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晚报·紫牛新闻消息，河南郑州一名9岁女童小芸在被当地法院列限制高消费，成为人们所说的“老赖”，受到各界关注。12月16日，当地法院发出声明致歉，撤销了对小芸的限制消费令，并表示将在今后的执行工作中“把保障未成年人健康成长放在最优先的位置。”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采访了女孩的姥爷、养母及代理律师，还原这一事件的来龙去脉。
女童父亲2012年杀害妻子及岳母
被判处死刑
9岁女童成为“老赖”，背后牵扯着一桩复杂案件，事情还要从2012年发生在郑州的一起凶案说起。
小芸的父亲陈亮本来在事业上有所成绩，在河南一家单位担任副主任，但自2011年起多次参与赌博，在输掉数十万元积蓄后，开始用信用卡透支偿还赌债。到2011年底，迫于还债压力，陈亮打起了位于郑州金水区英协路那套住房的主意，但遭到妻子和岳母的反对。
因为当时小芸刚出生不久，陈亮的岳母当过医院的助产士，有着照看新生儿的丰富经验，因此在女儿家照顾她们。自觉走投无路的陈亮动起了杀害妻子与岳母的念头。小芸的外公王维治告诉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后来的调查结果表明，2012年2月23日，陈亮把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放入酸奶中，陈亮的妻子和岳母喝下后陷入了昏睡。陈亮用尿布捂住妻子面部将其杀害，接着杀害了岳母，然后残忍地在卫生间分尸。
这起案件当年在郑州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民主与法制时报》曾报道，陈亮为这场杀戮，早早就开始做准备。他首先在2011年底，以睡眠质量差为由，到郑州市第一人民医院购买了大量安眠药，此后，还在网上认真学习了“大型动物尸体处理方法”。
当年11月16日，陈亮在贵州被警方抓获。2013年6月17日，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陈亮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经二审维持原判后被执行死刑。该案的民事部分，法院判决被告人陈亮赔偿王维治以及岳母的母亲二人丧葬费各1.5万余元。
杀人后火速出售房屋
买主支付了55万元
在杀害妻子与岳母的第二天，陈亮联系上当地同一行业的王小明，双方签订了《房屋转让合同》。陈亮将这套建筑面积近90平方米的房屋转让给对方，转让价格68万余元。实际上，两人此前已多次商量过买卖房屋的事。
根据合同中分期支付的约定，王小明向陈亮总共支付了55万元房款后拿到了钥匙。
剩余的13万元按合同约定过户后支付，但随着后来陈亮“跑路”，这笔钱也就不了了之。
王维治整理的案件相关材料
因为王小明曾在法庭陈述过“我买房时也曾询问过陈亮是否经妻子同意去卖房，陈亮介绍双方已经达成协议，并提供给我（他们的）结婚证……”法院结合其他证据认为王小明在购买这套房屋之前，对该房屋系陈亮与其妻的夫妻共同财产，以及陈亮个人不具有完全处分权的事实是清楚的。法院据此认定王小明受让涉案房产时存在过失，不属于善意取得，所以房屋买卖合同无效。
曾因有关这套房屋的另一起案件
被限制消费
陈亮被抓后，小芸曾和爷爷奶奶生活过一段时间。2013年时，经过法院调解，王维治争取到了小芸的监护权。他和小芸的养母一直维持着一个善意的谎言，目前9岁的小芸对那桩凶案以及近日被社会关注的“列入老赖名单”一事一无所知，身边的人努力保护着她幼小的心灵。
小芸的养母周珊告诉记者，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是在2016年小芸三周岁生日当天。那天早晨，她刷朋友圈时看到朋友发消息说郑州有个“孤儿”今天过生日，希望附近的人可以去陪伴一下。
“当时我只是抱着献爱心的想法过去的，孩子的姥爷抱着她站在门口，孩子向我伸开手，我顺势就接过孩子抱着，她很亲密地歪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周珊说，给小芸过完生日回去后，自己连着三天没睡着觉，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这个孩子特别可怜无助的眼神，还有她依依不舍歪在自己肩头的感觉。
领养这个孩子后，周珊对其倾注了与亲生子女同样的爱。她告诉记者，女儿现在性格开朗活泼，在学校里各方面都很积极，在幼儿园时就为她报了舞蹈班，现在她是学校舞蹈社团的成员。
小芸（化名）的书桌
周珊在腾讯新闻话题中用认证账号发文，向网友讲述了女儿目前遇到的麻烦。12月15日周珊在接受采访时对记者说，以往每逢假期她都要带小芸外出旅行。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小芸被法院限制消费后，今年寒假无法购买飞机票和高铁票，她如何向孩子解释？
周珊（化名）发的帖子
她还告诉记者，其实，因为这套房产的纠纷，小芸之前已经被法院限制过一次消费。去年国庆她想带孩子去上海迪士尼玩，发现无法提交机票订单后，才发现小芸已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
