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年轻水手扬臂将缆绳抛出,汽笛一声长鸣,“交运轮渡01”缓缓驶离朝天门码头,往对岸的江北嘴驶去。这是我市现存最后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过江轮渡。
这个场景,杨建明再熟悉不过,他仿佛又见到了30多年前的自己——曾经无数次往返于江上,目送乘客上船下船,从此岸渡到彼岸。
如今,杨建明的身份已转变为两江游轮的船长,然而,在过江轮渡上的那些日日夜夜却早已成了心中无法抹去的烙印。
追忆青葱岁月
那个年轻水手有个梦想:当船长
△杨建明
1982年夏,不满18岁的杨建明进入重庆市轮渡公司,在过江轮渡上当上了一名水手。
小伙子有个梦想:当船长。这个梦想就在“轮渡301”落地、生根、发芽。轮渡船不算大,不到30米长的船身,载客量200多人,客舱里只有两把能缓慢摇头的电风扇。虽然简陋,却是方便两江四岸的市民过江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每天早上5点,杨建明和同事们就在甲板上开始忙碌,进行开航前的检查。发动机、仪器仪表、救生设备,都得一一仔细查看。他一边将硕大的舵盘擦得锃亮,一边往岸上瞧,第一批乘客已候在码头岸边。
5点30分,第一班轮渡准时发航。过江到南岸单程需要7分钟,加上上下船时间便是一刻钟,一个来回大概需要半小时。
轮渡载满乘客往返两岸,片刻未曾停歇,一直忙到晚上10点收航,每天跑32个来回,64趟。一万多人坐这艘船在江上往返,除了起大雾或涨水封航,日日如此。
杨建明记得,当时重庆主城只有两座跨江大桥,公交线路也不多。如果从南岸弹子石到渝中区朝天门,坐公交车需要2个小时,还得转几道车。轮渡自然成了过江首选。
轮渡浪漫邂逅
好几位船员的爱情在这里萌芽
△上世纪80年代的两江游船“清风”号。
就这样,在江上不断往返成为杨建明的日常。早晨和傍晚是最忙碌的时候,两岸都排起长队,有时要排一个多小时才能坐上。船还在江中行驶,杨建明就能瞧见岸边翘首以盼的乘客。
船长加船员一共6人连轴转,根本歇不了气。经常是过了饭点,等乘客稍微少了一点,他们才去匆匆刨几口冷饭。
由于公交车晚上八九点就收车,为方便当时重庆烟厂、重棉三厂上夜班的工人,后来又增开了夜班船。
杨建明当年在船上当水手时的任务主要是拉缆绳、下锚、开关门,提醒上下乘客注意安全。人群中有个漂亮的姑娘,上下班都坐杨建明这班轮渡,对这位经常主动搀扶老人、勤快又开朗的帅气水手,常常忍不住多看几眼。后来,这位乘客成为了杨建明的妻子。船上其他好几位船员的爱情也都是在这轮渡上萌芽的。
轮渡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充满烟火气。熙来攘往的市民,说说笑笑,有的手里拎着菜,有的提着鸡鸭,有的从新华路批发市场出来,抱着个装满货物的花布包裹。
杨建明从水手转为了舵工。那时转向还是靠人力舵,直径近1米的舵盘扳起来很费力,满舵需要扳七八圈。最初掌舵,一天下来,手都拿不稳筷子。
杨建明深爱在轮渡上的工作,虽然并不是年轻时梦想着的巨轮,但它承载了江两岸市民的出行重任,他感到很光荣。
晚上也需要有人护船,因为船只随时可能受到水流和风向影响。为了船的安全,他们轮流守在船上过夜。值完班,扎进江里,游上一圈,比什么都爽快。
最辉煌的时期
平均每天乘客量超过10万人次
△上世纪70年代的两江游船“通达302”。
