附带民事官司,一场是状告上犹县委县政府。目前,前一场官司于2018年5月23日开庭后,至今未宣判;后一场官司赣州中院今年10月29日做出裁定:因牛力刑事案件尚未宣判,行政官司中止审理。

曙光让人心态趋于平和。陈维树在内心里安慰自己,在“拉锯战”中要学会等待。

“我要的是公平。只要拿到赔偿款,不管多少,我都会去偏远地区选择贫困生,资助他们上学。”12月14日,陈维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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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两场官司未了,陈裕咸还没有正式下葬,墓碑还没有封装。图片/家属提供

未下葬的父亲 

2019年1月1日,陈维树101岁高龄的奶奶去世。 

老人下葬时,陈维树在黄色草纸上写下了一段话:“奶奶,一直想找个时间告诉你,你三儿子去世的事情。但考虑到你年龄太大,身体不好,我们选择了隐瞒。你今天下葬了,就以书信告诉你,你的三儿子是2017年6月4日去世的,他是被人打死的。这个案子还在审理当中,这个案子怎么解决,到时候会把判决书烧给你,请你不要责怪所有的子孙。” 

陈维树紧紧抓着这张草纸,直到火苗快烧到手指,才松手。 

百岁老人入土为安,但她的六旬儿子却没能如愿。 

陈裕咸的“坟”离其母的坟有15公里。陈裕咸的遗体还在北京一家殡仪馆里存放着,墓碑虽刻好,但没有密封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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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裕咸生前照片。图片/家属提供

陈维树说,家人商议暂时不给父亲下葬,是不想让他带着遗憾入土——等待恢复名誉、非法截访责任的划分。 

陈维树起先不能理解,父亲陈裕咸为何放不下“假种子”一事。在他看来,父亲辛苦了一辈子,老了就该颐养天年。陈裕咸去北京前,去过上犹县信访局,去过赣州市信访局,他和家人总是拦着。 

“那么多亲戚在政府单位上班,这样弄会给他们添麻烦。再说不就是赔了6万元钱,我一年能赚20多万元,咱可以不在乎,在家养老多好。”陈裕咸每出门反映一次,陈维树总会用类似话语“回击”。 

直到父亲逝去,他才明白:父亲把培育种子视为毕生事业,他内心无法接受卖假种子,清白不容玷污。 

陈维树说,早在2007年7月3日,上犹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就已出具了“不认为是犯罪”的责任认定书。在父亲死后,上犹警方才说了此事,整整迟到了10年。如果早些时日告知父亲,估计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相比打死父亲的嫌犯,陈维树更恨赖学文,“假种子案时,他是治安大队长。去上犹和赣州上访时,他是县信访局长,一直知道父亲的诉求。父亲第一次去北京,他就通知牛力等人截访,他没有责任,怎么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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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江西上犹,陈裕咸妻子60岁生日宴上的全家福,照片中独独少了陈裕咸。图片/家属提供

长子的责任 

父亲在时,家中事都是父亲操持着,陈维树觉得他和三兄妹一样。父亲走了,他明白了长子的责任:一定要让父亲的两个遗憾有结果。 

陈维树再忆往事时,越发感受到父亲一直把他当长子在养。上世纪八十年代,和大多农村家庭一样,陈维树的家也很穷,吃上顿荤菜能让他们开心好几天。周末返校时,父亲总会给他两个罐头瓶,瓶子里装着鱼干。弟弟妹妹很是艳羡,也闹着要吃。父亲总是说,哥哥读书费脑子,让他先吃。 

父亲对他的学业很是苛刻,总是给他灌输:必须要考上大学,只有考上大学才能走出农村,才能有出息。 

1999年,陈维树读大学时,父亲几乎是花完了家中积蓄,掏出1万多元给他买了一台586电脑…… 

陈维树察觉到,父亲的死,对母亲张六娣的打击很大。如今张六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不停地按着遥控器,眼睛却盯着天花板。张六娣偶尔会回到老房子,在夫妻俩的房间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父亲在的时候,把我这个长子看得重。他不明不白走了,我要做长子该做的事,大梁只能我来挑,让母亲有个心理安慰。”陈维树说。 

陈裕咸被殴打致死后不久,陈维树辞去了年薪30万的副总裁,套现了公司的原始股份,一心处理善后事宜,“那时候公司还在成长,原始股只值10多万元,现在值100多万元了。” 

