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消息,蒋艳红3月8日接到的第一笔单子是个喝得烂醉的奔驰s350车主,和夜色中诸多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一样,没有太多能被人记住的外貌特征。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持续很久地呕吐,这使蒋艳红短暂地记住了他。
拿纸、递水,擦拭被遮挡的副驾玻璃……吐完的男人似乎清醒了一些,蒋艳红要下车时,他不停道歉:“不好意思喝多了,喝多了……”。二十多分钟之前,他对蒋艳红喊了一路,“油门给我踩到底,踩啊,不怕,罚款我交”。
“所以男人喜欢酒桌上谈事情嘛,喝了酒,真的是啥子话都敢说”,不过蒋艳红也有自己的疑惑,“但你说,喝了酒的话,怎么敢算数嘛”。四十四岁的她干了三年代驾,绝大多数喝多的男车主,都和她说过这些话。
这一单蒋艳红挣了不到五十元。
在成都日渐庞大的代驾市场里,女性代驾司机数量很少。蒋艳红所在的公司中,一起做代驾的女司机只有不到四十人。
她们入行的原因不尽相同,有象蒋艳红一样,“闲着没事又喜欢开车的夜猫子”,也有觉得这份工作时间自由,方便在家照顾孩子的,但显然,她们背后的初衷几乎是一致的:这是一份可以完全靠自己收获不错报酬的工作。
偏见与“偏爱”
干得多,就拿得多。这符合她们朴素的信奉观念。“这不像坐办公室撒,就这么和你说嘛,如果你想一个月挣得多,你就从晚上十二点接单到凌晨七点,如果你只想挣几千块,那么你干到三四点就可以了”。付青说自己是前者。
50岁的她个子不高,一米五出头,绑着一个长马尾,说话气势很足——这来源于她的驾驶经历——在做代驾之前,她开了十二年的大货车。她是成都的第一批代驾。
“所以我最不喜欢那些车主,一看到你是个女司机,就巴到你问,‘师傅你开得好不’。你晓得撒,很多男人都性别歧视女驾驶员,觉得女的是马路杀手,还要专门坐到副驾看到我开。”
有一次,付青接到一个单,车是加长的林肯7座,还没上车车主就问她“hold得住不?”,付青没说话,径直选了个不那么好停的车位,把车停好。下车的时候她笑着对车主说,“这车是大,但有没有货车大嘛”。在她看来,这是自己能做的微小反击。
性别有时候带来偏见,有时候也带来“偏爱”。蒋艳红有次接到了一个包天的单子,从金堂到德阳的中江县,下订单的是一位男性,车子是法拉利。前一晚他们通话联系上后,那个男人再三确定要蒋艳红一早来接人,蒋艳红给了他保证。
第二天一早蒋艳红上车后发现,车上坐的是一位年轻女性,二十出头,她说自己昨晚喝得太晚,今天要赶过去参加婚礼,下单的是自己男朋友,他只想找女司机开这个车,“还好看到你是女的,要不然他说要取消再叫,直到约到一个女代驾为止”。
那是蒋艳红第一次开豪华跑车,“也许还开过其他更贵的,但我认不到嘛,法拉利好认,就一个马”。高速上,这位姑娘和蒋艳红提议“放开了敞跑”(四川话,此处意思为能开都快开多快),她说这车贴了一种膜,超速摄像头拍不到车牌号。
“肯定不得行撒,不安全,公司也教了的。而且我傻哦,这个遭逮到了,罚的是我的钱的嘛”。蒋艳红笑笑,“不过好跑车是挺不一样的,同样开到120迈都感觉这车跑得要快些”。
300万的豪车
在代驾女司机的眼里,车主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速写:开基础车和豪车的客人们最好相处,或者健谈,或者沉默。好说话,还挺理解人。
而对于豪车,女师傅们的态度也截然不同。去年夏天,付青在南门新会展中心接到一位玛莎拉蒂的车主,三十多岁的一位男性,非常绅士礼貌,没多说什么就把车钥匙交给了她,路上很安静,也不盯着付青喊她注意。可付青自己心里倒挺忐忑的,她认出了这车。玛莎拉蒂的底盘低,付青开不惯,生怕就弄上了不必要的擦刮。在凌晨快一点的成都三环上,付青第一次跑了70码。
