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叶永烈老师今天上午去世的消息,非常震惊,作为70后,我们这一代人从小看着他的书长大,他的作品曾在我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回想起2015年他来北京,我曾独家专访叶老师,他对写作的热爱和锲而不舍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叶永烈老师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他简直是个“多面人”:他曾是个爱好科学和写作的北大学生,他是个迷恋数码产品的“技术宅男”,他是“私家档案馆”的馆长,他是个锲而不舍的采访狂人,他是个刨根究底的“细节控”,他还曾被人误以为是便衣警察……他拥有特别精彩的人生。
几年前的那次专访的情景,叶永烈老师说话的神态和语气,似乎还历历在目。
叶永烈20岁写了《十万个为什么》,21岁写了《小灵通漫游未来》,22岁写了《科普掠影》、《生活科学》、《四季简史》、《知识之花》……叶永烈回忆,他的写作生涯开始于校园,那时他是一名北大学生。很多人大概没想到,写出了影响一代人的作品的这位作者居然那么年轻。
《十万个为什么》算是叶永烈的第一部大作,全套书900多个题目,他撰写了300个。那时候,很多人都知道了叶永烈的大名,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笔名“叶艇”,这个名字当时频繁地出现在《北京晚报》上。“我在《北京晚报》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1961年2月7日。当时,我21岁,在写作《十万个为什么》的同时,我以笔名‘叶艇’在《北京晚报》‘科学与卫生’版上发表许多知识小品。”他当时笑着告诉我,自己和北京晚报还有再这样一段渊源。
从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是叶永烈科普作品的黄金时代,文革结束后,他甚至创造了一个月出一本书,一年连出10本的记录。可是1983年之后,他的科普作家生涯戛然而止,走上了另一条传记文学和纪实文学的道路,文风突变给人们留下了“双面叶永烈”之谜,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最终,还是他自己揭开了谜底。
“一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四十而不惑,更多地考虑国家的命运,时代的呼唤,觉得科普作品难以表达我的思想;二是在1983年底我的长篇科幻小说《黑影》,遭到密集性的批判,我决心离开科普界;三是经过考核,我成为上海作家协会首批专业作家,从上海科协调往上海作协,意味着从‘科’转‘文’。”就这样,叶永烈的目光从科学转向历史,他的人生色彩也变得更为丰富起来。
叶永烈在上海的书房
虽然我无缘参观叶永烈在上海的家,但是从他带来的照片中,我却可以一窥他书房的情景,书房里占据最大空间的是一个六层十二格的铁皮档案柜,里面是排列整齐分类标注的磁带、档案、书信,另一个从地板到屋顶的柜子里全是一摞一摞的手稿,甚至他家阳台上的游泳池也改成了档案室。
有一张叶永烈在“游泳池”工作的照片,可以看到池中瓷砖都没有换,四面和顶上搭了玻璃棚子,原本下水的阶梯处加设了一个门,一溜齐腰高的书柜背对背在中间一字排开。“这个柜子是定做的。来安装的师傅一开始还以为我们家是卖鞋的,因为在我们之前有家鞋店也定做了一模一样的柜子。”
叶永烈笑称他的家就是一个“私家档案馆”,而他自己就是馆长,这些档案不容小觑,里面有无数惊心动魄的故事。
正是通过档案,叶永烈破解了中共一大的“密探之谜”。当时正是由于这个突然闯入的“密探”,一大才从上海转移到嘉兴南湖的一条游船上,而这个“密探”到底是谁,多年来没有查清,成为一段悬案。叶永烈为了写《红色的起点》,找到当年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担任督察长的薛耕莘,他说起1921年的往事,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他记得是一个叫做程子卿的人,原是青帮人员,后来被黄金荣介绍到巡捕房,正是他打探到一大的开会地址并闯了进去刺探,幸好与会人员及时撤离,才免于被捕。叶永烈后来想办法从档案中找到了程子卿的工作证,和薛耕莘1972的一份交代材料,印证了这个说法,最终获得了党史专家的认可。
