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拆后的幼儿园已是一片平地。记者牛泰/摄影

5月8日上午9时，周口市中级人民法院首次庭审“民办学校遭强拆”案。

2017年8月至2018年1月，在周口市政府土地卫片执法和“两违”整改的要求下，周口市淮阳县、鹿邑县40余所民办小学、幼儿园陆续被拆，其中5家学校法人向法院提交了行政诉讼状被受理。

上游新闻记者（全国新闻热线：M17702387875@163.com）旁听该案时看到，原告鹿邑试量镇实验幼儿园光明新园投资人李亚芳和被告鹿邑县政府代表，先后就土地性质、强拆行为是否是在依法行政、（2017）15号行政强制拆除公告是否该撤销等展开举证和辩论。

审判长：先交税再交保证金又强拆，依据什么？

上午8时50分，旁听席上的12张座位上，挤了18个人，他们都是被强拆民办学校的相关负责人，他们议论着：“看这次咋审，可能就知道以后咋审我们的事情了。”此前，共有5家民办学校负责人提交了行政起诉状，周口市中院均已受理。

第二审判庭大门外的座椅上，还坐着另外5名被拆学校负责人，他们时刻关注着庭内动态。

原告方是李亚芳及其两位代理律师，被告席上坐着鹿邑县试量镇副镇长及律师。作为原告的鹿邑县政府法定代表人、县长李刚并没来，副镇长作为代理人参加庭审，被告律师对此解释：“县长在省里开会。”

庭审时，原告代理律师对被告所提交的所有证据均提出质疑：李亚芳建幼儿园的地块，原先是连树都难长的、堆满垃圾的坑地，她在与村民签订租赁合同后才开始建园；国土部门介入后，李亚芳先后交了两万元的耕地占用税、及192万元的土地保证金，这说明李亚芳一直在配合国土部门办理土地合法的相关手续；鹿邑县人民政府发布的（2017）15号行政强制拆除公告限定李亚芳3天时间内拆除幼儿园，但被告却在2017年12月18日、12月28日，2018年1月3日至6日，分三个阶段雇6台挖机才拆掉，这说明被告太草率，没有合理行政。

被告代理律师认为，李亚芳建园用地是林地并被卫片执法拍到，这说明地上的房屋是违章建筑，因此政府可以不经法院申请就予以拆除；耕地占用税并不是李亚芳所交而是其员工所交，192万元土地保证金在2017年12月29日已退还其本人；鹿邑县政府的强制拆除的行为合理合法。

土地卫片执法是指根据卫星遥感图片数据，对各地土地利用情况进行监测、比对，对涉违法违规的土地使用进行执法。

在整个庭审过程中，被告律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法强拆。

庭审从9点开始，到11点20时，法官突然对被告席上的副镇长发问：“你一声不吭，来这里搞啥？”副镇长解释说，自己2016年5月才到任，对情况不是太了解，意见由代理律师表达。

审判长问被告：先交耕地占用税、再交土地保证金、又强制拆除，是依据什么？

被告律师又重复了一遍：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法强拆。

庭审结束时，原告李亚芳请求法院撤销被告鹿邑县政府之前作出的（2017）15号行政强制拆除公告。

审判长当庭表示，将择日开庭宣判。

△周口一所民办学校的办学证书和缴纳的土地违法罚款票据。记者牛泰/摄影

民办学校遭密集拆迁，大雪中连拆三昼夜

作为首次开庭的原告，李亚芳投资1300多万的试量实验幼儿园光明新园，位于鹿邑县试量镇文化路村，占地6000平方米，2015年开始动工，2016年秋季开始招生。被夷为平地前，它历经了三次拆迁。

每次拆迁，李亚芳的合伙人之一陆先生都在现场。

陆先生对上游新闻记者说，2017年12月18日晚，镇干部带队，拆掉了大门、门卫室、办公室等6间房；2017年12月28日上午到夜晚，镇干部带队拆掉了围墙、水泥地、绿化设施；2018年1月3日至1月6日，县领导指挥着100多人的拆迁队伍，大雪天昼夜奋战，将光明新园夷为了平地。

多段现场视频记录了最后一次拆迁经过，雪花飘，冷风吹，身穿制服的拆迁人员站在园内外维持秩序，三层高的主楼下，挖机“嘟嘟”响个不停。

拆迁现场有两个片段值得一提，一拆迁人员喊着：“我历史上干的最艰难的活，这房子质量好，坏了不少挖机”；拆下来的滑梯铁架上放着竹签串着的蔬菜，铁架下升起了火，铁架一旁的纸盒中放着食用油，拆迁人员正在烧烤。

距光明新园10多公里外的鹿邑玄武镇第一幼儿园，也被拆了。

2018年1月4日，拆迁人员入场，三天两夜后，刘金梅弟弟的幼儿园被夷为平地。该园于2016年秋季开始招生。鹿邑县教育局一位人士介绍，2017年该园获得县级示范性食堂称号，2017年12月7日，河南省教育厅相关领导在该园检查后称赞，“该园一点也不比城里的差。”