“平时那些奔驰宝马我都跑100码的”。
最后一直沉默的车主说话了,“师傅你不紧张哈,放心开,稍微有点儿刮到别到的我肯定不得喊你赔,没得事的”。付青没忍住也说话了,“因为我晓得你车子贵啊,弄一哈保险都要上万”。车主继续安慰起付青,也再未催促过她。后来付青知道,那个车型的车整个成都都没几辆,售价快三百万。
谈起这件事付青还很感激,但她说,“有得选我肯定的不得选开豪车”。
事实上,和所谓“偏爱“相比,代驾女司机们想得到更多的是理解。
有一天深夜,蒋艳红接到了一个单子。对方两个人,在青白江,需要将一人送到五十公里外的二环路凯宾斯基酒店,再把剩下一人送到十公里外的天府二街。这是本就是个大单,蒋艳红问清了车主路线后,快速将车驶向了绕城高速。而在车快下高速时,车上另一位乘客突然抱怨,自己订的酒店离青白江很近啊,怎么还没到。
沟通下来后蒋艳红才明白,车主今晚招待的是一个北京来的客人,两人生意上有往来,车主听闻他生意做很大,便请他来成都谈事。招待后车主问客人下榻酒店,对方说凯宾酒店,车主就误认为是二环路上的凯宾斯基酒店,于是下了订单,没想到对方订的是临近郊县上的一个凯宾酒店。
于是蒋艳红只好掉头,把客人先送回临近郊县。客人下车后,车主颓然地和蒋艳红说,“我想着他那么有钱,凯宾应该意思就是凯宾斯基酒店,哪想到还有个凯宾酒店”。
这一趟乌龙,最后车主需要支付费用近七百元。蒋艳红说,虽然不是自己的问题并且确实跑了很远距离很长时间,但看着对方的车也不是特别好,算价那么多钱还是挺心疼的。结果车主没有抱怨地就付了钱,反过来和她说,没事,那么晚,大家都不容易,这是自己的问题,怪自己。
两个小时的暴雨
而在周钰深夜故事里,有些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已远超在“是非对错”的标准之外了。
那是去年一次接单。四十岁的她为了白天能照顾孩子,常常选择晚饭后开始接单。那天临近十二点,她收到一个派单,目的地是从成都二环附近到城外的温江。依照惯例,她骑着代步车到达车主位置后开车前往温江。
还没出成都,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周钰只好祈祷也许等到温江了,这雨也停了,不然这个情况自己把车主送到目的地之后,可是说是寸步难行。
没想到车子驶入温江区域的时候,雨越下越大,雨刮器频率开至最大,前方的路况都很不清晰。缓慢行驶了近一小时后,车子到达了目的地,周钰决定和车主告别下车了后再考虑自己如何回城。
让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车主叫住了她,喊她别下车。那位中年女性说雨太大了,自己就在车里,陪周钰一起等雨停了再回家。
周钰看着雨势下意识地就拒绝了,这显然不是白天下一会儿就能停止的阵雨。但那位车主女士几乎是执拗地将周钰留了下来,“那么晚了,还下那么大的雨,你一个女人,怎么回去?”
最后那场雨下了两个多小时。那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就坐在自己车里,陪着周钰等了两个多小时。暴雨让那晚的世界失焦,只有那辆雨中的车,亮着灯闪着光,在可能没有一个人能看到的街道边,彷佛一个堡垒。
周钰说她这辈子都忘记不了那两个小时。
(文中所涉及人物,皆为化名)
原标题:酒精背后的世界:代驾女司机的旁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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