叶永烈采访录音的磁带资料
“我是一个‘旧闻记者’,我还是一个常驻北京的上海作家,我夫人说我这些年去北京的次数比去上海南京路还多。”当叶永烈笑着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很轻松,背后却是一次次艰难的采访经历。
“旧闻记者”指的是从重大历史事件中寻找写作素材,这意味着叶永烈的采访对象大多数都是名人,这些人基本都住在北京,因为采访的常常是他们不愿提及的敏感事件,吃闭门羹,遭到冷遇是常事,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跑了一次又一次。“每次来北京采访,都托朋友的关系住在公安部招待所,除了我以外,那里住的全是戴大檐帽的警察,可能是我住的次数太多了,后来人家都以为我是上海来的便衣。”
锲而不舍的劲头和灵活多变的技巧让叶永烈成功采访到诸多名人,他三访张耀祠将军,首次把逮捕四人帮的细节公诸于世;他在中南海和陈云夫人长谈,了解了很多家庭趣事,使《陈云传》更为生动可信;他还通过采访和梁实秋夫人韩菁菁成为朋友,韩菁菁信任地把和梁实秋的全部书信给他看……。
叶永烈一向以高产闻名,当我问起他这些年作品的总量,他做了一个详细的说明:“科普作品1000万字,纪实文学1500万字,行走文学500万字,50多年总共写了3000万字的作品。”
这是大多数作家都达不到的天文数字,这个数字足以说明叶永烈对写作的热爱和激情,更加令人吃惊的是,将近一半的作品是他在一只眼睛失明的情况下完成的。“一年到头,我没有周末和星期日,也没有节假日,我也没有退休日,我一直处于工作状态。特别是放长假的时候,电话很少,而我又从不在长假外出旅游,使我能安安稳稳写作,这样,我的创作时间就多一些。”
叶永烈曾经经历过两次“危机”,险些无法写作,一次是在文革期间,他被迫封笔8年,饱受煎熬,当终于有编辑找他约稿,虽然没有一分钱稿费,他仍然狂喜不已。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一家人吃完饭,妻子杨惠芬把两个年幼的孩子支开,叶永烈就趴在矮矮的小饭桌上写字,写好的稿子放在菜篮子里吊起来,一摞一摞的。就是这么拼命地写,攒了一大批稿子,他文革后才能创造一个月出一本新书的奇迹。
第二次危机则是失明。叶永烈的“视力衰竭”早在1991年就发作了,医院当时确诊是视网膜脱落,已经很严重了,他当即在一家大医院做了手术。
刚做完手术那段时间,眼睛被纱布蒙起来了,医生嘱咐他说,一个月以内不准看书看报、不准写作,这对叶永烈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于是他就“盲写”。妻子杨惠芬解释什么叫盲写:“他眼睛不看,我拿一个木头的板子给他,上面有一张白纸,他拿着笔在上面写,写出的字,歪歪扭扭的,有时候是重重叠叠的,然后我再帮他抄。”
叶永烈和夫人杨惠芬
然而,手术效果并不好,叶永烈的左眼从此就一点视力也没有了,而他的右眼又是800度的近视。视网膜脱落往往会两眼相继发作,所以医生劝叶永烈换个少用眼睛的职业,要他尽量不要再写东西了,因为发展下去别说工作,就是日常生活都将难以自理。他却说,不能换。
叶永烈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用电脑代笔。1992年,他就买了一台当时最新的“286”,使自己成了首批换笔的中国作家之一。“用电脑不像手写那样累,字可以放得很大,眼睛就轻松多了。用了电脑以后我就一直是50万字50万字的在写。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没有手稿了”。
叶永烈和记者合影
这次危机的一个意外结局是,叶永烈从此走上了“技术宅男”之路,叶永烈的家,常常让去过的朋友大吃一惊,除了电脑和数码相机,体积庞大的商务用复印机、一般家庭很少见的碎纸机、还有各种各样的最新电子产品让人叫不出名字。“就连我那在美国工作了多年的儿子,也称我是‘高科技老爸’。”叶永烈得意地说。
由于视力问题,叶永烈曾经打算在2000年,也就是他60岁那年封笔,然而最终还是封不住,或者说舍不得封,花甲之后反而笔耕更勤,写出了20多本新书。
写作对于他来说,就是生命。他说:“我把作品看成凝固了的时间,凝固了的生命。我的一生,将凝固在那密密麻麻的方块汉字之中。”
原标题:叶永烈:我的一生,将凝固在那密密麻麻的方块汉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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