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曾说,每个人都必须面对两个时代,一个时代是大时代,窗外的大时代;另外一个时代是小时代,个人窗内的小时代。
江津区夏坝镇有一座被爬山虎吞没的神秘建筑,像极了现代版的“绿野仙踪”,最近极受网友热捧。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近日走进这里,追寻亲历者旧时道路,回忆一座厂和一群人的大小时代。
被爬山虎吞没的建筑,像极了现代版的“绿野仙踪”
被爬山虎吞没的建筑,像极了现代版的“绿野仙踪”
寻迹而来,远远便看到一栋被爬山虎严严实实包裹覆盖的楼房,靠近大门一侧的墙上本应挂着门牌,现在只剩框架。走进一看,是一栋五层楼的办公楼。一脚踏进废弃的建筑群中,踩在地上,落叶铺陈,嚓嚓作响。
绿色的爬山虎树叶与灰色的水泥形成鲜明对比
行走在楼内感觉十分凉爽
“三十年前,这里人来人往,人最多时,近四千多人。”曾经的党政办主任杨应荣回忆。他至今仍在使用的办公桌,有些陈旧,简洁的桌面上放着几本书和一叠资料以及一本台历。当天日历的空白处写着“重庆晚报记者三人来访”。
曾经的党政办主任杨应荣与其他四位同事是这里的“守门人”,处理工厂的遗留问题,看管这几栋剩下的国有财产
“上世纪八十年代头一年,我就从部队退伍分配到江津造纸厂,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现在,我与其他四位同事是这里的‘守门人’,处理工厂的遗留问题,看管这几栋剩下的国有财产。” 杨应荣端起茶杯娓娓道来……
当年大家合力搞基建
医院幼儿园配套完善
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距离主城区六十多公里的江津区夏坝镇余粮村,还是一座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小村庄。1966年,由于国家战备需要,按照“靠山、分散、隐蔽“的要求,重庆江津造纸厂作为民用三线配套企业,选址于此。
上世纪 60年代时,职工几乎都来自川渝。“刚来时,这里啥都没有,一片荒地!”没有厂房,怎么生产?没有宿舍楼,职工住哪里?答案是,就地修建。“头几年里,大家合力搞基础建设,修厂房,建宿舍,造办公楼。”直到1972年,造纸厂才建设完工,开始投产。
“现在我们所在这栋楼,就是当年的办公楼。”这是一栋5层高的青砖楼房,一到夏天,墙上和走廊就长满了爬山虎。门窗还未褪色,也不难看出上面时间留下的裂痕。刚进工厂,杨应荣是厂里的出纳员,后来成了纪委干事,再后来又来到了党政办公室当主任,在厂里一干就是三十年,从人声鼎沸,到人去楼空。
“刚才你们在楼下站立的空地,当年是我们的灯光球场,”杨应荣站起来,指向窗外,球场上还有几座篮球架依然屹立,曾经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热血青年早已没有了身影。“每周,这里都会播放两场露天电影,每到放电影的时候,村民就从四面八方赶来,提前几个小时把板凳搬来先占好位置。”
办公大楼一侧有一排三层高的楼房,“这是造纸厂的子弟学校。”杨应荣又指着对面一栋小楼,“那栋楼房,是幼儿园,旁边的分别是医院和邮局。”厂里的每一处布局,杨应荣都能准确描述。
产品远销世界各地
职工和家属曾有四千人
杨应荣记得,自己刚进入造纸厂时,正是工厂效益最好的时候,到处热闹沸腾,机器轰鸣二十四小时不断。每天,物资通过工厂面前的川黔铁路源源不断运送过来,再把产品运往全国各地。
当年江津造纸厂生产时的场景
当年江津造纸厂生产时的场景
当年江津造纸厂生产时的场景
工厂关停后,部分老职工回厂探望时合影留念
“造纸机从最初的一台增长到5台,为了维持正常运转,还修建了一座1500千瓦的自备热电站和一座日处理9000吨污水的污水站。”造纸厂主要生产油毡原纸和卫生纸两大系列,产品部分供给附近兵工厂作为翻砂造型粘合剂使用,另外生产的油毛毡则运往江浙沿海一带,作为抗震救灾的物资。“在那个年代,油毡纸的作用大了去,沿海地区抗震减灾时用它来防潮、防风。甚至在国防上也少不了,炮弹箱里的隔潮层用的就是它。”他说,后来产品还销往东南亚等地。
当年江津造纸厂生产的产品
杨应荣翻出一堆老照片,上面的画面清晰可见,“这是工厂生产的餐巾纸,还得了不少奖项,这些就是我们当年的获奖产品。”他翻着照片,一张一张介绍,如数家珍。
1993年12月,国家统计局工业交通统计司发给重庆江津造纸厂“恭贺贵企业步入国家统计局中国500家最大造纸及纸制品企业”的恭贺通知,当年该厂全国排名369位
那几年,造纸厂的人数空前,光是职工人数,就达到了1100多人,加上家属总人数接近四千。“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很多职工从全国各地赶来,东北的、河南的、更多的是江浙沿海一带的,他们不光为这座小村庄带来活力,还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
