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日报客户端消息,手拿锣,敲起鼓,一张幕布隔出台前与幕后,头戴面具鱼贯而出,高亢的唱腔从雨幕里飞出。
酉阳铜鼓镇清泉村的热闹,因为一张面具、一台戏。一群平均年龄超过65岁的阳戏人,一边为生计奔波,辗转于农田、工地、厂房,一边为非遗文化传承坚守,世代耕耘。
▲掌坛师陈永霞(左)。陈攀 摄
2021年6月10日,国务院公布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酉阳阳戏入选扩展项目名录。69岁的掌坛师陈永霞,作为酉阳面具阳戏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在他的带领下,一群“老戏骨”亲历并见证阳戏的“复活”,阳戏人的接力从此又有了新的开端。
近日,记者走进酉阳,看这群“老戏骨”在乡村振兴道路上,是如何演绎非遗文化的“根”与“魂”的。
活路:人才流失,落锁的百宝箱
5月,连着几场大雨困住农闲在家的一伙人,陈家院子里难得热闹起来,四人组成一支伴奏乐队,一张幕布隔出台前幕后。戏台虽简,他们的热情却不减。
▲穿戴面具。陈攀 摄
酉阳阳戏是地道的土家族剧种,又被称为面具阳戏或脸壳戏,是一种集祭祀礼仪与戏剧艺术于一体的民间戏剧,其表演重做工、少武打,多演文戏、家庭戏、悲剧,生活气息浓,广泛分布于酉阳县小河、铜鼓、丁市等乡镇,其中以小河镇小岗、桃坡两个村的面具阳戏最为典型。
农忙务农,农闲从艺。每当雨水降临山头,一把钥匙打开一把锁,陈永霞的仓库里,三个“百宝箱”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一张张做工精良、表情生动的木质脸壳深藏其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阳戏不再成为百姓生活中流行节目,对它的感情,只有中老年人还十分热衷。
“1元、2元、10元、20元......戏班成员凑出的费用远远不够,大家就一村一户找邻里相亲帮忙。”上一任掌坛师组织大家募捐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陈永霞脑海中重现。
戏班子亮相的机会越来越少,导致最直接的后果是收入变得更不稳定。在生计面前有的人选择摘掉脸壳,面具被丢进箱子,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年轻人选择出走。
在过去的四十余年里,阳戏班子在减少,阳戏人在流失,但无论阳戏生存环境如何变化,陈永霞和戏班子成员们留下来,选择没变。
“这是师傅传授徒弟手艺当时的训诫,是作为戏班成员的原则。”作为新一任掌坛师的陈永霞,接过传承阳戏的重担,成为戏班子凝聚力的核心所在。
▲阳戏装备被存放在落锁的房间。陈攀 摄
陈家院子里,永远有一间房为阳戏而留,即使在常年落锁的时候,也时常有人出入维护装备。
百宝箱里,最名贵的是由阳戏人亲手雕刻的一张张用白杨木制作而成的木质脸壳,小小面具浓缩千年技艺,代代相传,岁月的沉淀附着其色,呈现明暗对比,颜色越深年代越久远。当一张孙悟空半套头形状的面具从箱子最底层翻出时,84岁的阳戏演员石茂昌在烟斗升起的朦胧中开口。
▲ 传承了几代的孙悟空半套头面具。陈攀 摄
“从记事起就有这张面具,比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的年纪都要大。”他呵呵笑起来。箱子里保存着的既是阳戏人的看家宝贝,也是他们的共同财富。
坚守:文化传承,几代人的接力
唱、念、作、打样样精通,生旦净丑四种角色任意切换,又是雕刻阳戏面具的能工巧匠,使得陈永霞所在的戏班子远近闻名。
▲阳戏伴奏打击乐器。陈攀 摄
戏班子成员,年纪最小的只有18岁,但更多的是40岁往上的中年人,甚至80岁的老年人。
在铜鼓镇,69岁的陈永霞不是最年轻的阳戏人,却算得上“年轻”的掌坛师。得益于祖辈和父辈的熏陶,他从小便耳濡目染,20多岁时就成为了清泉村坛班新一任掌坛师。
作为阳戏坛主,肩上最重的担子就是传承。即使全能多才如陈永霞,在面临阳戏生存现状时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该如何做?沉沉的夜幕没有给他答案。然而,人生的许多领悟,都是在一刹那降临。
2006年,在参加完酉阳关于阳戏传承与保护的座谈会后,大家畅所欲言触动了陈永霞:过去,阳戏口耳相授,师从家传,而现在社会和家庭的影响犹存,这一模式是否还在发挥作用?
陈永霞认为,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完整准确地,把祖辈传授的技艺毫无保留地,教给想学愿学的人,而社会和家庭的影响力是最好的老师。
从观众席到戏台,陈永霞的两个儿子成为学徒,接力传承阳戏文化的过程让两人很顺利地成为阳戏演员,如今两个孙子也加入其中成为戏班子最年轻的学徒。
▲冷定祥三父子均从事阳戏。陈攀 摄
在铜鼓镇,一家三代接力阳戏的家庭并不是个例,而是一种现象,许多家庭传承谱系可以追溯十数代人。只不过大多时候,年轻一代的阳戏演员还是得辗转工地、厂房,留守在家的“老戏骨”们则把守阵地。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已经是生存与情怀博弈达成的最佳平衡状态,既能保证成员不减,又能保证戏班子正常运作。
在铜鼓镇,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听阳戏,学阳戏、唱阳戏,浸润在这种古朴又原始的传统戏里长大的陈永霞和戏班的30人自然成了这一传统文化的忠实守护者。
修炼:出渝进京,参演阳戏获奖
陈永霞掌坛的戏班子平均年龄超过65岁,扛起锄头,他们是劳作于田间地头朴实憨厚的农民,戴上面具,他们摇身一变成为面具阳戏的代表传承人。
年过八旬的石茂昌、陈永胜、冉井尧听力不大好,68岁的杨秀芹因糖尿病刚做完手术还瘸着腿,走路不稳当,几个人被安排进伴奏乐队。
做好传承这件事没有想象中容易,却比预想中坚持得好。只要坛主召集,放下手上农活儿,散落于四方的阳戏人迅速归队。
“凡兵权你来演名将杨文广,杨金花由冷林锴来,杨八妹......”