时间再往前推3个月。淮阳齐老乡陈大中的小白鸽艺术幼儿园部分校舍在2017年8月被拆。

淮阳葛店乡东方小学被拆前，校长杨金榜拿着与平顶山一公司签订的整体平移合同找到相关领导，请求给他两个月时间，让他移走要被拆的宿舍楼，但未或许可。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2017年8月至2018年1月的5个月时间内，淮阳、鹿邑两县共有40余家民办学校遭政府强制拆除，40余家中淮阳占了大部分。被拆学校有的被整体夷为平地，有的部分校舍被拆。被夷为平地的学校，校方退还了学费，学生被附近学校接纳并免收当学期学费；部分校舍遭拆的学校，还在正常教学。

△淮阳县政府办公室下发的通知。记者牛泰/摄影

违法占地和扰乱教学秩序叠加，官方发文限期拆除

民办学校的校长们认为遭强制拆除有两个因素：“整治民办学校”、“违法占地被卫星拍到了”。

上游新闻记者多方了解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周口官方出台多项优惠政策，鼓励民办学校发展，还推出过“民办公助”——即允许公办教师去民办学校授课，赚取授课费。

周口民办教育因此得到快速发展，10多年后在全国民办教育有了“周口现象”。

5月7日，上游新闻记者在试量镇一所民办学校和一所公办学校采访，两校相隔一公里多。民办学校有1000多个学生，而公办学校只有200多个学生。

在淮阳官方看来，民办学校扰乱了正常教学秩序。

2017年8月4日，淮阳县委常委、县政府党组成员党魁签批了淮政办明电（2017）号显示，经调研，充分征求各方意见和实地考察，土地卫片执法图斑拍摄的私立学校一是存在安全隐患；二是没有办理用地及建设手续，属违法占地、违法建设；三是严重扰乱了教学管理秩序，经四个班子研究通过，决定对土地拍摄卫片执法图斑拍摄的私立学校进行拆除。同时要求图斑拍摄的私立学校务必于8月20日前拆除完毕。

为推进整改拆除工作，淮阳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对第一次排名通报排序后七名的乡镇党政正职和相关单位主要负责人由县领导约谈，第二次排序后七名的进行诫勉谈话，再次排序进入后三名的给予组织处理。

鹿邑县政府官网2017年12月21日发文称，鹿邑县委、县政府痛下决心，以背水一战、壮士断腕的勇气，多措并举、上下联动、强力推进，坚决在一周时间内全面完成卫片执法整改任务。

还有一个尴尬的现象：被拆除的民办学校均有办学许可证。

两县多位教育界人士介绍，早些年向教育部门申办许可证，不需要提供土地证；现在必须要提供土地证。

对此，淮阳县政府相关人士说，私立学校办理了办学许可证，在建设前应当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先期办理用地、建设等相关手续。但是，卫片执法拍摄的私立学校，没有办理用地、建设等手续，属于违法占地违法建设。因此，私立学校虽然办理了办学许可证，但绝不能违反国家其它法律法规。

△淮阳县梦之蓝温泉休闲会所也上了土地拍摄卫片执法，但没被拆除。记者牛泰/摄影

学校拆了隔壁违法占地会所还在，官方称“改善人居环境”

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的10位被拆学校校长称，在学校建设过程中，他们均被国土部门罚过款；国土部门还出具了罚没收入统一票据；罚款之后，执法人员来现场执法的次数较之以前少了。

淮阳一所被拆学校的违法占地原先是林地，罚款之后不久，在国土部门土管所所长的帮助下变更成了一般用地，“土管所所长帮我跑手续，才变更成功的。”

鹿邑一名土管所所长因监管违法占地失职被“双开”。

校长们认为，国土等部门如果严格执法，他们根本盖不起来校舍。对此，淮阳县国土资源局执法监察大队一负责人认为，他们一直在严格执法。“罚款也是执法手段，告知了他们在违法，他们还要干，我们没有强制手段，只好向上汇报，强制拆除是经法院允许的，这也是在执法。此外，并不是只拆了民办学校，被卫星拍到的一些工厂和加油站等违法建筑也拆了。”

2017年8月7日，河南省政府召开2016年度土地矿产卫片执法检查工作约谈会要求，一定要保持高压态势、加大执法力度，严厉打击违法占地和违法建设行为，确保所有违法占地“清零”。

淮阳县梦之蓝温泉休闲会所也上了土地拍摄卫片执法，但它没被拆除。

5月7日，记者来到位于淮阳齐老乡齐老村的梦之蓝温泉休闲会所。与会所一墙之隔的乾丰小学部分校舍已被拆。

会所值班人员说，“会所前几天还在营业，这几天水管坏了，在修管子，6月1日后开始营业。10元钱泡温泉、38元单间洗浴、百十元钱住客房，客房里还有麻将机。”

执法监察大队负责人说，梦之蓝温泉休闲会所也属违法占地，但现在正在补办相关手续。

“我不清楚为啥民办学校不能补办手续，但梦之蓝却可以补办的原因。县领导说了，梦之蓝温泉会所可以改善人居环境。”执法监察大队负责人对于会所如何改善人居环境的追问，他连连挥手说“不知道”。

上游新闻记者 牛泰 发自河南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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