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井镇辍学儿童小琴所在村
澎湃新闻消息,云南首例因辍学引发的“官告民”案件11月24日公开审理,当天,怒江州兰坪县啦井镇人民政府将5名学生家长告上法庭,要求依法判令学生家长立即送子女入学接受并完成义务教育。
庭审后,当地政府对外通报称,有3名被告家长送子女再度入学。
但政府和学校再次遭遇尴尬。
村民的房屋非常简陋
澎湃新闻12月12日前往兰坪县啦井镇初级中学采访发现,该镇一辍学女生小琴在庭审之后返校,向老师递上一份当地医院出具的体检报告,体检报告显示其已怀孕90多天。并有当地村委会盖章确认。
啦井镇副镇长李智芬告诉澎湃新闻,另外2名学生因在外打工联系不上,只能等到他们过年回家时再执行。
啦井镇中学校长杨庆文说,从2016年9月至2017年7月,该校一学年辍学学生13个,辍学率达2.21%,其中一个村民委员会辍学学生就有8个,因家长重教意识差,辍学的学生绝大多数选择出远门打工,早婚的有三四个。
云南省教育厅政策法规处处长李光洪向云南媒体表示,兰坪县探索的宣传教育、责令改正、行政处罚、司法诉讼在“控辍保学”上是奏效的,值得其他地方借鉴和推广。
子女辍学家长成被告
据央视报道,兰坪县是云南省27个深度贫困县之一。今年秋季开学时,该县有130多名学生未返校。当地政府部门通过宣传教育、责令整改、行政处罚等举措,让其中120多名学生返校。但是,啦井和中排两乡镇,仍有8名学生未能返校接受义务教育。
11月3日,啦井镇政府向兰坪县人民法院依法提起诉讼,将5名学生的家长告上法庭。原告啦井镇政府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相关规定,适龄少年应依法在校接受义务教育,但经原告方多次对被告进行敦促、动员、批评、教育,被告方始终拒绝履行将其女儿送达学校接受义务教育。
兰坪县人民法院立案后,经调查,认为何某某等5个被告家长作为法定监护人,没有履行法定义务,以各种理由放任子女辍学,违反了法律规定。
11月24日当天,法庭针对每个被告家长及其子女的实际情况,对原、被告双方进行调解。双方当场就学生返校时限、共同劝导事宜等达成共识,法庭当场下达了调解书。
11月25日,同样的“官告民”案件,在兰坪县中排乡也进行了开庭审理,3名学生的家长也同样因不履行义务教育法律责任被乡政府告上法庭。
兰坪县人民政府副县长李翼鸿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说,经全县上下共同努力,全县小学在校学生18201人,辍学16人,辍学率下降至0.09%;初中在校学生8731人,辍学76人,辍学率下降至0.87%。
12月11日,在兰坪县啦井镇,澎湃新闻回访上述案件中的被告家庭时发现,5名辍学学生均来自同一个地方——兰坪县啦井镇某村。其中2名学生在一个村民小组。
该村民小组总共住着50余户村民,这是一个看上去非常贫瘠的地方,一条窄窄的泥巴路,只能勉强通行摩托车和面包车。村民破旧的房屋散落建在五六十度的山坡上。房屋周围,收割后的玉米地里没再种其它作物,几头黄牛在里面悠闲地吃着干枯的玉米秆。女人和老人很多在院子里砍(剥)核桃,而年轻人、男人们大多无事可做,围在村口一张台球桌前消磨时光,这张台球桌是整个村子里除了摩托车之外,能看到的唯一现代化的东西。
几位孩子在草垛上玩耍
啦井镇初级中学学生在上篮球课
返校后又因怀孕休学
村民何柴良坐在自家门前跟记者诉苦,“她成绩不好,不愿意读,我有什么办法?但我现在又把她送去了。”并对因孩子不去读书而成为被告在电视上曝光一事耿耿于怀:“不读书的那么多,就报我们几个不好吧?”