“可不要小瞧了食堂,它可是当年最热闹的地方之一。”80年代后期,工厂效益很好,工人们的业余生活丰富,连食堂都改造成跳舞,买票入场。周末食堂跳舞人满为患,最多时有一百多人。
每天军号一响,吃饭的时间就到了,职工和家属纷纷奔向食堂,只花三毛五分钱就可以吃顿肉菜。在杨应荣心目中,一个月领着二十多块钱的工资,在当时看来花销已经绰绰有余。工厂实行三班倒,8个小时轮一次。“晚上夜班,食堂还会准备好饭菜,专门让人推着三轮车送到车间去。”
“当时的夏天,不像现在有空调,但是食堂会专门准备好酸梅汤,放在每个车间里供职工解暑,有些比较调皮的职工子女,专门带着搪瓷杯,趁人不备就去舀上一盅。”
工厂旁边就是綦河,天气热得遭不住时,大家就跳到河里去洗澡。
办公大楼是国有资产
我们必须守着
和杨应荣一样,王国彬每周一从主城区的家中乘车至此,开始一周的工作,周五才从这里离开。
1998年,造纸厂按照国家对中小型企业“去产能化”的要求,实行“关、停、并、转”而关闭。“时代在发展,造纸厂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也该退休了。”说到这里,王国彬不免有些遗憾。“职工们差不多都搬完了,不过,这里的办公大楼和职工宿舍都是国有资产,我们必须守着。”
留守人员使用的搪瓷杯,上面印有“重庆江津造纸厂第二届职工运动会”,稍一晃神,会以为这是80年代
王国彬是土生土长的夏坝人,1981年通过考试进入造纸厂工作。在他的记忆中,那是造纸厂第一次通过考试招人。王国彬面前的办公桌上,堆放着发黄的资料,仔细一看,上面的文字还能清楚辨别。“企业职工标准工资审批表”上,用钢笔写着“一九八五年”,一摸,手上沾了灰尘。密封袋装着退休人员案卷,一旁摆着的工人退休证,红色胶皮依旧鲜艳。搪瓷杯里冒着热气,上面印有“重庆江津造纸厂第二届职工运动会”,稍一晃神,会以为这是80年代。
原江津造纸厂劳资科负责人王国彬成了留守人员
办公室的一面墙上,一副长约2米,宽1米的“江津造纸厂所属人员一览表”占据着大部分位置,表格早已泛黄,上面“机关”、“一车间”、“二车间”、“三车间”、“财务科”、“保卫科”等字样清晰可见。
遗留在办公室里的2000年职工作息表已经蒙上一层灰尘
“这是上世纪80年代我才参加工作时制作的表格,它可以让人更清楚的看到职工的用工情况,”回忆起年轻的时候,王国彬有了兴致,“看到这上面的小牌子没有?这是铝制的,上面的名字,是我们当年用毛笔写上去的,挂着谁的名字,就表示此人正在岗位上,下班了,就换成别人的牌子。”
被遗弃的红色工人退休证散落在墙角
如今,造纸厂早已停产,姓名牌仍旧在这里挂了三十多年。
当年王国彬制作的人员一栏表,述说着江津造纸厂过往的辉煌
老厂房将获新生
未来建成文旅项目
站在灯光球场上,环顾四周,人去楼空,早已停用的办公大楼、学校、医院等,昔日的小卖部还开着门,改成了留守工作人员吃饭的场所,几十年前的酱油瓶还堆放在角落里。
绿色的爬山虎树叶占据着楼道的窗户
午休时间到了,王国彬一手提着热水瓶,一手端着搪瓷杯朝宿舍楼走去,“剩下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后面是以前的厂房,现在已经规划成重庆市警犬基地,这边是员工宿舍楼,我们现在下了班还住在这里面。”
厂区里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寥寥无几的退休老职工在此居住
在那个特殊的时期,重庆江津造纸厂为国家经济和社会作出重要贡献,工厂运行的三十年多年间,税利总额达到了国家建厂投资的十倍。与重庆江津造纸厂同一时期的,还有国营晋江机械厂和国营青江机械厂,此外还有与之伴生的重钢集团铁业有限公司、五福电站、车滩电站、夏强水泥厂等,它们共同为夏坝镇带来了生机与活力。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随着国家战略中心的转移,这三家企业先后搬迁停产。如今,这些三线工厂将再次焕发出活力,上游新闻·重庆晚报记者从江津夏坝镇政府了解到,夏坝镇规划在工厂原有的基础上,发展以三线文化为主题的文旅项目。这些老车间、老厂房、老办公楼、老宿舍等,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将以另一种姿态为后人讲诉它的历史。
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吴娟 实习生 许美延 摄影 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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