小芸的外婆被害时，外婆的母亲仍健在，王维治为了外孙女以后的生活有保障，在2017年提起了析产之诉。当时对这套房产的估价是65万元，外婆留下的其他财产有30来万元，法院判决小芸有一半的继承权。经过协商，其他财产归曾外祖母，小芸拿到房屋同时补偿对方近20万元。
因为一时无法筹措这些钱，2017年12日，金水区人民法院向小芸发出了限制消费令。后来，王维治还是想方设法筹集部分资金归还，双方达成和解。
判决在继承范围内
返还55万元购房款
此次小芸收到郑州市金水区人民法院的限制消费令是在今年11月25日，同时收到的还有一份责任义务告知书。
根据限制消费令，小芸不能乘坐飞机、高铁，不能在星级以上宾馆、酒店等场所进行高消费，不能旅游、度假等。而如果违反规定，一经发现或经举报查实，法院将依照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以拒不履行生效裁判的行为处以罚款、拘留；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还将追究刑事责任。
而这一限制消费令，与王小明诉小芸及其外公王维治、爷爷、奶奶房屋买卖合同纠纷一案有关。
河南麟格律师事务所的赵波是该案中小芸的代理律师。他告诉记者，2018年，王小明请求法院判令解除与陈亮签订的《房屋转让合同》；判令四被告在继承范围内返还购房款55万元以及利息损失27万余元。金水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后小芸及王维治提起上诉，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撤销原判决，发回重审。
在之后的一审中，因认定王小明在受让涉案房产时存在过失，且自2012年起一直占有涉案房屋，期间还有出租房屋收益的事实，因此不予支持其要求小芸承担相关赔偿的主张。
据此，金水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房屋转让合同》无效，被告小芸在继承陈亮遗产的范围内承担返还王小明购房款55万元的责任。小芸不服提起上诉，郑州中院经审理作出了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二审判决。
一审判决结果，二审维持原判
王维治表示，当年卖房的款项是交给陈亮的，小芸和自己没有拿到一分钱，而这套房屋多年来一直被王小明占据。
因为没有按照判决返还购房款，小芸被法院列入为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法院公开道歉
强调将保障未成年人健康成长
紫牛新闻记者了解到，“9岁女童成老赖”事件被关注后，郑州中院审管办工作人员邀请王维治12月15日下午前往法院了解情况并听取了其观点。记者尝试联系郑州中院，但未了解到更多情况。
12月16日，金水区人民法院在官方微博及官网发表致歉声明，称“我们立即对案件进行了复查，现在，我们郑重地对大家说一声：我们错了！”
金水区人民法院公开致歉
声明中还写到：对未成年人发出限制消费令不符合相关立法精神和善意文明执行理念，是错误的。我院已依法解除了限制消费令。我院就此错误向当事人和网友诚恳道歉！
儿童健康成长高于一切！我们个别执行人员机械司法，造成了很不好的社会影响，在今后工作中，我们将认真汲取教训，正确理解立法和司法解释精神，牢固树立审慎、善意、文明的执行理念，把保障未成年人健康成长放在最优先的位置，追求情、理、法相统一的司法目标，公平保护申请执行人和被执行人的合法权益。
如何保护这个无辜的9岁女童？
这个问题仍待解答
江苏亿诚律师事务所的徐旭东律师表示，解除限制消费令是当地法院在此案中对保护未成年人权益迈出的积极一步。但限制消费令的解除并不意味着生效判决的改变，因此小芸仍在遗产继承范围内背负着55万元的债务。
赵波在得知法院解除限制消费令后告诉记者，目前，想要根本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还是按照法律途径，对该案之前的判决申请再审。
赵波认为，本案中无论将王小明解除合同请求返还购房款的时间起算点定在杀人案发的2012年3月8日，还是郑州高院终审裁定同意判处陈亮死刑的2013年12月31日，王小明提起本案诉讼的时效期间都已届满，因此希望再审中能够驳回王小明的诉讼请求。
同时他认为，即便法院不能支持超过诉讼时效，陈亮交给他哥哥的房款中的20万元对于其哥哥来说是不当得利，王小明应该要求陈亮的哥哥返还，还有房款中其余35万元的去向也应查明去向，不应全部作为债务压在小芸的身上。
一边是55万元的债务，一边是遮风避雨的住房，按现状二者似乎只能选择其一，但被卷入这一难题，本也不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小芸是否能够成功申请再审，如果再审能否取得突破尚未可知。如何才能够在法律基础上保护好这个未成年女童的权益，仍是一个需要多方推动解决的问题。
文中除律师外均为化名
原标题：【紫牛头条】9岁孤女成“老赖”，法院致歉后，55万债务还要承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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