四任律师的费用、各地奔波的开销,需要一大笔钱。这笔费用,原先是他们兄妹四人共同出资。2018年3月,陈维树低价处理了武汉一套房产,把弟弟妹妹垫的钱还了回去。 

“老婆有点小意见,我和她说,什么事都听她的,但这件事必须听我的,她同意了。”陈维树告诉妻子,两个妹妹上完初中后辍学打工,父亲虽很不情愿,但只能接受现实,给他赚学费,贴补家用。弟弟终归是弟弟,是家里的老小,刚结婚生孩子没有积蓄,又在南昌生活,压力大。 

“挑大梁”是一件费神的事。 

原先不抽烟的陈维树,现在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他说,尼古丁的刺激能让他聚精会神地琢磨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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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树的微博,取名“陈裕咸之子陈维树”,主要关注父亲的案子。图片/家属提供

改名的微博 

对于机械自动化专业毕业的陈维树来说,写文章不是他擅长的事。两年多来,他一直在社交平台上发声。博客封号后,他开始写微博。微博发出前,他会检查语句是否通顺、是否有错别字。 

陈维树开通了微博会员,名字叫“陈裕咸之子陈维树”,是父亲去世后改的,原来的名字是“东海鱼伯”。微博简介中,他只写了一句话:江西上犹陈裕咸遭截访殴打致死案。这句话的结尾,他特意加了一个感叹号。 

2017年6月4日之前,微博上多半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之后,发的都与陈裕咸死亡一事有关。 

微博最近更新时间是2019年12月10日,发的内容是两场官司的审理概况。置顶的那条微博,陈维树一口气@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刑侦局等28个单位,他希望这些单位能关注到父亲的案子。 

转发微博的人,支持陈维树将案子追个水落石出。也有人唱反调,他收到过一条“马甲”号发来的私信,说他坚持发微博是想给政府施压,以便达到“拿到497万元”赔偿款的目的。 

“父亲被非法截访的人打死了,牛力一直说截访是受雇于上犹县委县政府。我要的是公平,我把话撂在这儿,公众可以看着。只要赔偿款拿到了,不管多少,我都会去偏远地区,选择贫困生,资助他们上学。”谈及此事时,陈维树的眉头紧皱,语调高出了很多。 

陈维树说,在社交平台坚持发声的初衷,是想唤起舆论的关注,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大V,但事与愿违。数百条微博中,转发量最大的是置顶那条,也只有269次转发。多数微博转发量为零,点赞人数只有一个,还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放弃,更多是坚持带来的一种惯性。发着发着,他觉得自己有些“癔症”了。去年高考时,他转发了一条祝考生旗开得胜的微博,自己却在评论区留言,说了父亲案子的事。 

“我这算不算有病?”陈维树反问,呵呵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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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23日和24日,牛力等人非法拘禁、故意伤害案在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图片/家属提供

等待公平 

奶奶下葬完后,陈维树去了温州一家工厂,还是干他的老本行:电机变频驱动控制器。谈到自己专业时,陈维树有些自信。他说,在这个行业里,他的综合实力排名靠前,“从业至今,换了好几家公司,都是猎头找的我。” 

外出工作无外乎两个原因。两场官司正在程序轨道上走着,陈维树只能等待。去年和今年,陈维树常常主动“出击”,两三天就和律师电话沟通案情、寻找案子的目击证人,打探赖学文的近况,与牛力等人的家属沟通。 

另一个原因是经济压力。陈维树的爱人在上犹老家带孩子,没有工作,先前案子上的花销,让他经济上已捉襟见肘。 

陈维树说,父亲的案子,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急躁和强势。他原来不是这样,每天开早会时,他会耐心听车间员工提意见,再说自己的看法。 

一名受访员工称,有一次他上机台时没按规范操作。陈维树巡查时,说了他几句。“事后,陈总知道我是和老婆吵架了,心情不好才分神,还给我道歉了。” 

两年多来,陈维树经常失眠,养成了睡前喝酒的习惯。即便白天精力被工作牵扯,酒后的他还是经常做噩梦。 

12月6日凌晨3时35分许,他又被梦惊醒了。 

第一个片段是对话,父亲向他抱怨:“我没有卖假种子,你不去帮我反映,我自己去。”他不耐烦地回答,有什么好反映的,不就是6万块钱的事。日子好过了,安心养老不好吗? 

第二个片段,发生的在狭小面包车内,非法截访人员拳脚相加,父亲痛苦地呻吟着。 

陈维树认为,这是父亲在给他托梦。 

陈维树相信,公平正义,迟早会到来。那一天来了,他就会把父亲下葬。 

陈裕咸“坟”地不远处,就是他钟爱一生的种子稻田。 

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发自浙江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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