何柴良说,2016年春节前,女儿小琴就不去读书,到8月份秋季开学,政府和学校前来动员,他就送小琴再度去啦井镇中学就读初二,“她成绩不好,也不想读书,不喜欢读我也不勉强,到2017年她又不去读书了,我劝她也没用了。”
家庭的贫困和不喜欢读书成了小琴辍学的理由。何柴良坦言,他没读过书,也不懂法律,但他计算,一星期给小琴四五十元生活费根本不够,供不起孩子就学。
另一户村民何靳富因女儿辍学也是被告人之一。“给钱给不起,她也不喜欢读书,”何靳富说,女儿辍学的原因主要是因家庭困难,妻子生病、房子没有瓦片都买不了,但女儿上学还要开支,一个星期往返路费和零花钱多则一百元,少则七八十元,“她不喜欢读书嘛,我也就管不着了。”
庭审后,何靳富的女儿哭了一场,何靳富说,“开庭说的,不读书就拘留,所以她怕爸爸被拘,就去学校了”。
当地政府在庭审后通报称,该村已有3名学生返校就读。澎湃新闻从学校获悉,庭审两天后,在11月26日,小琴返校将一张医院证明并盖有村委会公章的请假条递到了老师手中,她因怀孕请假。并出具了当地医院的体检报告。
12月12日,啦井镇中学办公室内一名不愿具名的教师告诉澎湃新闻,根据医院的体检报告,小琴已怀孕90多天,上面有村委会盖章证明:“情况属实。” 在此之前,学校已经从当地村委会获知,小琴的确已经和同村一男子“结婚”,虽然没办证,但已经住到“丈夫”家里去了。
“不批假不行啊,肚子出了问题学校承担还是谁来承担?”这位教师无奈地表示。
12月13日,澎湃新闻找到因怀孕辍学在家的小琴。她告诉澎湃新闻,她今年已经16岁了,在他们当地并不算早婚。“老公”大她一岁,已相识多年,“当时他家有摩托车,他骑着摩托车往返在村里打台球时认识的。”
2016年春节时,小琴就到男方家,开始一起过日子了。她说,最初父亲不同意,但是她们坚持要在一起。“反正我都结婚了,他(父亲)不同意也没办法嘛。”
她们“结婚”没有办婚宴,“摆酒席太费钱了,我们就不办了”,小琴说,她父母到男方家,拿了两三万彩礼钱之后,就算正式“结婚”了。
自称天天呆在农村的小琴,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就是去过兰坪县城,现在老公对她言听计从,待她很好,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后,如果母亲愿意照顾孩子,她计划就和老公一起去厦门打工,“家里的房子还没建好,买材料需要钱,现在和老公住在哥哥家里。”
说起不想读书的原因,小琴说,初一的时候,因堂姐在读初三,上学有伴儿她还喜欢读书,到她初二时,只剩下她一个人,因成绩不好,老师也比较严厉,她就不想读书了。
言谈举止间,小琴对自己的行为也有反思,她觉得是自己的不当造成父亲成了被告,事后母亲埋怨她,但父亲没有怪她。相比在学校里,她更喜欢现在“丈夫”家。
小琴的“丈夫”周建国还是一副“娃娃脸”。“我们相互喜欢对方后‘结婚’,征得了父母的同意。”周建国坦言,由此小琴便辍学在家,开庭之后他安慰难过的小琴,“我说你可以去读书的嘛,可她就是说不读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12月13日,星期三,村里的孩子
受早婚和打工潮影响
在当地,因早婚辍学的不止是小琴。
何柴良说,村里初三没毕业就结婚的人多,读到初中、高中的没有几个,“读大学的可能一个都没有。”
啦井镇中学的教师向澎湃新闻证实,小琴所在村早婚现象特别严重。该校校长杨庆文也证实,村里出现的普遍早婚现象在同龄人之间造成了影响,引发学生辍学,“家长重教意识差。”
杨庆文说,从2016年9月至2017年7月一学年中,辍学学生13个,辍学率是2.21%,除了受早婚现象影响,现在的打工潮在村民和学生们同龄人之间也相互影响,造成攀比现象,学生思想开始动摇就要往家里跑,选择出远门打工,打工之后有了一定收入再回家时,又影响了一批上学的同龄人。辍学的13个学生里面,其中一个村委会的就有8个,辍学的绝大部分学生都到外地打工,早婚的有三四个学生。
该校教师称,辍学的学生各有各的理由,但基本都是因家庭教育缺失造成,学校已不收学杂费、生活费等,但辍学的家庭非要说供孩子上学需开支路费、零食、衣服鞋子,穿着打扮开支太多难以承担,“你动员他读书,他还要跟你提条件,不可能学校把什么都包办了吧?这就是家长的意识。”
村民称,他们一年一家年产玉米1000斤,土豆四五百斤,一年种地总收入两三千元算是收入最高的家庭。
核桃是村里唯一的经济作物。每家每户都种了一些核桃树,这个时候,每家都将收的核桃剥了,然后以9到10元一斤的价格卖到镇上,”每家人都能卖几百元钱过年,供不起娃娃上学,十二三岁不读书的也多。”
村委会相关负责人称,村里受传统观念影响,十五六岁姑娘就嫁人了,有的勉强读到初中,有时初中还没毕业,“她感觉差不多就嫁人了,而且嫁人还不算,还怀孕,结婚证也领不了,我们是没有办法。”
啦井镇副镇长李智芬告诉澎湃新闻,县里有脱贫攻坚的任务,其中一项就是控制辍学学生范围,像啦井镇辍学学生数量超过了控制线,引起了他们的重视,他们前往动员辍学学生再度入学,当时家长们都答应下来,但一直不见学生返校就读,“县教育局出台文件之后,我们才有依据,知道怎么做,所以才有了后面这个庭审。”
由于住处不适合居住,12月13日,兰坪县的扶贫干部前来动员村民整体搬离这里。
“教育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治标治本之策。”兰坪县教育局副局长熊春美说,越落后的地方越需要教育,像啦井镇这些地方因各种原因,辍学率、失学率一直居高不下,经多方努力,目前已有较好收效,辍学人数从100多人降到80人。
云南省教育厅政策法规处处长李光洪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说,兰坪县探索的宣传教育、责令改正、行政处罚、司法诉讼四个步骤有理有据、有法可依,是奏效的,解决了控辍保学当中政府依法行政力度不够的软肋,解决了人民群众接受的问题,保证了政府依法行政的合法性,所以兰坪县探索的这一套办法值得其他地方借鉴和推广。
(文中家长和未成年人均为化名)
原标题:云南因辍学引发官告民案胜诉后:1人怀孕休学,2人在外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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