▲《穆桂英挂帅》片段。陈攀 摄
初夏的雨来得急去得快,陈永霞搬出条凳,拿出剧本翻到《穆桂英挂帅》,冷定祥则翻出纸笔迅速为剩下的演员分配角色。
拿到角色的演员听令而去,化妆、穿上戏服、戴上面具他们从田间地头走上戏台。
“穆桂英53岁又出征,只因文广抢帅印。”
锣鼓声声里唱词起,善唱女旦的冷定祥掐着声线来到台前,步调带动衣裙翩翩,一招一式利落干练把穆桂英的刚烈直爽演活,斜戴木质脸壳的角色鱼贯而出,一出好戏就此开锣。
▲冷定祥饰演旦角穆桂英。陈攀 摄
唱一台戏少的五六十元,多的120元,一年下来也不过十余场,即使无法单独作为谋生行当,阳戏人却乐在其中。
将利益得失暂且放在一边,陈永霞的戏班子广泛活跃在节日庆典用于培养爱好者,他们把去到的每一个舞台当成一次出彩亮相的修行,在一场又一场的展演活动中酉阳面具阳戏开始被外界关注。
戏班成员冷定祥把旦角唱出圈,是在2015年,首次出渝进京参演阳戏剧目《平判招亲》,他出演的角色拿下了“第四届中国少数民族戏剧汇演”优秀表演奖,秋风送回喜讯,愁容却爬上眉头。
▲阳戏幕后准备工作。陈攀 摄
穿着的戏服华丽耀眼,化着的妆容精致细腻,舞台差距令人深思,下台后的他想得更多的是家乡30人的坛班:何时自己所在的戏班子也能遇到这样的机会。
复活:阳戏人的接力, 入选国家级非遗
事实上,这样的机会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创造。
戏台前,一群人为面具阳戏的传承苦苦坚守,幕后另一群人为阳戏文化的保护默默努力。
2006年,非物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春风吹进酉阳,和风细雨滋润着传统文化土壤,面具阳戏由此开启民间习俗进阶非遗之路。
“在实际工作中,我们组织收集了面具阳戏所有的堂班资料,按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要求进行整理、归档,建立了数据库,在此基础上邀请专家、学者参加面具阳戏论坛,对其进行研究。”酉阳县文化馆馆长陈永胜介绍。
2007年,酉阳面具阳戏成功申报为重庆市第一批市级保护名录,阳戏人得以站上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舞台。
身份的改变,一股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击中陈永霞、冷定祥等一波阳戏人,传承发扬阳戏的信心再次由内而发,鼓励着他们发挥传承人的作用。
对于代表性传承人来讲,来自县域和市内交流演出活动开始多了起来,从百姓自娱自乐到亮相节庆赛事,戏班子不再孤芳自赏,而是更多的丰富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
2021年,第五批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的申报工作上,酉阳面具阳戏正式冲击“国宝”,经过多方努力,《酉阳土家面具阳戏》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扩展项目名录传统戏剧类,阳戏人的接力从此又有了新的开端。
如今,走进铜鼓镇,面具阳戏的元素长出文化墙,开出多元之花绽放在展板与墙上,复活后的阳戏被贯穿到当地乡风文明建设,成为守住文化根脉,留住乡韵乡愁,助力乡村文化振兴的瑰宝。
新生:“老戏骨”用青春浇灌传统文化
最近,陈永霞的生活里多了一件事,关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申报资料的进度,每过一段时间,有电话打进来,他是极高兴的。
他盼望着阳戏也能像其他非遗一样走进除舞台以外的更多场景。非遗进校园,甚至走进课本,他想这一天一定不用等太久。
戏班子相对过去也有了很多起色,县政府和镇政府在经费、政策给予支持,一直牵挂的阳戏装备一下子更新换代。
戏服是新的、面具也重新镀了一层保护色,新装备让大家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戏班还新增了日常经费三千元,用于戏班子日常开销。对于大家来讲,金额虽然不多,却已尽可能减少了大家后顾之忧,让大伙儿有更多精力投入阳戏传承。”
雨已经停了很久,戏台上锣鼓声还在继续,飘荡在清泉村山坳里。
陈永霞的院子里,一棵桂花树撑起绿荫足以容纳陆续赶来听戏看戏的邻里乡亲,这是最好的阳戏舞台,这里还有最懂他们的观众,说戏评戏入木三分。
从小听着他们戏文长大的冉女士,用客观朴素的语言来总结陈永霞所在的戏班子。
“年纪已不再允许他们像年轻时那样步调灵活、动作连贯,但是他们的坚持让人感动,这才是面具阳戏所要传递的信仰。”
不轻易开始,不随意说放弃,戏曲总有唱完的时候,但戏曲人生不一样。
这群“老戏骨”有用不完的热情,当青春用尽就用热情浇灌传统文化,对于他们来讲戏曲人生没有谢幕。
(重报集团武陵分社 记者 王尊 陈攀)
原标题:酉阳阳戏:一群“老戏骨”的文化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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