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丧葬文化在慢慢改变,越来越多的人为自己和亲人选择有别传统的安葬方式——他们将逝者的骨灰送往国外,用自己设想的方式寄托哀思。今天,大多数个性化的丧葬方式都在试图绕开所谓的“墓葬义务”。对传统习俗的批评者呼吁在丧葬方式上自由化。
伊丽莎白·施密特偶尔会观察自己的先生:他坐在床边,望向花园。看着看着,伊丽莎白就觉得这不是轮椅上的病人,而是一个任何大风大浪都无法再撼动的男人。她的先生本来想活到100岁,而且她也坚信这一点,直到四个月以前的一次感染,让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的器官一个接一个罢工。
在伊丽莎白生活的社区,她开始并不主动谈论先生的死,但这件事依然不胫而走。她在街上遇到邻居,邻居并不直接问她“最近怎么样?”而是问道:“纪念活动什么时候举行?”
已经退休的伊丽莎白觉得葬礼是一件虚情假意的事:“在教堂里哀悼,然后每个人往墓穴里铲一铲土,最后吃饭的时候大家都轻松愉快了。这还不算,吃完饭还要去比较一番谁的墓地更漂亮。”伊丽莎白的先生不想这么做,他值得一场更体面的安葬。
把骨灰做成钻石
在瑞士有一家公司名叫“Algordanza”,罗曼什语的意思是“回忆”,他们拥有一架“结晶设备”,可以把骨灰做成钻石——含税价格4000欧元起。公司总经理弗兰克·瑞普卡称他们是欧洲独一无二可以自己制作骨灰钻石的公司。每个月,公司都会接到来自德国的大约35个订单,骨灰直接从殡仪馆运到公司车间。
人体的组成大约20%是碳。首先,专家要把碳单质从骨灰里分离出来。然后在这些碳里加入金属催化剂和晶核,放入特殊的结晶单元里,根据客户要求的宝石大小,在大约1600吨压力和1400摄氏度高温下结晶至少五周。施密特先生这颗宝石的结晶过程要持续几个月。最早到12月,伊丽莎白·施密特和她的女儿就可以去取“他”了:一颗直径6毫米,0.8克拉,泛着特殊淡蓝色光泽的宝石。
在德国,虽然丧葬法规属于各州的独立事务,但联邦法律仍禁止利用骨灰制作纪念物品。骨灰既不能被分割,也不能由私人保管。因为在德国有“墓葬义务”:绝大多数情况下,死者必须土葬或火葬,并安葬在指定用作墓葬的地方,比如墓地。
遵从逝者遗愿
唯一的例外是,2015年不来梅州通过法律:在本州有住所的死者,其生前书面同意的情况下,骨灰可以撒在自己的私人土地上,但要保证骨灰不会因雨水等原因渗入邻居的菜地。
对伊丽莎白·施密特来说,“墓葬义务”是一件“过时而没有个性”的东西。“我思念我先生的时候,并不需要墓地。有个墓地我还得被那些杂草分心呢。要么我还会担心:谁可以来照顾我家男人的墓地啊?”伊丽莎白的女儿在国外生活,而她自己则由于健康原因无法亲自料理这件事。
2016年,德国一家老牌调查咨询公司Emnid的一项调查显示,47%的调查对象表示自己需要一个“不需要照管的安葬方式”。只有24%的调查对象希望得到传统的棺葬。所以这些年来,不断有人提出希望海葬、树葬,把骨灰安放在集中存放处或者匿名撒在专门的撒灰地,并得到了法律许可。
伊丽莎白管先生骨灰做成的宝石叫“小东西”。为了制作这颗宝石,她利用了先生所有的骨灰。通常,一具遗体火葬之后会留下大约2.5千克到3千克的骨灰。制作纪念钻石只需要500克骨灰——或者5克头发就足够了,因为头发里的含碳量更高。剩余的骨灰必须放在骨灰盒里安葬。但由于骨灰已经被分割,从瑞士运回德国的时候就必须过一道关——德国的有关部门可能会跳出来罚一笔款,并且勒令伊丽莎白安葬骨灰。因此,很多客户决定将亲人剩余的骨灰通过水葬、山葬或者空葬的方式直接留在瑞士。
“墓葬义务”让丧葬文化举步维艰
哀悼变得越来越个性化。多年来,德国对殡葬自由的呼声越来越高。绿党巴伐利亚州副主席乌瑞克·高特说:“我认为在这方面立法应当更多地考虑到人们个性化的愿望,尤其是逝者的遗愿必须得到尊重和考虑。”乌瑞克说,巴伐利亚州政府对殡葬习俗的发展反应一直很迟钝。“别的欧洲国家在这方面早就走在我们前头了。德国的‘墓葬义务’让我们的丧葬文化举步维艰,比如当我们父母的墓地离我们自己的居住地很远的时候,扫墓就成了一件很费劲的事情。”