乘客先在岸边的渡轮售票亭买票,杨建明记得,从江北到朝天门只要4分钱,朝天门到夜猫溪5分钱,比公交车便宜。
过江轮渡在开航前,船员需要用望远镜观察过往船只,通报船位、动向、始发港、停靠码头等信息,确保船只安全。开航前鸣笛,表示准备移泊。过江轮渡必须主动避让顺江船只,让其他船只过了以后再过江。最初还没有用上无线电,是用不同声号的鸣笛表示不同的含义。
轮渡如何加油?有“水上加油站”,也就是专门负责加油的船只。快没油了,加油船便开过来,将船舱里的柴油通过管道抽到轮渡船上去,一般几百公斤油够用一周左右。
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是重庆轮渡公司最辉煌的时期。全市有轮渡船40艘,都已由当初烧煤炭的蒸汽“小火轮”全部发展为内燃机轮船,经营航线达19条,通达主城各区及沿江一些乡镇。望龙门至龙门浩的轮渡除了自身载满乘客之外,还要另外拖绑一条驳船载客,才能满足市民的过江需求。
主城有40多个码头,平均每天乘客量超过10万人次。轮渡公司员工最多时有3000多人,还有造船厂、印船票的印刷厂、医院等。
从衰落到新生
开辟观光渡轮,着力发展两江游
△上世纪50年代的蒸汽轮渡船。
杨建明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过江轮渡上这样忙碌下去。
随着菜园坝大桥、朝天门大桥等一座座跨江大桥的修建,城市交通的飞速发展,渐渐地,市民习惯了坐着公交车从桥上到达对岸,接着是出租车、私家汽车。上世纪90年代以后,曾经人声鼎沸的轮渡码头冷清下来,很多时候一个班次有寥寥几个乘客,跑一趟的收入还不够油钱,有时甚至“放空”。多条轮渡航线因无人乘坐而停航。航线萎缩后,老的轮渡船只逐渐报废。
曾经的王家沱轮渡造船厂也已沉寂,还剩几只趸船黯然停在河边。在此建造的最后一艘人力舵“轮渡201”前年退役,准备报废。到2010年,主城过江轮渡还有4艘,航线已萎缩为朝天门至野猫溪、江北嘴和磁器口至桂花园。
上世纪90年代初就来到渡轮公司工作的李自荣表示,很早以前公司就意识到必须转型,那么如何满足市民新的需求呢?
2002年,轮渡公司正式转变思路,开始着力发展两江游。后来又开辟了朝天门到洋人街的观光轮渡,逢年过节总是排满了人。
2014年黄金周,乘坐观光轮渡的游客单日突破1万人。船只也升级到了上下两层观光船,更多考虑到乘客的舒适度,增添了空调、电视机、卫生间等设施,全部按照游船标准打造。
“轮渡并没有消亡,而是从传统的交通功能升级为交通+旅游功能,以新的发展形式继续存在。”李自荣说。
传统的过江轮渡仍保留了最后一条,即渝中区朝天门——南岸夜猫溪——江北嘴的“三角航线”,从野猫溪上岸就是南滨路的“字水宵灯”,从江北嘴上岸,可以去往中央公园和大剧院,票价依然是2元。
重庆的轮渡人还在思考让轮渡发挥“水上公交”功能,将已消失的几十个码头重新挖掘出来,还原老渡口,让大家感受水上文化,把各个区的人口聚集区和特色传统文化景点结合在一起,既能满足交通出行的需求,缓解陆上拥堵,又能满足观光需求。
老船长的心愿
让市民和游客都能坐得安全舒服
△交运明珠观光游轮。 上游新闻记者 邹飞 摄
2018年,杨建明已是旅游轮渡“交运明珠”的船长。这艘船可比当年的轮渡气派多了,长60多米,有三层,能载500人。人力舵变已被电动液压舵代替,操作系统由人工换成了电动,哨子变成了对讲机,厕所也不再是直排到江中的“生态厕所”。
现在的乘客主要是外地游客,也有本地市民特地来坐,一方面是观光,另一方面是对往昔岁月的留恋。