德国殡葬业联合会管理委员会负责人奥利弗·威特曼认为,应对丧葬文化的变化并不是放松德国的“墓葬义务”。奥利弗说:“情况其实并没有根本的改变,哀悼活动总还是需要一个地点。我们必须对德国的墓园进行更贴合如今丧葬风俗的现代化改造。”联合会因此采取了与时俱进的措施,开启网站“墓地2030”收集民意。在这里每个人都能各抒己见,说说墓地对他们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些意见将激发进一步的讨论。
一些墓地已经开辟出了供动植物栖息的生物圈,不太需要照管的共用墓地——“墓地WG(合租房)”,以及跨文化墓葬区。对那些亲属不在本地的死者,墓地还配有供吊唁亲属静心思念亲人的私密区域。这些被称作“哀悼站”的区域,实际上是5米乘9米的四座水泥墙围成的一个露天隔间。吊唁者可以用粉笔或炭笔在这堵墙上写下对死者的哀悼之言。下雨之后,这些文字消失不见,象征这一切的易逝流转。
对伊丽莎白来说,替代墓葬唯一合法的方式是树葬。骨灰装在一个可以生物降解的骨灰盒里下葬,或者直接埋在树根下。可惜的是伊丽莎白家附近并没有可供树葬的树林。“对我来说,纪念钻石是最雅致的一种形式。有它在我身边,我的先生就一直陪伴着我,而不是埋在别的什么地方。”伊丽莎白相信,成为这颗钻石绝对也是他先生想要的安葬方式,因为他生前总是收集各种宝石,并在每个特殊的日子里送给伊丽莎白一颗。
现在,施密特先生自己变成了伊丽莎白最珍贵的一颗钻石。她可以从7种不同的形状中选择要把这颗钻石打磨成什么样子。Algordanza的总经理瑞普卡说,最受欢迎的是明亮型切割和心形切割。不过,伊丽莎白并不喜欢这些形状:“我不希望我的先生被切割成什么形状,他就保持本来的样子——一颗原钻就好:稳固,有坚强的性格和意志。”
钻石做好之后,伊丽莎白就要和女儿一起去瑞士提取。带“他”回家以后,她们要做上一桌好吃的,然后把装有钻石的盒子安放在他生前常常凭窗沉思的地方,他最喜欢的那扇窗前。
原文标题:《我逝去的伴侣现在是一颗钻石》
原文作者:Carolin Gissibl
原文来源:《南德意志报》官网 2018年12月2日
【点评】
死亡,一直是人类无法回避的话题。如何妥善处置亲人和自己最终的宿命,个中考量,不仅牵涉纷繁的社会因素,而且无时无刻不在拨动生者的神经。在德国国内,民间丧葬习俗因地域不同差别甚大:在原东德地区,火葬率一直保持在80%以上;而在天主教文化盛行的南德,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无法接受火葬。今天,德国依然有30%左右的亡者选择了棺葬。
自1934年起,德国《火葬法》就严格规定了所谓的“墓葬义务”,即无论棺木还是骨灰盒,最终都必须埋在指定地点。这条律法源于两百年前的普鲁士。由于聚居区的人口密度增大,传统的教堂墓地不仅无法满足需求,还会助长传染病泛滥。因此,1806年的普鲁士法律已经明确规定人死后必须下葬。这条法律的效力一直延续到今天。两百年前,“墓葬义务”或许代表了科学文化的进步,而现如今,它却渐渐变成了“老古董”。
和其他新生事物一样,“骨灰钻石”的买卖自然招来了针锋相对的评议。支持者认为传统必须改变,因为在全球人口增加和老龄化的双重进程中,传统墓葬形式不仅侵占大片土地,而且还可能会污染环境;同时,全球化提高了人们的生活半径和迁徙率,照管亡者墓地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工作。譬如在德国,三分之一的家庭已经负债,传统墓葬带来的后续支出无疑会给国民经济造成负担。
“骨灰钻石”的反对者提出了来自社会层面和道德宗教层面的理由。国际殡葬协会和德国殡葬业联合会都强调:火葬留下骨灰是不能被分割的。即便可以把骨灰做成钻石,高昂的价格也会给亲属带来经济负担。遇到家族成员众多的情况,骨灰分割做成的钻石如果无法满足所有亲属的需求,还可能引发家族矛盾。此外一些德国宗教人士还强调:人是具有社会属性的存在。他们十分质疑将“骨灰钻石”作为回忆的载体、实际是将逝者私有化的合理性——如果逝者的后人陷入财务危机,他们会不会卖掉钻石?会不会引发伦理道德危机?文/流光可惜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上游新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