每晚,“交运明珠”从朝天门出发,沿嘉陵江上行,到洪崖洞掉头,出嘉陵江,沿着长江上行到储奇门,再掉头往下,进入嘉陵江,最后回到朝天门三码头。在这一个小时里,山城的旖旎夜景尽收眼底。
杨建明眼中的两江四岸,曾经就像黑白照片。洪崖洞全是破旧的砖木结构吊脚楼,长滨路上横着烂房子和臭水沟。而随着重庆的发展,重新打造后的洪崖洞璀璨夺目,已成为一个备受欢迎的景点,两江四岸的风景也是日新月异。
杨建明再过两年即将退休,他的心愿就是把船开好,让本地市民和来重庆观光的游客都能坐得安全、舒服。
方便出行观光
将开通多条“巴渝风情”轮渡航线
△在观光轮渡上看洪崖洞景区。
由于观光轮渡的发展空间越来越大,重庆市客轮有限公司(原重庆市轮渡公司)8月刚开通朝天门到磁器口的新航线,目前是体验运营,全长28公里,运行时间2个多小时。待沙坪坝区完善磁器口码头建设后,再投入正式营运。
正式营运后,渡船将选择性停靠嘉陵江沿线的江北嘴、洪崖洞、刘家台、牛角沱、相国寺、化龙桥、中渡口、大竹林等码头,为市民出行和观光提供便利。
下一步,客轮公司还准备开通更多具有特色的轮渡航线,让乘客体验不一样的风情。
其中包括“洪崖洞—朝天门—江北嘴—弹子石”四角航线,串联起两江四岸的渝中区、江北区、南岸区的交通要点及传统风貌景区;“朝天门-野苗溪-龙门浩-储奇门”航线,连通长江两岸的渝中区和南岸区的交通要点及重庆历史文化景区;“朝天门—悦来”航线,将嘉陵江沿线的市民集居区和主要港口码头及红色革命文化串联起来;“朝天门—广阳岛”航线,将朝天门沿长江以下的洋人街、寸滩港、铜罗峡、唐家沱和广阳岛国际度假区串联起来;“朝天门—马桑溪古镇”航线,将长江沿线的市民集居区、火车站、主要港口码头及重庆地方特色文化串联起来,方便市民出行。
历史回顾
轮渡今年满八十岁 大轰炸也炸不断水上“生命线”
△上世纪的朝天门码头。
早在明清时期,老重庆江河沿岸就有木船和竹筏作为摆渡,分为民渡和义渡,13条河道上有渡口159处。到上世纪30年代初,老重庆城有渡口40个,上千只摆渡木船。
1937年5月,时任四川省民政厅长稽祖佑和建设厅长的卢作孚联名向四川省政府建议,开办重庆轮渡航线。次年1月1日,轮渡公司筹备处向民生公司租用了“民约”和“民庆”号轮船,开通了储奇门至海棠溪轮渡航线,这是重庆轮渡的第一条航线。从此,在长达数十年岁月里,轮渡成为市民过江首选交通工具。
1938年,陆续开通了朝天门至南岸弹子石,朝天门至江北觐阳门,望龙门到南岸龙门浩等航线。10月1日,重庆轮渡股份有限公司成立。
1939年后,轮渡公司陆续购置10艘蒸汽轮船,编号为5至16号,其中并无13和14的编号,因为觉得这两个数字的谐音不吉利。
此后,增开了南纪门至黄桷渡等多条轮渡航。到1945年,重庆轮渡股份有限公司的轮渡数量达到了14艘,航线7条,每天客运量约5万人次。
随着川江轮渡的迅速发展,海棠溪义渡在1941年停办。
抗战期间,为躲避日机轰炸,疏散市民过江,轮渡曾做出过巨大贡献。仅1938年10月至12月,载客量就达102万余人次,其中储奇门至海棠溪轮渡线达45万余人次。1939年,在“5.3”“5.4”大轰炸中,储奇门码头轮渡趸船被炸,1位水手遇难,数十名乘客和船员受伤,但并没有阻挡这条“生命线”的正常运行。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纪文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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